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帳中香 惆悵芳菲鴛夢涼(一二零)
第二卷 帳中香 惆悵芳菲鴛夢涼(一二零)
待那人去了,霧靄中才有年輕男子走出,遠遠便摸了摸秀挺的鼻子,向身後半邊臉戴著銀質面具的婦人道:「知夏姑姑,真的挺臭呢!」
知夏姑姑看向她的公子,神色溫慈,「若得罪你,臭死也活該。」
景知晚莞爾,「去放下來吧!小心別把他掉坑裡去。」
知夏姑姑點頭,「放心,絕不讓他熏到阿辭。」
她快步奔過去,迅速打開鎖,撕去封條,閃進去飛快擲出一人。
那人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但給擲出前繩索已挑開,他便能在重重落地后立時拉開捆縛自己的繩索,然後拉出塞在嘴裡的破布,拖著酸麻的雙腿踉蹌衝到牆角,扶牆大吐,不但嘔出了隔夜飯,差不多連膽汁都已嘔盡,兀自腹部抽搐,滿額汗水。
景知晚走過去,已聞到他被惡臭熏了一整夜后的滿身氣味,不由又退了一步,才問道:「你還好吧?」
那人驀地轉頭,散亂的頭髮里露出俊秀髮黃的臉,一雙桃花眼經過一夜的臭氣煎熬后黯淡了許多,又因痛苦的嘔吐顯出幾分迷亂。
正是傳說中風流瀟洒、去衙門途中都能開溜去追美貌小娘子的小賀王爺慕北湮。
待看清景知晚,他吸了口氣,揚拳便擊了過去。
景知晚淡淡掃過他擊來的拳風,不見身形如何行動,竟輕鬆避了開去。
慕北湮正待變招,打歪他那張雲淡風清的臉,忽覺一道森冷殺氣逼來,猶未覺出來自何處,脖頸上已驀地一涼,竟被一柄雪亮的寶劍抵住。
薄而冷的劍鋒似漸融的冰水,悄無聲息間要將那寒意沁到骨子裡。
慕北湮終於只能僵在那裡,盯著眼前這個清弱得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半晌才道:「你敢動我!」
景知晚輕笑,「敢不敢動,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慕北湮慢慢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端……侯!」
景知晚緩緩收劍,眉眼卻凝上寒意,「知道我是誰,便當知道我因何而來,你還敢對阿原無禮?」
「阿原……」慕北湮驚駭,「你……你果然是因她報復我!沒錯,你才是她未婚夫。可難道你不清楚她是怎樣的人,她和我原來又是怎樣的關係嗎?」
景知晚靜如深潭的目光閃過銳意,「你既和原大小姐是那樣的關係,難道沒看出她根本不是原來那個跟你尋歡作樂的原清離嗎?便是你眼睛里只有那副皮相,看不出其他,謝岩難道也看不出,沒告訴過你?」
慕北湮冷笑,「我這人素來淺薄,猜不透端侯文武全才,卻為何示弱於人,還佯作病重,與一聲名狼藉的女子聯姻,自然更看不出原清離有何異樣。謝岩起疑,難道我就得信他而不信自己的眼睛?何況,真要論起真假,難道原夫人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
景知晚低眉,眼底卻有嘲意,「原夫人何等精明之人,怎會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
「原夫人認得出親生女兒?認得出她並非清離?」慕北湮驚疑,「既然她認得出,為何不當眾揭穿阿原,還將錯就錯將她認作清離?」
「她想揭穿什麼?」景知晚淺笑,「揭穿這個和原清離一模一樣的女子,不是她女兒?可惜阿原什麼都不記得,白紙一張,難道讓她盯著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孩兒,要她杳無音訊的女兒嗎?」
「可她難道就不想找回清離?」
「那也得她找得回……」景知晚惋惜般輕嘆,彈著青玉般的指甲,彷彿在輕輕彈去那些看不見的浮塵,「她當年種下種種孽因時,就該想到如今之孽果。我倒要瞧瞧,她便是隻手遮天,還能不能找得回她的清離!」
慕北湮的汗意漸漸下去,被晨間的冷風一吹,竟打了個哆嗦。
他眯著桃花眼,慢慢道:「是你?清離遇劫失蹤,你和這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阿原同時出現,然後聯姻……都不是巧合,而是你在暗中一起布置?你……到底是誰?」
景知晚笑了笑,「你不是知道了嗎?」
這問題似乎有些可笑,謝岩猜到了,慕北湮也猜到了,這會兒更是連景知晚都承認了。
他不是景知晚,他是端侯。
端侯景辭。
但慕北湮依然不曉得端侯景辭究竟是什麼人。
尚在京城時,梁帝忽然封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男子為端侯,然後是聲名狼藉的原大小姐點名要嫁端侯為妻。
有人曾猜疑是不是因為原家母女得寵,才順便封了原大小姐心儀的男子為侯。可後來的消息,端侯分明身罹重病,原大小姐又怎會喜歡一個快死的男子?
