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混亂（九）
那個男人臉上掛著令人迷醉的笑容，比往日裏偷偷喝過的米酒還要甜。
他對著籠子裏跪著的王萱兒說道：“英雄？你是在喊我嗎？嗬嗬，不是呀。他們背後都偷偷叫我大傻子呢。”
他輕言細語，靈刃一劃，“哢”的一聲，打開了籠子，走了進來。
王萱兒借的火光，看得更清楚了。
她想，那時候她一定是哭得很醜很醜。
“嗚嗚嗚，謝謝你救了我。”
男人見她瑟瑟發抖，凍得小臉通紅，便脫下了鬥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麽不穿衣服？我才沒有救你呢。你不用說謝謝我啦。剛剛救你的是這把錘子。你瞧。它還在飛呢……我隻是負責甩而已。”
王萱兒便把鬥篷拉得更緊了一些。她覺得眼前這人聲音真好聽，說話又有意思。不禁讓她想起了秋收時候，跟在爹爹後麵，手裏抱著麥穗。爹爹看著她，答應她，要給她買糖人。
秘銀錘在引力術的控製下，晃了幾晃，在場中一個折返，又飛回到了他的手中。
簡直看得她都癡了。
突然記起來之前祈禱的那些內容。
於是，她想說，她便說了。
她都為她的膽大而麵紅耳赤：“英雄，你真好看，我要嫁——哦不，我說這把錘子，真好看……”
出口還是有了少女的靦腆。
男人那雙迷人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好奇地問道：“他們為什麽要把你關著呀？是想要把你賣掉嗎？看著就和集市裏賣小雞小狗一樣呀。連眼神都一樣。咿——你說我剛剛甩出的這錘子好看？不是和別的秘銀錘一樣的嗎？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要嗎？”
王萱兒下意識搖了搖頭。
可在他看來，這女孩子一定是想要了。
而且是想要得瘋了。
他也不避諱上麵沾染了腦漿和鮮血等紅白之物，直接把它塞到了王萱兒的懷裏，說道：“那我把它送給你吧……我以後就不用錘子了。就用血滴子吧。師兄說用那玩意比較嚇唬人，適合我們天闕堡的氣質。他們也不敢叫我大傻子了……”
王萱兒臉燒了起來。什麽血滴子，什麽天闕堡的，對方的胡言亂語她也聽不明白。
她就單純地認定了對方是她的男人。
所有人都得救了。
王萱兒也跟著隊伍走了出去。
拿著釘耙的惡漢被英雄一錘子敲死，慘死在了篝火旁。他辛辛苦苦獲得靈根開了脈，卻再無機緣踏上仙路。
王萱兒吃力地抱著秘銀錘，悶頭跟在他的背後。就和平日裏跟在父親後麵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而且她就想跟著他。
那男人回過頭，更迷糊了，撓了撓腦袋說道：“我不是把錘子給你了嗎……你還跟著我幹嘛。哦對了。我剛剛殺了那賊人頭領，還得了一本書，叫什麽《美人陰》。我又不是美人，練不得。喏，也一並送給你。”
“不過你也練不得。你也不是美人……”
王萱兒沉浸在心魔製造的幻境裏。
她渾身散發著黑氣，可臉上滿是和煦的笑意。
她明知道一切都是虛假的，可依舊不願意清醒。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魔是如此的可愛。
那些折磨她的過往，她放不下去的執念，此時此刻，竟然是如此美好。
“遇見你……真好……哪怕之前苦了點……”
心魔猛然一抖，黑氣抽絲剝繭一般，迅速散去。
畫麵瞬間轉變。
它掙紮著，竟然把王萱兒手中的秘銀錘，變化成了楓海林的人頭。
王萱兒看著熟悉的麵容，毫不猶豫地輕輕地吻了上去。
畫麵便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塊一塊。
王萱兒抱著秘銀錘，喃喃自語道：“海林哥哥，你才不是傻子呢。在萱兒心中，你是英雄……而且，我希望，你這個大英雄，喜歡我。你不知道，為了追上你的腳步，萱兒付出了好多……”
“每一次見到你，我都知道，我離那位大英雄更近了一步。可是我沒有勇氣……”
王萱兒突然臉色大變，麵容猙獰。
四隻眼睛同時張開！
副眼第一次像活過來了一樣，瘋狂地轉動眼球。
全身上下的法器轟鳴。
身上的真元不再扭捏，之前那種暴動之感，完全化開。
靈氣運轉自如。
“可是今天，你竟然死了！嗬嗬嗬……死在了血色禁地之中。對呀，這裏是血色禁地，是不是，意味著，我會把你的死亡忘記？甚至於……把你的死因，給遺忘掉，我連為什麽要複仇，向誰複仇，都守護不了嗎？”
得知最後結果的她，仰天長嘯，抱頭痛哭。
苦海翻起愛恨。沒有人能逃避命運。
她無比惶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會遺忘到哪一步。
可遺忘楓海林的死亡，已經是注定的事情了。
出發之前，門派高層說的很清楚，進入禁地之後，所經曆的一切都將記不得，更留不下任何記錄——七大派耗費了上千年時間，試驗了無數種方法，無一次成功。
這是一種眾人都理解不了的因果法則。
每一個人身上都會有無數條因果線。
如果有修煉了因果類神通的修士在此，一定會發現，纏繞著王萱兒的因果比其他修士多出了太多。其中有幾條，已經漸漸開始變得透明……
