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十年
巨大的轟鳴聲逐漸逼近三道口的上空,礦油燃燒後排出的尾氣,像風暴一樣席卷了整個窩棚區。
孤兒們看著天空那隻龐大的機械戰艦,被生活剝奪了光澤的眼睛裏出奇的明亮。他們興奮的歡呼聲,快速掩蓋掉堆積在大人們臉上的擔憂。
承南躲在岩塔的角落,沒敢出聲。
岩塔很高,他的動作也很快,當戰艦底部的重力門板緩緩降下,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能夠清楚的看見戰艦內部的設施,以及被機甲包裹著的第九戰艦服役士兵。
第九戰艦是聯合政府的一塊遮羞布,也是最後的底牌,雖然如今的斯諾星沒有任何可掠奪的價值,但必然的防禦力量不可或缺。
可是……這堆破銅爛鐵就是聯合政府引以為傲的第九艦隊機甲兵?
承南吞了口口水,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越來越小的引擎聲慢慢被風沙吞沒,四根圓柱形鋼鐵支架從戰艦的四個方向緩緩支立起來,三道口上空逐漸被黑暗籠罩,門板上方卻傳來了一長串堅實的腳步聲。
‘噠,噠,噠……’
那是嵌著鐵皮薄底的軍靴發出的聲音。
承南一直覺得,聯合政府在軍備的配置上有著他們最愚蠢的執拗勁,就比如這種特質軍用靴。
鐵皮鞋底確實可以減少與地麵摩擦帶來的損耗,可是聲音與負重,足以讓士兵們在戰場上成為一個個活靶子。
他在心裏冷笑,然後發現自己的雙腳竟然離開了塔頂的掩體,他掙紮著四肢,扭動中,後背傳來像石頭一樣堅硬的觸感。
“嗬嗬,一隻肮髒的小螞蟻。”
說話的是名光頭男人,一身貼合的軍用迷彩服,嘴裏叼著個煙鬥,臉上還有一條刀疤,從他的左前額一直延伸到下巴,把整張臉一分為二。
承南扭過頭看了眼,目光停留在光頭男人的臉上。
這張臉他認識,或者說無論是三道口,還是四道口,甚至每一位斯諾星的居民,直到死亡都不會忘記這麽一張臉。
拉德將軍,第九艦隊第二機甲部指揮官,也是整個第九艦隊單人戰力最強的一位將軍。
有傳聞說,要是沒有當年那件轟動整個聯合政府的醜聞,拉德或許早就坐上了第九艦隊的第一把交椅。
被這樣一位鐵血大人物揪住後衣領,承南差點尿了褲子。
‘拉德’這兩個字曾經被無數父母用來阻止過自家孩子許多不切實際的夢想,以至於這張刀疤臉伴隨這群孤兒度過了無數個年少時期的噩夢。
承南也一樣。
他至今都記得,在每一個睡前的童話故事裏,拉德都被父母塑造成了一個個吃人的惡魔。盡管他現在已經長大,但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讓他渾身無法控製的開始顫栗。
“果然是隻小螞蟻。”
拉德嘲諷般的輕笑起來,他扔下承南,沿著戰艦腹部降下的階梯,一腳踏上這片腐臭肮髒的鹹濕地。
孩子們從四周匯聚到一起,相擁著躲在窩棚背後,露出半個腦袋驚恐而興奮的望著拉德。被病痛折磨得如同一個個骷髏架子的大人,把自家孩子擋在身後,卻仍控製不住孩子們好奇的目光。
看著眼前一層層如同蜂巢一樣的窩棚,以及窩棚前一張張髒汙的臉,拉德用力嘬了口煙鬥。
“多少年了!”
這其實是個感歎句。
不過拉德身後的狗腿書記員以為是在問他,連忙上前了兩步,佝僂著後背獻媚回道:“將軍,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拉德已經年滿十八,輕鬆通過了聯邦軍部考核,成為一名第九艦隊預備機甲兵,他自然知道上一次來自聯邦第九艦隊的指揮官和他一樣站上過這片鹹濕地。
“三十年。”拉德苦笑了一聲,吐出一長條白色煙霧,那條醜陋的刀疤卻忽然在他臉上綻放開來,“或許也是我們最後一個三十年吧。”
在拉德說話的期間,承南已經從岩塔上下來,他根本沒敢回頭,一路飛奔回了漁船。
拉德身上的壓迫感,可不是他這個十六歲的孩子能夠承受和消化的,在他被拉德當成小雞仔一樣拎起來的時候,全身就已經被冷汗打濕,現在一張臉完全沒了血色,直到看到船頭的老徐頭,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承南一直覺得老徐頭身上似乎有一種能讓人快速平靜下來的魔力,或許是因為他是三道口最長壽的老人,也或許他嘴裏的那個陌生星係,給承南帶來了很多美好的向往。
看著老徐頭嘴上熄滅的煙頭,承南喘著粗氣問道:“聯合政府的艦隊為什麽會來這裏?”
老徐頭有些不舍的盯著煙盒裏最後一支黃鶴樓,也不知道是在猶豫要不要把這支也消滅,還是在思考承南的問題,等了大約一分鍾,他才終於把煙又重新點燃。
“粒子鏡麵的輻射在未來三十年會達到最大的峰值,聯合政府那個烏龜殼恐怕也阻擋不了輻射的滲透,而且……”
老徐頭深吸了口煙,把凹陷的眼窩對準承南,“而且晶源礦油不多了。”
承南明白老徐頭的意思。
怕死的聯合政府需要在輻射爆發前,從其他星係找到晶源礦油的替代品,讓他們有足夠的能源抵抗未來幾十年的粒子輻射,更或者在這幾年內找到一個適合居住的星係。
而占領一個星球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
可是承南不明白,拉德作為戰艦機甲指揮官不去征服其他星係,大張旗鼓的跑來三道口是為了什麽?
“政府裏麵那幾顆老鼠屎個個都是大謊言家。”老徐頭吐出幾個煙圈繼續說道。
“第九艦隊的晶源礦油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消耗光了,剩下的那些埋在艾力克公司的地下,這些能源也隻能支撐戰艦實現一次有去無回的空間跳躍,在此之前他們需要有人找到能源星的宇宙坐標。”
這番話讓承南立刻想起老徐頭曾提過的,那次孤兒集體失蹤事件,這件事發生在三十年前。
能在有生之年登上第九艦隊的戰艦,是每一位生活在鹹濕地孤兒的夢想,當然如果能湊巧穿上那身機甲,他們的將來必然會無比榮耀。
可是誰都沒想到,那些孤兒確實登上了戰艦,此去卻再無任何消息。
而聯合政府由始至終都沒能給出一種合理的解釋,隻是為了安撫這裏的居民,每年會派人送來一袋子難以下咽的合成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