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塵埃落定
第二百一十二章塵埃落定
謝玲瓏只覺得一雙眼睛已經花了,觸目一片血紅色,那是常安之的血染紅了衣衫,染紅了大殿,也染紅了她的眼睛。
她跪在那裡,緊緊抓著常安之的衣襟:「不,不,你不能死……我們成功了,你不能死……」
常安之雙眼迷離,意識正在急速流失,聽到她的聲音,那一雙從來好看的桃花眼裡才驀地返回一絲神采。
他費力地轉過頭,慢慢看向她。他看到她驚慌失措的臉色,還有淚水漣漣。
真好啊。
誰能想到,這一輩子,也能看到她為自己流下眼淚。
真好啊。
他覺得毫無力氣,但卻有她在身邊,真是像極了當年在芙蓉樓前落水時的情形。
真好啊。
她肯定已經不恨他了,以後的日日夜夜,她想起他來的時候,總歸是該給他一個嘆息和一個微笑的吧。
「我……」常安之用盡最後的力氣,努力抬起手,去擦拭謝玲瓏臉上的眼淚,「我終於,做了,一件好事……你,可歡喜……」
謝玲瓏重重點著頭:「歡喜,歡喜,沒有你這件事就不能成,我們都需要你,你不能死,求求你,你不能死……」
但常安之的目光卻急速渙散了,撫在她臉上的那隻手也猛然垂了下去。
「啊!」謝玲瓏猛然尖叫,「不,我要救你,我要救你!」
她瘋了一樣,拚命用顫抖的雙手撕開常安之的衣襟,嘴上不住地喃喃著:「止血,止血啊……拿我的箱子,箱子拿來……做手術,手術……縫合,縫合傷口,快,快啊……」
但常安之的身子還是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而且永遠也不會再熱起來了。
「常安之,你是個壞人……你真的是個壞人……你這麼做不對……你們兄弟兩個都不是好人,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啊……」謝玲瓏終於鬆了手,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痛哭失聲。
蕭今來見狀,走過去,將謝玲瓏攥著常安之衣襟的手一根根掰開,然後把她攬進懷裡。謝玲瓏在他的懷裡埋頭而哭,從一開始的撕心裂肺,到後來漸漸無聲啜泣。
外面的打鬥聲也漸漸弱了下去,形勢已然被常安之帶來的人控制住了,在場的兵士們看到眼前這一幕,也都一個個紅了眼睛。
小皇帝走下來,看著常安之和常平之的屍身,亦滿眼悲切。
忽然間,一個身著白衣的身影匆匆奔進來,那慌亂的腳步掩蓋不了她懾人的風姿。在場眾人都是一個機靈。
那身影奔進來,直奔小皇帝,一把抱住了他。
「我兒,我兒!你可無恙?!」
蕭今來一聽這聲音,頓時猛地抬起頭。
不是別人,正是因為他的身世而被迫出家的太後娘娘。
太后拉著小皇帝上下左右仔細看了一遍,確認他真的沒有受傷,這才注意到殿中的情景,然後轉頭看到了地上的蕭今來和謝玲瓏。
蕭今來微微張了張嘴,一個「母」字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出口,最後繞了一圈,變成一句:「叩見……太后。」
太后怔怔地望著他和謝玲瓏,看了半晌,眼睛里泛出了淚光。
「好……你們很好,都很好……」
說著淚珠兒滾滾而下。
蕭今來的眼淚也涌了上來,那酸澀而陌生的情緒讓他忍不住一個怔愣,他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將眼淚倒回去,然後再看向懷裡的謝玲瓏。
他拍了拍她的脊背,柔聲道:「莫哭,一切都過去了。」
※※※
一月之後,魏王亂黨肅清,盡誅奸臣叛賊三十餘人。先帝遺留詔書現世,上書先帝遺訓,著傳位於當今皇帝無誤。太后蓄髮回宮,唐王蕭今來平反,所謂私生子傳言,純屬子虛烏有。
唐王蕭今來上書自請外封,皇帝賜青梁二州以為嘉許。忠義娘子救駕有功,擢升二品,等郡主級。念其與唐王兩情相悅,特旨賜婚。
五月初的天氣已然很熱了,好在馬車裡早早備下了冰塊,謝玲瓏並不覺得多麼難捱。
「跟我說說,你那錦囊里,到底藏了什麼?」謝玲瓏帶著探究的意味,看向蕭今來。
蕭今來自懷中掏出一個錦囊:「自己瞧吧。」
謝玲瓏連忙打開來一看,卻是一縷頭髮。當中用絲線密密纏住,保管得十分妥帖。
「這是……」
她想起來,蕭今來似乎貼身藏著自己的一縷頭髮,但這顯然不是,因為這縷青絲之中夾雜著些許白髮,剎那間,謝玲瓏猜到了這會是誰的頭髮。
「太后?」
蕭今來微微點了點頭。
「那這個錦囊……是要去送給老唐王的?」
蕭今來又點點頭,從她手裡抽回那個錦囊,又塞回懷裡。
謝玲瓏微微嘆了口氣。