隨後,又有人傳說,端侯是梁帝私生子。
可梁帝私生子也沒啥不好說的。郢王朱友珪的母親呂氏原是軍中營妓,因生得貌美,被留在帳篷侍奉了些日子,後來梁帝拔營而去,呂氏發現有孕,遂前往汴京相尋,中途在慈心庵產下一子,梁帝聞訊還給郢王取了個小名叫遙喜,歡歡喜喜接了回去。
到底傳宗接代最重要,呂氏雖因太過微賤,至今只是個才人,郢王卻已封王,且是梁帝親生諸子中最年長的皇子。
然後便有人猜測,是義子,或養子。二皇子博王朱友玟便是養子,隨梁帝四處征戰,立下汗馬功勞,梁帝遂也一視同仁,甚至有傳言出來,梁帝打算立其為太子。
但如養子、義子之類,要麼是躬親養育,要麼隨侍左右出生入死,梁帝才可能格外眷顧,封王封侯。
端侯似乎哪邊都不沾,且終日足不出戶,便又有流言說,是梁帝微賤時的生死兄弟,臨終將重病的獨子託付給他,梁帝念著舊情,才厚加封賜。
原清離傾國傾城,裙下之臣眾多,且多是王孫公子,婚約傳出后,頗有些心下戚戚的。
於是,某寵妃的小弟憤憤之餘,到端侯府去求見,大約也沒打算說啥好話。端侯說了謝客,自然是拒見的,於是這位說的話更不好聽。正叫嘲罵得起勁,不知哪裡傳出女子一聲咳嗽,那廂安靜如死的深宅內驀地奔出數名壯漢,將那小國舅爺揍得鼻青臉腫,差點連他爹娘都認不出,然後丟垃圾般「啪嘰」丟出府門。
小國舅爺被人抬回城,剛到家,還未及入宮求他姐姐出頭,宮中的夏太監已領了梁帝口諭趕來,說公子對端侯出言不遜,奉皇命給點教訓,然後小太監衝過去,長棍短棒齊上,一頓亂打。可憐那公子皮嬌肉嫩的,哀嚎了一夜,沒等天亮就一命嗚呼了。他的寵妃姐姐自此失寵,並於數日暴斃於冷宮,死因不明。
謝岩常在梁帝跟前侍奉,又因生母的緣故,對當年舊事知曉一二,卻也不敢透露太多,卻在當時便暗暗警告過慕北湮等好幾回,切切不可去招惹端侯。
如今,這位神秘莫測的端侯居然為阿原跑來沁河這種小地方。
若阿原和原清離根本就是兩個人,他布置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阿原不是原清離,那麼她又是誰?為何有著和原清離一樣的容貌?為何認定自己是原清離?真正的原清離又去了哪裡?又或者,天下真有方法,可以讓一個人借著另一個人的軀體復活?
還有,阿原分明一無所知。那麼,圍繞她布下的,又是怎樣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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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漸漸破開霧氣,而那如霧氣般出現的端侯景辭,不知什麼時候已如霧氣般走得無影無蹤。
「景辭,景辭……」
慕北湮喃喃念著這個陌生的姓名,快步逃離那個今生不願回首的臭地方,腦中混沌一片,鼻中的惡臭卻如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像自始至終都沒能逃開這一夜的噩夢。
前方已是大道,有眼熟的人影從旁邊奔過。
他撓著披散的頭髮,正惘然不知該往何處去時,那邊奔過的兩道人影往後看了一眼,已連滾帶爬地又奔了回來,叫道:「小王爺!」
這聲「小王爺」總算將慕北湮丟了的魂又撿了回來。
他定睛看向二人,才發現正是父親的隨侍,其中一個還是那日幫著左言希騙自己的那位。
他整了整凌亂的衣衫,咳了一聲,方問道:「什麼事?」
侍從忙道:「小王爺,趕緊回府吧!王爺正找你呢!」
慕北湮登時怒了起來,「你們還跟我扯淡?又是左言希拿我爹壓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