58.第58章 風之語
從小院到山頂的不語堂,是條蜿蜒曲折且崎嶇陡峭的山路,雲靖邁步在這條山路上,既覺陌生,又覺親切。兩年來,在這條山路上他走過無數次,可每一次都是匆匆而過,他並沒留意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路,直到今天,他戀戀不捨地走上這條路時,原以為很熟,可仔細一瞧竟覺得陌生!
原來站在這條路上,昂首朝上望去,竟看不見煙霞峰頂,只見小路蜿蜒,曲折迷失於雲霧間。路的兩側雲霧翻騰,恍惚間,雲靖感覺自己行走在了天路之上,路在延伸,彷彿無窮無盡,可路的盡頭在哪?
原來走在這條路上,細細聆聽,有遠處瀑布轟鳴,有林中百鳥鳴唱,腳下的台階亦如音律跌宕起伏,雲靖一路緩緩走去,一步一步的腳步聲彷彿踏出了沉鬱的節奏。音律回蕩,天地悠悠,可有誰會聆聽?
原來走在這條路上,山風吹拂,幽香陣陣。那是山谷中的幽蘭亦或山崖上的杜鵑?見時燦爛,不見猶自芬芳!雲靖貪婪呼吸,彷彿品味著消失的時光,歲月匆匆,那一縷暗香,終究不散……
雲靖就這麼一路走來,任由思緒激蕩。他也說不清自己是歡喜還是憂傷,進入像胥堂兩年,發生的事不多也不少,他還來不及體會,如今就要離開,這才發現,自己對像胥堂,對煙霞峰竟是如此地眷戀不舍,以致於自己晉陞上士的喜悅竟被沖得蕩然無存。
當雲靖緩步來到不語堂門前時,執勤弟子趕緊上前躬身施禮,道:「師叔,可是來拜見首座?」
雲靖點了點頭,執勤弟子道:「首座留下話,說師叔來了,可徑自去峰頂龍首崖,他在那等你。」
雲靖有點詫異,這龍首崖位於煙霞峰頂北側,是像胥堂的禁地,沒有首座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入。在此之前,雲靖自然是沒有去過,而今他要離開像胥堂,正準備向首座辭別時,沒想到,首座會選擇在被像胥堂視為聖地的龍首崖接見他。他隱隱覺得燕語此舉大有深意。
在執勤弟子的引導下,雲靖穿過不語堂的廂房,來到一處石門前,那執勤弟子躬身道:「師叔,我只能引你到此,你進了石門,自可尋到首座!」
雲靖點了點頭,說了聲「有勞了!」便跨步邁過石門。
進了石門,雲靖發現仍是一條婉蜒崎嶇的小道,這小道似乎與上山道路並無區別,一樣的麻石鋪就,一樣的高低不平。只不過,這小道依山崖而開,小道一側是萬丈懸崖,另一側則是斑駁的崖壁,小道兩旁無遮無擋。
雲靖踏上小道,緩緩而行,如上山時一般,他依然感受著腳步踏出的節奏,只是空氣中沒了芬芳,聽不見了鳥鳴與瀑布的轟響,只有風聲呼嘯,吹得雲靖青衫迎風飛揚。
雲靖緩緩走去,崖壁上的斑駁似乎彰顯了小道的滄桑。這一刻,踏在滄桑的小道上,雲靖竟不能抑制地產生蒼涼感。他沿著小道一路走過去,轉過幾道彎后,終於遠遠看見了一塊凸出的崖面懸挑在崖壁之上,崖面之下便是萬丈深淵,而崖面上正孤零零地端坐著一人,紫色衣袍於蒼茫中格外醒目。
雲靖三步並兩步地走了過去,來到崖面上,卻發現燕語閉目靜坐,彷彿聆聽什麼似的。雲靖躬身施禮,叫了聲:「師叔!」
燕語並沒睜眼,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你來了!」
「是!」雲靖應道。
「坐吧!」燕語依然沒有睜眼。
雲靖朝崖面上看了看,只見光禿禿的一片,又見燕語席地盤坐,於是雲靖便在燕語的下首選了塊空地盤膝坐下。
雲靖坐下之後,燕語卻並沒說話,崖面上一片寂靜。
雲靖不解,見燕語沒有發話,也不好多問,於是,他伸首四下打量起來。雲靖一打量,內心更加疑惑,這難道就是像胥堂聖地龍首崖?
