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性楊花
喬奶奶名叫鍾靈秀,鍾家幾代人都是中醫,從上到下鑽研醫道兩三百年,聽聞祖上還有先輩官至正四品,在李氏禦醫手下跑過堂,時常王爺大臣的,也見得,珍藏和自攥的醫書典籍數量,十分龐大。
到了鍾靈秀父親這一輩,華夏動亂,鍾家乃百年世家,靠著家族庇蔭,舉家南下遷移,到了S市。不過途中遺失了一部分典藏,可把鍾老父親心疼壞了,對剩下的醫書愛若珍寶。
鍾老父親對長女的期待是鍾靈毓秀,連取名都是滿滿的深意。可惜,鍾靈秀老太太打小就是個桀驁不馴的。兒時的她,在一本孤本醫書上,用毛筆寫了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算是簽上了大名,給孤本打上了專屬於自己的烙印。
此時此刻,易崢正捧著那孤本,《嘉佑補注本草》。
喬楠西在一旁解說,笑得可樂:“奶奶說當時被揍慘了,接連三天,見到外曾祖父一次,就被揍一次,教條都被抽斷兩根,嘿嘿嘿……”
說著,她無良的笑了,眉眼彎彎,唇角如花。柔和的燈光打在她側臉上,讓她棱角分明的五官越發清麗明晰,宛若上個世紀走出來的貴族小姐,渾身都散發著書香世家沉澱出來的優雅。
即便她笑得露出了八顆牙齒,依舊優雅。
沒錯,易崢終於明確的感知到,喬楠西身上那股子耐人尋味的、跟公司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氣息……那是來自百年世家的熏陶。
他有時候會覺得,公司裏的她,隻是一個假麵。可即便是這張假麵,也能透出那股子不同來。特別的,當她回到這套房子,走進這間書房,捧著醫典醫典毒經……這時候的她,陌生而悠遠,如詩如畫。
“哎喲笑死我了,每次外曾祖父提到這件事,就要狠狠訓誡奶奶,奶奶還每次跟他唱反調,兩父女當著大家的麵,你懟我我懟你,明明吹胡子瞪眼,但是氣氛十分和樂,大家都笑得不行。”
說著,她斂下笑容,拇指輕輕摩擦《嘉佑本草》上的“鍾靈秀”三個大字,“可惜,那一幕,再也看不到了。”
易崢輕聲問:“鍾老先生他……嗯?”
“前年。”喬楠西眼中露出懷念:“享年八十三。”
前年,姓鍾,享年八十三。
三個線索,瞬間讓易崢想起了那年各大官媒在網上和紙媒上登出的訃告……
他再一次發現,低估了這姑娘的出身。
易崢說:“有機會的話……去墓地拜見一下鍾老先生。”
喬楠西低著頭,眼中訝然,她接過《嘉佑本草》,將之放回木盒中存起來,這才淡淡回道:“不用麻煩易總了,外曾祖父喜靜。”
她看也不看他,徑直朝外走去,“不早了,該休息了。”
易崢雙手插在褲兜裏,跟在她身後,幽幽盯著她的後腦勺,眼底的情緒,意味不明……從操場回來之後,她不提兩人接吻一事,他也按捺住沒有提。但她偶爾會對他透漏出生硬的冷漠。
所以,她什麽意思?
晚上,鍾靈秀拽著喬楠西的手,有些不舍:“明天就要回市裏?”
“傍晚走。”喬楠西勸道:“奶奶,你跟我回市裏住唄,你一個人在這兒,年紀又大了,我不放心。”
鍾靈秀哼了一聲:“誰年紀大了,我年輕著呢!市裏有什麽好?又吵又鬧的,到處都是人,不去不去。還是這郊縣清淨,街坊鄰居的都熟悉。”
喬楠西噘嘴:“人家想跟奶奶住嘛!就喜歡吃奶奶做的藥膳!”
鍾靈秀哼笑:“行了吧喬三歲,我嫌棄你。”
喬楠西幽幽一歎,她家這位真的是毫不做作的老奶奶,老太太中的一股泥石流。
於是,再一次談崩。
兩人沒再說話,黑暗的屋子裏隻有呼吸聲。
喬楠西睡不著,還在糾結操場那件事,是她撲上去的沒錯,是她舔舔唇引發的沒錯,但易崢竟然主動親她了!
更可怕的是,她還回應了!
天啦擼,他們應該是很純潔很純潔的上司和屬下的關係啊!
她、她真的,有些不知道如何麵對他……
冷不丁的,鍾靈秀的聲音響起:“楠楠,智博上月開始,隔幾天就要打電話來,你們怎麽談的?”
喬楠西心頭一緊,腦子裏那抹旖旎,瞬間消散無邊。
她皺眉:“他竟然還來騷擾你?明天我去罵他。”
鍾靈秀歎口氣:“那孩子也是個執著的,他也不是騷擾,態度十分客氣,還關心我這老太婆來著。你罵人家做什麽,做不成愛人,也沒必要反目成仇。人這一輩子啊,太短,跟每一個相遇的人,都是緣分。緣深緣淺,當看怎麽處了。”
喬楠西忍不住勾起唇角,轉身,一把抱住人:“我知道了奶奶,謝謝你。”
這位睿智的老太太,該嚴肅的時候,十分靠得住。
鍾靈秀輕輕拍著她手背,又問:“你跟小崢吵架了?”
喬楠西下意識道:“沒、沒有啊!”
“你們回來之後就不對勁了!”老太太十分不屑:“真以為我老眼昏花了?”
