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問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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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相經幢,金蓮佛影。
麵前是一麵綿延三百丈的千佛石壁,如黃金所鑄,金燦燦耀人眼球。身後是一片蓮花水池,水色漆黑,不透人影,也不見一朵蓮花從水中長出來,如同一潭死水。周身兩側,則是兩尊高達百丈的怒目金剛,手持寶劍鐵錘,栩栩如生。
坐下則是三道蒲草編織成的蒲團,看起來普普通通,隻是中間蒲團上的道人卻是雙眸緊閉,臉上浮現出細微的皺紋,就連眉須都有些發白,渾身上下透出淡淡的氣息,好似沉浸在入定中,給人一種即生即滅的味道。
四周隱隱有著梵音繚繞,隻是聲音很輕,如女子耳邊的輕喃,似有若無,給人一種撩撥心神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道人身旁,忽然出現了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女,少女氣喘籲籲,麵色蒼白,雙眸中透出刺眼的金色冥文,給人一種似梵非梵,似邪非邪的感覺。
“沒想到這裏竟是須彌空間,苗兒花了近百年的時間才堪堪來到這裏,以孔大哥的實力,究竟是如何到達這裏的?”
梵苗兒說著,目光從孔老三臉上移開,最終落在其身上散發著淡淡毫光的青紫道袍上,眸子中透出幾分訝色,“須彌法袍?怎麽可能?這件道袍竟然是須彌法袍?”
梵苗兒似乎發現了什麽,臉上露出一抹極度驚訝的神色,屈指一彈,一道金色冥文從指尖飛出,朝著道人身上飄飛而去。就在金色冥文與道袍接觸的瞬間,原本散發著淡淡毫光的青紫道袍忽然綻放出耀眼的金光,囊括整件法袍的“”字如水波般一閃而逝,同金色冥文共同湮滅成虛無。
見到這一幕,梵苗兒似乎確定了什麽,望了望道人蒼老衰敗的麵孔,眸子中閃過幾分遲疑,最終卻是露出一抹堅定。同時,掌心平攤,一隻巴掌大小的三彩蓮台浮現而出,輕輕一揚,蓮台便沒入道人心口消失無蹤。
“孔大哥,我們這次可算是同生共死了,若是不能掙脫這片空間衍生於心靈的世界,即便有這朵“鬼蓮”護身,我們怕是也要身死道消了!”
梵苗兒說著,不再遲疑,身姿輕擺,下一刻,已經落在道人左側的蒲團上,雙眸微閉間,整個人同樣化作了一尊雕塑。
……
……
細雨,靜荷,禪院;老僧,童子,玉蟬。
佝僂著腰、身著百衲衣、看不出多大年歲的老僧懷抱著粉嘟嘟的嬰兒,笑的合不攏嘴。嬰兒是撿來的,被人扔在寺廟門口,渾身上下除了一隻掛在脖頸間的玉蟬外,別無他物。
大緣寺前,因緣得元,老僧高興之下,為其取名“元度”!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年一歲。
大緣寺中,當初的嬰兒已經長成了十歲左右的少年。老僧講經,沙彌聽禪。吃齋悟佛的平淡日子中,倒也樂趣十足。
從小在寺廟中長大,元度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也不感興趣。寺廟、老僧、玉蟬,便是元度的全部。
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少年卻是越加的沉默起來,每日除了聽經悟禪外,所有的時間,
都把自己關在僧房裏,雙手捧著玉蟬,眉目放鬆,不知在想些什麽。
“嗬嗬,元度,有什麽事情就說出來吧,師父看你最近魂思不屬,是不是遇到什麽問題了?”
這天,經文講義結束後,老增輕聲一歎,緩緩開口道,渾濁的眸子落在少年臉上,好似能夠看盡世事,蒼老的麵容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聞言,少年輕輕一顫,緩緩轉過身,盤坐在老僧麵前,原本一塵不染的眸子此刻卻透出幾分迷茫,“師父,“愛”是什麽?佛有“愛”嗎?”
聽到元度所言,老僧卻是嗬嗬一笑,“佛是有情眾生,當然也有“愛”,不過對於佛來說,七情六欲與心魔無二,需要以大毅力、大智慧去降服才行。”
“降服?既是生靈本能,為何要去降服?”
元度眸子中露出幾分疑惑,雙手握著玉蟬,小小的臉上似乎有些緊張。
“就如玉石花草一樣,隻有雕琢修剪後,才能成為良才美質!”
說完這句後,老僧便緩步離去。
寶殿中,金佛前,小小的元度似乎陷入了迷茫當中,手中的玉蟬青光繚繞間,化作一位同樣大小的少女,兩手相牽,卻彼此無言。
……
淚如烈酒,灼人心肺,誰知相思,已成災。
二十歲時,元度再次來到佛堂前,身後,玉蟬化生的少女緊緊隨著,臉上徜徉著絲絲幸福以及隱隱的憂慮。
“師父,元度這裏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與百年前相比,除了個頭高出一些外,少年的模樣基本沒什麽變化,隻是臉上神色坦然,不似百年前那般忐忑。
“哦?這少女是……”
佛前,老僧眉目微睜,蒼老的眸子如水洗過般,純淨之極。
“她叫玉蟬,師父見過的!”
