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節 圍獵(七)
圍場之上,百官齊聚。
狩獵已經開始,聖人也已出行。那在觀瞻台上裝模作樣便再無必要。
眼下是互相走動的好機會,四王所在的位置,早已排滿了前來遞貼的人,幸得各王早已令人設法搪塞,才不至人滿為患。
沈牧下了觀瞻台,四處遊蕩。瞥見袁廷貞正於一名官員交談,便悄悄湊近些,運炁偷聽起來。
道炁流轉,聽力異於常人。
卻聽得袁廷貞隻是吩咐那名內閣行走處理文書之事,並無什麽秘密,心中頗為失落。
沈牧的失落並不是因為沒有聽到袁閣老秘密,大庭廣眾之下,怎麽可能會交談機密之事。沈牧失落是因為他終於確認,當年那架馬車之內的人並非袁廷貞。二人的聲音有些天壤之別!
沈牧清晰的記得,當日氓柳山下剿滅七星寨之人的聲音,渾厚、霸氣、富有難以抵擋的磁性,而袁廷貞的聲線偏於低沉,口音也是官方那種字正腔圓的本色。
既然那人不是袁廷貞,又會是誰?
誰會有這等本領?
“沈參軍,你沒去圍獵呢?”
沈牧思緒紛亂,忽聽有人喚了這麽一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首時,但見晚晴公主牽著一名五六歲的小孩,正衝著自己微笑。
沈牧登時反應過來,自己眼下的頭銜可不就是參軍麽。
沈牧連忙拜倒:“末將參見公主殿下!”
晚晴笑著:“沈參軍,方才慕容伯伯已於我說了,南桑大軍皆敗於你手,將軍好生厲害。我……我想著將軍如果有時間,可否給我這弟弟講講那軍中故事……”
沈牧凝眉:“公主殿下,我等身為將軍,報效朝廷理所應當,何況行軍打仗,都是生死相搏,哪有什麽故事可講!”
那小孩子道:“嗨,晚晴姐姐就是含蓄,我便直說了吧,我想拜你為師!”
沈牧愕然,這黃毛小子說話之時學著大人模樣,眼神之中透著一絲霸道鴻飛之光。
“小娃兒,你……你要拜我為師?”
那小孩道:“誰是小娃兒,我乃當今雲照十七皇子禹王張憲!”
沈牧全身一陣,心道:我便說這圍場之上皆是達官貴人,沒想到一個小娃兒竟然是皇十七子,自己方才居然喊他小娃兒。
沈牧忙拜道:“末將不知是皇子駕臨,多有得罪,還請皇子見諒!”
禹王張憲道:“罷了,本王不會怪罪你的。隻要你應了這事,本王還會重重有賞!”
晚晴接口道:“沈參軍莫驚奇,我這弟弟向來敬佩沙場之上的將軍。方才伯伯說了寧海之事,他便心之神往,偏要來拜將軍為師。我執拗不過,隻好叨擾將軍!”
沈牧道:“豈敢豈敢,末將身份低微,豈敢為皇子之師,這……這若是旁人知了,非
定末將狂妄之罪不可!”
禹王那小子“哦”了一聲,有模有樣的負手身後,踱了兩步:“我知道了,你是怕父皇降罪。那我便請父皇下旨,由你做我的弓馬師傅!”
沈牧不由無奈,這小子怎的回事,偏要給自己惹這麻煩。但瞧著此子聰明伶俐,於曾柔水的弟弟曾經那小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甚是喜歡。
可惜的是,沈牧目前並不想參與皇家之事,更不想成為皇家子弟的“師傅”,還是甚麽公馬母馬亂七八糟的名頭……
沈牧道:“多謝皇子抬愛,雲照比末將能力強的將軍數之不盡,以末將的微末本領,著實擔心教壞了皇子的前程……”
張憲嘟著嘴:“嗨,你這人倒挺奇怪的,五營的將領們要是聽說能成為本皇子的師傅,那定然樂的早已千恩萬謝……罷了,這事由不得你,等父皇回來,我便請父皇擬旨……瞧你還能抗旨不成……”
晚晴公主掩麵“咯咯”一笑:“十七弟莫鬧……咱們誠心來請沈參軍,你這樣是學不到真本領的……”
沈牧心知眼前這二人,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王子,都是自己得罪不起之人,便道:“末將隸屬西山道慕容王府,實在無法調配至京。禹王想學東西,末將倒是可以傳授你幾句經驗之談!”
張憲來了興致,鼓掌跳躍:“快說,快說!”