除了於斑駁中多了幾點綠苔的懸崖側壁,便是這平整懸挑的崖面了,崖面上則空無一物,只是這裡的風凜冽些罷了!
雲靖終於忍耐不住問道:「師叔,這裡就是龍首崖了?」
「是!」燕語聲音淡得飄忽。
雲靖頓了一會,又忍不住問道:「師叔,您在幹嘛?」
「聽風!」燕語的聲音淡得空靈。
雲靖大吃一驚,以他的悟性當然知道聽風的玄妙,雲靖沉默了,聽風?傳說法書門開山祖師悟得風之語,聞風識道!難道龍首崖就是當年祖師聞風識道之所?難怪像胥堂會將這空無一物的龍首崖闢為聖地闢為禁地!
他以為悟得鳥語,就是像胥堂學識最高境界了,沒想到,在像胥堂竟有人在聽風,在悟天地之語,在悟天地大道!那是一種什麼境界?和這種境界相比,自己豈不是井底之蛙!
就在驚愕並汗顏之際,他耳旁又傳來燕語淡淡的聲音:「為何不試試?」
於是,雲靖調息片刻,嘗試閉目傾聽。
微風拂面,攸攸如一聲輕嘆,是英雄遲暮?亦或是美人惜春?時光流逝,如長河,洗刷的不僅是衝天豪氣,更有那柔美的記憶,到頭來只留下這隨風飄揚的嘆息?
松濤陣陣,如千軍萬馬在奔騰,是對生存的漠視?亦或是對禁錮的挑戰?斗轉星移,誰主沉浮?只留下無聲的憤怒,無聲的吶喊,隨風飄蕩,億萬年不息。
勁風呼嘯,猶魎魆猙獰,是無窮無盡的貪婪?亦或是無休無止的暴唳?星空陰暗,一口巨大黑洞突然高速旋轉而至,那嘆息、那憤怒、那吶喊,傾刻間被吞噬一空,黑洞如巨獸張開的大口,吞噬著一切,並朝雲靖吞噬而來!
雲靖大驚,渾身冒出一層冷汗,急忙睜開眼,卻發現燕語正微笑著盯著自己。
雲靖急忙起身,躬身施禮,惶恐不安道:「師叔,雲靖慚愧!」
燕語笑道:「你明白了?」
雲靖道:「雲靖不敢說明白了什麼,雲靖只知道師叔為我打開了一扇窗!」
燕語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慧生七彩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你眼前修為不夠,只悟得風之形,卻悟不得風之韻,更悟不得風之語。你去吧,待修為提升足夠之日再來!」
雲靖一躬到地,動情地說道:「師叔,雲靖在像胥堂兩年,承蒙師叔悉心關照和諄諄教誨,雲靖步入修真之途,能有今天之進步與師叔悉心栽培分不開,今日離別,請受雲靖三拜!」
說完,雲靖匍匐於地,對燕語接連叩了三個響頭,燕語急忙起身扶起雲靖,道:「雲靖,不必如此,你我畢竟仍在同一宗門。師叔我資質有限,這一輩子還不知能不能悟得風之語,而你是我遇見的最有可能再次聞風識道之人,我期盼你早日再來不語堂,早日再來龍首崖!」
燕語以他這樣高的修為,話說到後來,竟語露凄涼。雲靖不敢再待下去,怕擾亂燕語靜修情緒,這才起身,戀戀不捨的離去。
在煙霞峰的山路上,一條青影踽踽獨行,留下記錄,留下傳說,還留下他淡淡青影,他還會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