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節 圍獵(八)
十二支隊伍逐一歸來,聖人興致勃勃,渾然不見他已是古稀之年。
他將手中的長弓丟給隨從的太監,躍下戰馬。
隨著鍾鼓的響聲,校場之上的眾官員早已歸位。
永寧帝並未回到自己的王座,而是一路說笑,徑往四王所在的觀瞻台而來。
司禮監的太監忙著清點獵物。內閣的大臣們則趕緊迎上兩步,跟在聖人身後。
四王早已落座,見著聖人行來,接連起身,俯身跪拜:“臣等恭迎萬安!”
永寧帝抬手平托:“諸位愛卿平生!”待四王起身,聖人續道:“來來,坐,坐!咱們呢,有一年沒見了,甚是想念,乘著司禮監盤數的空檔,朕要於四位王爺好好敘敘!”
四人齊聲道:“臣等惶恐!”將聖人迎到上座。
永寧帝落座,整了衣袖:“四位王爺常年鎮守邊疆,這份辛苦朕銘記於心。昨夜特地令莊公公給諸位送上薄酒一壺。說起那酒,可是去歲雪國敬獻的佳釀,朕想著諸王都是好酒之人,便令人好生窖藏……怎麽樣?給朕說說,那酒如何?”
潘廣堯道:“啟稟聖人,醇馥幽鬱,令人回味無窮!”
耿忠道:“啟奏聖人,瓊漿玉液,實乃難得的佳釀!”
永寧帝看了眼慕容桓,問道:“慕容愛卿,你以為呢?”
慕容桓拜道:“老臣是個好酒之人,每頓飯呢,是無酒不歡。酒喝的多了,也記不得味道!昨夜聖人賜酒之時,老臣正於潘王爺把酒言歡,稀裏糊塗的就把這禦酒喝了……這……現下想想當真可惜……竟然穿腸而過,不知其味!老臣就想哇……若是今日有機會,聖人再賜禦酒,一定要一滴一滴的喝,一口一口的品!”
慕容桓這話說的極其討巧,博得永寧帝一陣大笑:“愛卿呐……你把朕的皇宮當成你鎮南王府的酒窖了不成…啊?哈哈哈……”
慕容桓道:“臣不敢,隻是能喝到聖人的酒,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臣……自然想要貪杯一些!”
永寧帝一拍大腿:“好,好個貪杯。酒朕這裏應有盡有,愛卿喜歡,朕便令司禮監準備一車,給你送到府上!”
慕容桓連忙跪地拜謝:“臣,謝聖人賞賜!”
永寧帝緩了口氣:“西山道裏有慕容王府坐鎮,朕何患之有?寧海一戰,朕全都知曉了。愛卿辛苦,辛苦啦!”
慕容桓道:“臣等為朝廷分憂,縱死不辭!不過,聖人,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永寧帝道:“何事啟奏,但說無妨!”
慕容桓道:“臣率寧海軍民雖是擊退南桑,但寧海城幾近毀於一旦,況大戰方息,百姓流離失所,百業待興,又因戰事耽擱了農戶春耕時機。臣鬥膽啟奏,免去寧海府兩年賦稅。以此恢複寧海秩序!
”
永寧帝沉吟道:“這…這…好!朕準了!寧海軍民英勇抗敵,朕理應體恤朕的百姓。廷貞呐,你立刻教內閣擬旨,免去西山道寧海府三年賦稅,令十戶部撥十萬兩白銀,重建寧海府!”
身後的袁廷貞連忙應“是”!
慕容桓連忙下跪:“臣,謝聖人隆恩!”
永寧笑道:“愛卿受累了。起來吧!”永寧又看向陶延冀,問道:“北鎮最近怎麽樣?”
陶延冀拜道:“啟奏聖人,境內百姓安居樂業,皆再頌揚我雲照太平盛世。此來臣來之時,百姓們還進獻了一幅萬民朝歌圖,臣已令人裱好,待回京時,呈送宮中!”
永寧帝道:“《萬民朝歌圖》,好,好!朕今日很開心,朕有諸位愛卿分憂,何愁天下不定?今日朕獵了一頭鹿,回頭晚宴之時,你們可要一塊兒嚐嚐……”
話說到這裏,司禮監的莊公公捧著一方公文近前:“稟聖人,各隊所獵猛獸數量均已盤點完畢,呈聖人禦覽。”
永寧帝拿起那托盤上的金冊,翻了兩下,道:“好,不錯不錯……愛卿稍坐,朕要去和諸位勇士道個喜!”
說完了,莊公公攙扶永寧帝步下觀瞻台。
回到祭台,永寧見手中金冊交還莊公公,示意他講這些數字念念。
莊公公打開金冊,朗朗念道:“大皇子晉王隊獵獸二十六頭,三皇子齊王隊獵獸二十二頭,五皇子康王隊獵獸二十八頭,八皇子昭王隊獵獸四十一頭,十二皇子瑞王隊獵獸二十二頭……”
隨著莊孫明的念冊,每提及一人,眾人便一陣鼓掌嘩然。
金冊念罷,莊公公將冊子複又奉到聖人手中。
永寧帝接了金冊,站在祭台之上,睥睨四周:“諸位愛卿呐,方才可聽的真切明白?今次圍場第一的名頭,當由哪一隊取得呐?”