元度說著,將少女拉到近前。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徒兒想問什麽?”
老僧點了點頭,目中透出一絲明了之色。
“師父,佛有“愛”麽?”
元度沒有猶豫,直接開口道。
“嗬嗬,佛當然有“愛”,隻不過,在佛的眼裏,這個字還有個別稱,喚作“慈”。眾生平等。佛愛所有的事物,無論有無生命。
佛的愛已經超越了愛本身,這是一種平等之愛,已經無所謂愛還是不愛,這種愛就叫“大慈”。不管有緣無緣,本心不變,因此這種“大慈”又叫“無緣大慈”。這麽說,你能否明白?”
聞言,元度抿了抿唇,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似乎再也說不出口,目中透出幾分迷離,不過望了望身側佳人,有些猶豫的眸子再次堅定下來,“師父曾教導過,佛是覺悟者,有顆菩提心。觀眾生如我生,觀世人如一人。如果“大慈”便是“愛”的話,那還算真愛麽?元度以為,執迷的“愛”才是真愛,覺悟後的大慈之愛,並非真愛。”
元度說著,雙掌合十,朝著麵前的佛陀金身恭敬一禮,似懺悔、似疑問、似堅定。
望著眼前自己從小帶大的徒
兒,老僧好似十分欣慰,哈哈一笑道,“他執迷不悟是真愛,徒兒又怎知,他覺悟以後,你看到的他不是執迷的狀態呢?”
聽到這句,元度麵色一白,似乎受到了極大地打擊,好半晌後,才輕輕撫了撫身旁一臉擔憂的玉蟬,有些苦澀的開口道,“玉蟬從小陪我一起長大,在元度心裏,師父和玉蟬一般無二,都是命裏不可缺少之人。兩百年來,徒兒日日念禪、參禪、悟禪,卻根本分不清是“禪”還是“蟬”!如果悟佛的目的便是讓玉蟬離我而去的話,那這個佛,不悟也罷!”
元度下山了,和玉蟬一起下山了!
有生以來,兩人第一次走出大緣寺,第一次辭別恩師,第一次踏足紅塵。
……
百年時光匆匆而過,待到元度兩個再次趕回之時,老僧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見到元度,老僧眸子一亮,強撐起身子,有些顫顫巍巍的開口道,“嗬嗬,徒兒回來了!人間行走百年,可有什麽收獲?”
聞言,元度沉思片刻,又望了望身側玉蟬,緩緩搖了搖頭,“人間有生,也有死;有善,也有惡;有真,也有假。隻是徒兒愚鈍,依舊未能覺悟,也不知覺悟後的“愛”,究竟是不是如師父所說。”
“古往今來,大徹大悟者,又有幾人,從今往後,你們兩個便在寺廟中陪陪我這老僧吧,什麽時候覺悟了,什麽時候便自由了!”
老僧緩緩開口道,聲音中透出一抹說不出的意味。
“玉蟬和元度從小聽著師父的經文長大,雖說未曾皈依,不過也算是師父的半個弟子了,心裏一直有個疑惑,還望師父能夠指點一番!”
三百年來,從始至終未曾開口的玉蟬第一次出聲,麵對老僧的目光,似乎有些羞赧,悄悄躲到元度身後。
“嗬嗬,問吧!”
老僧也不在意,擺了擺手示意一番。
“師父,您老人家可曾“覺悟”了麽?”
“自然!”
“佛陀有愛,名曰“大慈”,眾生平等,是為大愛。既然已經覺悟,為何還會有放不下的執念呢?師父心裏,元度便是放不下的執念!”
話音剛落,眼前的一切忽然扭曲起來,寺廟、金佛、老僧,一切的一切,好似鏡花水月般,頃刻間攪成了漿糊,隻是隱約間,一道似有若無的歎息響起,“佛祖證道之後,世間萬靈已經絕了成佛之路。在老僧心裏,元度即是弟子,也是至親,更是傳承,又怎能做到眾生平等呢!”
話音落下的同時,元度眸子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原本純淨之極的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滄桑,是元度,也是孔老三;同樣,玉蟬臉上同樣露出一抹恍然,是玉蟬,也是梵苗兒。
眼前的世界緩緩扭曲,最終化作虛無。
就在兩人清醒的同時,外界,已經眉須雪白、似乎已經行將就木的孔老三渾身氣息竟如老木逢春般,以一種舒緩之極的速度漸漸蒸騰起來。這一刻,蒼老的容顏漸漸返青,最終化作一位曆經滄桑的中年道人模樣,就連渾身氣息,也已經達到了金丹巔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