沈牧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不主動,此為智,以守為攻,以柔克剛,審時度勢,戒驕戒躁,伺機而動,後發而製勝。”
這是孫子兵法的原文,沈牧早已熟讀於胸,他見這小皇子雖然聰明過人,卻自帶皇家高傲自大之本性,便將這兵家最忌諱的“驕躁”之言說於他聽,盼他能聽個明白。
當日若非苗伯抗自視自家大軍人多勢眾,沒將寧海城放在眼裏,又豈會讓沈牧有機可乘。
而這些皇子們,沈牧雖然沒有接觸過幾位,但從康王到這個小禹王,身子骨裏透著都是一股傲氣,似乎這天下、這萬民,非他們莫屬一般。卻不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要的是溫飽平安,而並不在意天下乃何人所有。
沈牧背誦完畢,又道:“這為天下者,當心係天下萬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此乃忍者無敵!小皇子若是能從這幾句話話中悟出一二,便足以粉飾將來封地之太平了!”
張憲呆了半晌,對沈牧這一番話認真琢磨。他不過五六歲光景,哪裏能夠理解“孫子兵法”以及儒家的“仁政”之道。
沈牧也是故意說的高深莫測,意再讓張憲知難而退。
晚晴悠悠念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沈參軍,你這話如雷貫耳,震耳欲聾,盼著你千萬不能再說於旁人……”
沈牧心知晚晴之意,這是
皇家園林,自己一時之間竟忘了場合,豈能當著皇家天威,強調百姓之本。萬一……被心懷不軌之人聽了去,那沈牧恐怕有苦難言有口莫辯了。
沈牧忙謝了恩,幸得張憲並不知其意,隻是聽的迷惘,對沈牧的一番話更是佩服,心中暗暗下定決心,這個師傅,我定要拜了。
便在此時,慕容桓找了過來。
“沈牧……”慕容桓喚了一聲,又見晚晴公主和禹王殿下再側,頓了頓:“公主,禹王,本王找沈參軍有事商議,不礙得吧……”
晚晴牽著禹王:“伯伯請便,我們不過閑聊幾句罷了……”話畢,欠了萬福,領著極不情願的禹王去了。
慕容桓目送二人走遠,衝著沈牧道:“沈牧,本王帶你去見見莊公公,知茶局的事是本王應下的,恰此有機會,走吧!”
沈牧隨著慕容桓往司禮監眾公公所在而去。
“王爺,裴公子可尋到了?”
“這個不肖子,隨著康王進圍場去了……唉。老夫教子無方竟惹人笑話!”
“王爺言重了……”
二人轉眼便到莊公公所在,慕容桓將沈牧引薦於莊孫明。
莊公公打量一番沈牧,陰陽怪氣道:“你便是沈牧?”
沈牧拜道:“末將正是沈牧……”
莊公公道了聲“好”:“聽說了,邱公公回宮便將你的事說了……咱家以為他呢,辦事不利,錯怪了你這後生……今日一見,更印證了咱家的想法。行了,你那事便定了。咱家回頭知會督主一聲便了……”
沈牧心中大喜:“多謝公公抬愛!”他心中其實是不大稀罕和太監攀親的,沒想到這莊公公竟然如此好說話,還沒問個一二,便一口應了下來。
這事為免也太順利了,順利的讓沈牧對太監的看法都有了根本的改變。
莊公公道:“慕容王爺,咱家聽說你在寧海城中吃了苦啦。聖人聽了此事,傷心不已,差點兒便要親自領兵前往。不想捷報傳來,舉朝歡喜。今夜慶功宴上,可是要大加褒賞王爺的!”
慕容桓道:“本王身為鎮南王,理當殫精竭慮,隻是讓聖人掛心,實在是臣子們做的不該!”
莊公公道:“王爺以一鎮之兵地方十數萬南桑大軍,已是千古之功,咱家等人羨慕不已。聖人更是歡喜之極,何來罪乎!”他頓了頓,又道:“王爺,咱家還要安排夜宴之事,不便久留。請恕咱家怠慢!”
慕容桓道:“公公費心勞神,為聖人分憂,實屬不易,還請自便!”
待莊公公去遠。慕容桓才緩了口氣道:“這莊公公比邱名江厲害的多!”
沈牧聞言,疑道:“王爺這話何解?”
慕容桓道:“不動聲色,籠絡人心!”
沈牧恍然,怪不得莊孫明這般
利潤應了知茶局的事。並不是給他沈牧麵子。而且瞧著這事乃是慕容桓所求,給的是慕容桓的情麵。
興翟畢竟再西山道,白茶的事交由西山道經營理所當然,知茶局隻需要抽點利潤賦稅即可。這既無傷本,又賣了慕容桓的人情,還需要嘮叨甚麽!
莊孫明的聰明,豈是邱名江可比,否則副督主的位置便是邱公公的了!
沈牧道:“在下給王爺添麻煩了……”
慕容桓道:“哪裏的話,沈先生若是能將白茶盛名遠博,本王還求之不得呢。繼而我西山道的百姓又多了一份收成,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當日午時,因眾軍進山未歸,校場之上的眾百官、將領、隨從等隨便吃了些內宮進奉的點心果腹。
至申時三刻,一陣銅鑼鼓聲響起,山林間,馬蹄之聲回響,大軍終是圍獵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