這還用問麽?
方才聽的真真切切,昭王張瓊所獵的獸幾乎是旁人的一倍,這榜首自然是昭王張瓊的了。
不過眾臣此時各懷心事,並沒有急於表態。
卻聽的三皇子齊王縱馬踏前一步,道:“父皇偏心……明知道八弟騎射是我等兄弟之中最出色一人,偏要拿數量定輸贏,那我們兄弟多半不服……”
永寧瞥了一眼齊王,樂嗬道:“那你以為該如何定輸贏?”
齊王道:“原說這圍場之上,當以多少定勝負,不過這第一的名頭給了八弟,我是一萬個不服氣。其一,八弟箭術之精妙,人皆盡知。其二,八弟所獵之獸種類繁多,更有尚在幼年期的幼兔五六隻,這嚴重違反了不可獵幼崽的祖製。”
八皇子昭王怒氣衝衝道:“稟父皇,這些並非兒臣所射。實乃兒臣箭法嫻熟,一件射出之時,卻將那些幼崽傷了……兒臣又不忍它們
暴屍荒野。父皇常常教導兒臣,祖宗當年是如何辛苦,才打下這雲照天下,便是一顆稻穀,一片碎肉也是雲照的生機所在。故而才將這些幼崽帶回,不暴殄天物,不逆這天命!父皇說說,兒臣到底哪裏有錯。”
大皇子晉王道:“八弟說的有道理,事出有因,也算不得違反了祖製。三弟說的也有道理,這第一,也是要不能給八弟的。”
永寧帝凝眉道:“哦。那你說說,這第一的頭名,朕應當賞了誰?”
晉王張揚道:“兒臣以為,這第一自然是父皇所有……第二才是八弟!父皇威儀天下,皇恩浩蕩、愛民如子受萬民景仰,勤勉為政、英明神武受百官愛戴,雄才大略、文韜武略受四方來朝。如今父皇長弓騎射,獵殺祥鹿,這等神跡,實乃千古一帝。兒臣等有何能耐,敢稱第一之名。所以兒臣以為,父皇才是今歲秋圍場中的第一!”
誰人不愛人歌功頌德,晉王的這一番馬屁拍的又響又亮,文武百官聽了是無不佩服,俱都連連點頭,齊聲賀道:“吾皇神武!”
永寧帝更是歡喜不已,一張臉上神采飛揚:“晉王呐,朕要封的是你們……你們卻來捧朕!罷了,這排名嘛終歸是個虛名,今日朕決議,不在排名,眾軍都是好樣的,都是我雲照的好子民。朕有了你們……很是寬慰,甚慰甚慰!”
永寧帝頓了頓,吩咐莊公公道:“傳令下去,今日所獵禽獸均賞賜各隊,犒勞三軍。”
莊公公道:“遵旨!”轉身宣旨,揚聲道:“傳口諭,今日所獵禽獸均賞賜各隊,犒勞三軍。”
眾軍驚喜,齊聲喝彩:“威武,威武!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牧瞧著這場麵,對朝中的五位皇子頓時有了更深的了解。
這五人當中,以大皇子晉王最為城府,很顯然,他的那些話應當是早有準備。他自知若是比拚射獵,自然是不及八皇子,卻又不想八皇子得了頭名,更不像三皇子齊王那般莽莽撞撞,故而說了這段冠冕堂皇之詞。一來惹的永寧帝歡喜不已,二來又不得罪齊王和昭王,更能得到眾臣的認可,可謂一石三鳥。
明麵上他輸了,暗地裏卻贏的漂亮。
而齊王為人最是耿直,喜怒哀樂從那張臉上立刻便能讀出來。
至於康王沈牧打過交道,身為皇家子弟,卻眷戀風塵女子,也聰慧不到哪裏去。
那個昭王嘛,孔武有力,智謀嘛……也就算了。便憑著他那就“父皇說說……”已可知此人就是和火藥庫,一點就著的那種!
十二皇子瑞王,始終極少言語,便是說話時也是彬彬有禮,此人要麽是有人故意授意,要麽就是詩書之氣過重,缺了王者的霸氣!
瞧來瞧去,實在沒發現他們當中
有哪個人,可以和永寧帝的氣場所媲美的!
這場圍獵,似乎並沒有沈牧想的那般驚心動魄,反倒是平平淡淡的就到了夜宴時分。
奇怪,這樣一場尋常到不能尋常的圍獵,為何慕容桓會如此緊張?
是自己看漏了什麽,還是沒有關注到那風雲的起點?
再說了,慕容桓自己也說過,覺不參與立儲之事,便是這些皇子們爭上了天,隻要他鎮南王府互不幹涉,理應不會受到牽扯。
慕容桓確並不像沈牧這般想,自打他進京一來,便覺得心裏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要問他那裏不對,自己也說不上來。總覺得眼前的一切虛虛實實,特別的不真切。
可能這是他為官多年的觸覺靈敏,可能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總之,帶著沈牧,萬事也有個商量的人。
夜幕降臨,夜宴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