“怎麽可能!我家奶奶年輕著呢!”喬楠西嬉笑著插科打諢:“最美的老太太。”
鍾靈秀跟著笑,隨後輕聲說:“這孩子不像是能輕易相信人的。”
至此,老太太再沒開口,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喬楠西收回爪子,安靜的盯著天花板看,心中不由一歎。
多疑之人,如何取信?
次日一早,喬楠西帶著易崢又去了小公園練《八段錦》,今天沒遇上小立。
回去之後,才聽鍾靈秀說:“小立有點不舒服,沒出門。”
喬楠西真心心疼那小孩,連忙問:“奶奶去給他看了嗎?”
“剛從那兒回來。”鍾靈秀也是滿心心疼:“小小一團,睡著都不安生,一口一個爸爸媽媽。哎,作孽啊!”
午後,喬楠西出了門,買了一些玩具、兒童有機餅幹和牛奶水果,去看小立。
等她回來的時候,再一次做針灸的易崢睡著了。
鍾靈秀叫她來看著針,轉身出去了。
喬楠西拿了一本書,坐在小床邊看,可怎麽都看不進去,腦子裏時不時閃過昨天兩人親吻的畫麵,擾的她心緒不寧。
她起身,把書放回書架,輕手輕腳走到小床邊,彎腰仔細瞅易崢的五官。
趴著的易崢,隻露出半邊臉,顯得五官更加俊逸非凡。
真帥!24K純帥的那種!
“真是……”喬楠西蹲下,趴在床邊,盯著他的俊顏煩惱不已:“該怎麽麵對啊……哎……”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看膩了,起身幫他調整背部上空懸掛的取暖燈……錯過了易崢微顫的睫毛。
晚餐過後,兩人跟鍾靈秀道別,易崢拎著兩個行禮走在前麵。
喬楠西把老太太堵在門口,“送什麽啊送,自家親孫女哪需要你送。”
“小崢是客人。”鍾靈秀拽她,手勁兒老大:“別攔著了,跟炸毛的小雞仔似的。”
易崢無良的笑出聲。
喬楠西瞪他一眼,滿臉嫌棄:“他哪是客人,明明就是病人,附帶蹭吃蹭喝蹭住的。天都暗下來了,上上下下樓梯不安全,您趕緊回去。”
易崢也勸:“奶奶您別送,在家休息吧。”
喬楠西直接把老太太推回門內,關上門:“我們走了啊,下次再回來看您。”
易崢接話:“下次再來麻煩奶奶針灸了,再見。”
喬楠西心頭一滯,你還來……來什麽來!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
鍾靈秀站在陽台上看著兩人沉默的坐上車,幽幽歎了口氣,“傻小子,傻丫頭,嘖。”
喬楠西一上車就掛了耳機,腦袋一歪閉上眼,心安理得的把易崢當司機使,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不,醒來就是的亮堂堂的各處霓虹燈。
她眨了眨迷蒙的大眼睛,迷糊的問:“到了嗎?”
“還要一會兒。”易崢掃了她一眼:“還在繞成上。”
喬楠西仔細辨認了一下,眼底一轉:“易總,你家就在這片區吧?你別送我了,前麵下繞成,把我放下來吧,我打車回去。”
這是趕人的意思了,不讓他去她家住。
易崢沉默了許久,才淡淡的“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幫她把行禮拿下來之後,他轉身就上了車,呼啦一下就開走了,連一個餘光都沒給她。
留下風中淩亂的喬楠西:“……”咋?這陰晴不定的……大姨媽來了啊?!
她撇撇嘴,覺得自己心頭那一抹情緒,絕對不是失落!
這個點兒出租多,坐出租的人也多。
喬楠西站了十多分鍾都沒攔到,不由有些後悔,她該死的矯情什麽啊……就該使喚易大Boss把她送回去啊,好歹去她家蹭了兩天,這點酬勞還是該收的。
她沒看到,一輛低調的豪車,飛快的繞了個小圈,停在她左側兩百多米的樹下,陰暗中,一雙帶笑的眸子,緊緊盯著她泄氣的小臉。
易崢摸出手機,看了會兒屏幕,又看了會兒開始焦躁的喬楠西,暗想,她肯定要給他打電話,聞聲軟玉把他求回去!
哼……他得琢磨一下……鈴聲響幾下接才合適……冷嘲熱諷她幾下剛剛好……再拒絕幾次後勉為其難的答應呢……
喬楠西果然摸出手機打電話了!
易崢身子微微前傾,期待的看著手機,然而……沒有響。他猛地抬頭,喬楠西已經接通電話了,應該正在講話,距離有些遠,晚上又太暗,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直覺得……她在驚喜。
易崢皺眉,她給誰打?說了些什麽?
他按捺住心頭的那抹躁動,又等了十多分鍾,見她在風中裹緊風衣,頓時輕笑一聲,“還不是要我接!”
他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動作僵住了。
一輛黑車咻然飆來,穩穩的停在她腳邊,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即下車,幫她把行禮搬上車,還紳士的把她送進副駕駛,姿態熟悉得仿佛做過幾百次。
易崢臉色一沉,眼底滿是冰冷,他安全帶都沒重新係上,一腳踩了油門飆出去,超過前麵那輛車的瞬間,他忍不住側頭……
高大男人正伏在喬楠西身上……似乎……吻得正酣……
不知廉恥!
水性楊花!
易崢臉色鐵青,恨不得把這些詞狠狠摔在喬楠西臉上,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惡劣!
憤怒的易大Boss,連闖紅燈回了家。
保姆王媽和司機老李連忙迎上來,卻見他陰沉著臉,提著行李箱就上了樓。
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
又聽站在二樓的易崢,冰冷道:“李叔,明天去喬楠西家,把我的東西收拾回來。”
老李:“……好。”
王媽老李又對視一眼,後者推推她:“你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