王萱兒手裏捧著秘銀錘，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如同貼著戀人的麵。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練氣期大圓滿的心魔，最後竟然是這麽度過去的。
她心中憋悶，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出來，才擦幹了眼淚，眼神堅定地凝視著前方。
她知道，無論如何，她隻有這幾天的時間，要決定是否給自己的英雄報仇！
有些東西，對她而言，太重要了，根本無法忘記……
“不！李瀟，我要他死！一定有辦法的！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無所謂！我隻要殺死李瀟！”她發瘋一樣，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門功法，叫做《美人陰》。
就是楓海林給她的那一本。
她的修仙之路從《美人陰》開始。因血煞修羅功開啟。從這就是宿命。
得到之後，她認真研究過。
這功法乃是一套頂級的煉心功法。隻言片語，字字通玄。層次之高，哪怕作為掩月宗外門大師姐，也屬實讓她難以想象。
同時功法裏伴有大量注釋，雖說玄妙無比，但是閱讀起來卻是通俗易懂，方便修煉。
由此可見，編纂此功法之人有多厲害。
王萱兒一直狠不下心去修煉，是因為這功法歹毒異常，完全不是人類可以想出來的。
她知道，海林哥哥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東西。雖然他人很傻，可是他心中的善惡界限是那麽分明。
她一咬牙，把其他多餘的內容全部抹掉。除了無用的血煞修羅功外，隻留下了功法以及“最毒婦人心”和“五子同心魔”兩篇。
如果被創造這美人陰的大能得知，她耗費心神推演，精心布局，嘔心瀝血才得到的無上至寶，竟然就這樣被王宣兒輕易地給毀了。估計會被氣得暴跳如雷，儀態全無。
體內靈力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她按照書中所述，運轉最毒婦人心，強行將李瀟定為她突破的爐鼎。
功法一旦運轉，便不可逆。
王萱兒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保持著修行姿勢，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地喘息。肢體不時扭曲抽搐，口吐白沫，眼冒金光。靈力混合著精血，化為一道道黑氣，從印堂鑽進身體。
正是陰氣聚頂，道心種魔。她的修行根基，已經全部被侵染。
今後，隻要王萱兒有機會，能吸取到實力相差不大的李瀟的靈力和精血，就有幾率強行突破修為上的瓶頸。
而被當做爐鼎的男子，自然就會死亡。
這也是此秘術被叫做“最毒婦人心”的重要理由。
最毒婦人心乃是化用“人劫”，使用道心種魔秘術，結合顛鸞倒鳳以及因果線推演而出的頂級雙修爐鼎秘術。它神通廣大，逆天改命，竟是強行將李瀟化作了王萱兒突破瓶頸的補品。
相應的，因果之下，王萱兒自然也化作了李瀟的一處人劫。
另外記載的則是一門神通，叫做五子同心魔。
在血色禁地裏，她暫時還無法修煉。
但她知道，她一定會練——因為《美人陰》其他的功法已經被她毀了，她已經修行了最毒婦人心，今後隻能繼續學習這門神通。
“希望今後的自己，不會恨現在的一時衝動。”
為了複仇，她破釜沉舟。
一本絕世功法《美人陰》，在她手裏基本全毀，隻留下了隻言片語。
五子同心魔，這是一種，需要用到從年輕貌美的孕婦子宮中手撕出還連著臍帶的嬰兒來進行修煉的神通。
一共需要金木水火土五種靈根。因此名叫五子同心魔。
母體越強大，五子天生便越厲害。
將五子用各種珍稀材料加以煉製培煉，再放置陰氣鬱結之地深埋。以自己的精血和其他修士血肉精魂澆灌。
等到百餘年後，五子魔就可自行通靈，產生靈智。這些魔童天生戾氣，會認定她王宣兒為怨母。同時，李瀟作為她的雙修對象，自然會被認定為孽父。
根據《美人陰》所述，這五子同心魔底蘊來自於三大魔功法典，威力強大無比。
而王萱兒卻是把它們當做是一種詛咒來修煉。
“這五子一旦與我一同成就元嬰，便會擁有與元嬰修士不相上下的實力。屆時，他們靈智大開。為了超脫，必然要反抗自己！隻要慢慢培養下去，一旦強大到自己都鎮壓不住了，五子同心魔必定會反噬己身。下一步就是反噬孽父。直到把所有和自己有關之人全部殺光……”
王萱兒利用功法的特殊性，給李瀟布下了兩道殺招。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她甚至不知道，這麽做，能成功嗎？
但她無怨無悔。
花費近兩日時間，做好一切準備之後，她起身去尋找李瀟。
能夠在血色禁地報仇雪恨，那最好。
這也是韓林最後拿走人頭放出狠話，試圖以此來激怒她，想要達到的目的之一。
她知道這很難。以現在自己的狀態，更是基本沒什麽可能。
但她依舊抱著魚死網破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