聽萬水傳回來的消息說,老唐王還是那副樣子,仍然不記得任何人,包括蕭今來。他們躲過了魏王的搜捕,之後躲進了重重大山,在那裡,萬水想辦法又蓋了一間小小廟宇,給老唐王居住,而老唐王則每天仍是進山雕刻菩薩造像,早起晚歸,風雨無阻。
太后是註定一生無法離開皇宮的了,皇宮裡還有她心愛的小兒子,蕭今來一定是想了很多法子,最後終於決定,取來太后的一縷頭髮,送到老唐王身邊,算是給這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做一個了結。
車廂里靜了下來。
謝玲瓏看看蕭今來,想調節一下氣氛,便笑道:「哎,不如你給我剝個葡萄吃吧,我想吃葡萄了。」
「好。」蕭今來聽話地剝了起來,剝著剝著,嘴角慢慢漾起了笑意。謝玲瓏的心也跟著這笑意慢慢放了下來。
「到青州,還要走半個月的時間吶。」她雙臂撐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等著蕭今來手裡剝的那顆葡萄。
「我們十天就能到。」蕭今來剝好了葡萄,塞進她嘴裡。
謝玲瓏吃的十分滿意,不由笑了起來:「那麼趕做什麼,咱們又沒什麼著急的事。」
「誰說沒有著急的事。」蕭今來忽然神秘一笑,「你忘了,皇上下旨賜了咱們什麼?」
謝玲玲哪裡能忘,被他這麼一說,頓時紅了臉:「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不知道么……」蕭今來又剝好了一個葡萄,聽她如此說,轉手就放進了自己的嘴裡,「不知道就算啦!」
謝玲瓏頓時氣急:「你給我吐出來!」
一面說,一面作勢朝他撲去:「皇上賜婚那是皇上的,你還沒跟我正經說過一句呢,想讓我就這麼嫁過去,沒門!我好歹也是堂堂忠義娘子,哪能說嫁就嫁——」
說著,兩個人鬧將起來,一起跌在車廂里的軟墊上。
謝玲瓏本來還要再欺負欺負他,誰知被他忽然一個翻身,用力壓在了身下。
「好,我就認真跟你說說……」蕭今來說著,邪邪一笑,那雙迷人的唇瓣已然覆了下來。
「唔……」謝玲瓏一時有些發懵,緊接著腦子也不清醒了,身子也不知不覺失去了力氣,整個人都迷失在他好聞的氣息之中。
然而,正在兩個人不可描述之際,馬車卻猛地停了。
蕭今來頓時不悅:「怎麼了?」
千山的聲音傳來:「爺,前面聚了好多人,好像是……出了命案!」
一聽「命案」兩個字,蕭今來和謝玲瓏兩人頓時一起坐了起來。
蕭今來伸出手:「去看看?」
謝玲瓏笑了,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又變得嚴肅起來:「必須的,走!」
※※※
三年後,東明城,上元節。
「你快些走,王爺和夫人帶著小世子都走遠了!」白露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急的直叫。怎奈身後不遠處的千山手裡提的東西太多,步子著實有點慢。
好一會兒,千山才追上來,不顧白露的埋怨,反而先怨起了她:「哎呀,你也別跑那麼快啊,你還懷著身孕吶,有王爺在,夫人和小世子不會有事的!」
白露挺著大肚子,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個月了,但整個人的氣勢還是十分凌厲:「我才沒事,我好得很!紫榕姑娘懷著孕的時候還上山採藥呢,萬水都沒說她!」
「人家是一直采慣了葯的,你能一樣嗎?」千山擦擦額頭上的汗。
白露不屑道:「我還練慣了武呢,不用你操心,快點快點,王爺他們都走遠了。」
整整一條街上,流光溢彩,燈影斑駁,熱鬧又好看。蕭今來一手牽著謝玲瓏,一手扶著坐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逸臨,在人群中慢慢走著。
謝玲瓏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不遠處賣糖葫蘆的攤子,頓時眼睛一亮:「逸臨,要不要吃糖葫蘆?」
才一歲多點的小逸臨話還說不利索,但對「糖葫蘆」三個字卻理解得十分透徹,聽了娘親的話,當即便拍著手大笑道:「要,要,糖,糖!」
蕭今來寵溺一笑,帶著娘倆個來到糖葫蘆攤子前:「兩串。」
「好咧!」小販利索的拿了兩串大遞過來。
蕭今來給了謝玲瓏一串,自己拿了另一串,一點點咬著來喂小逸臨:「大的一個,小的一個,正好。」
謝玲瓏吐吐舌頭,但還是嘻嘻笑著吃了起來。
不遠處的巷子里,一道溫柔的目光脈脈注視著這邊。
少年褪去了眉眼間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歷經世事的凌厲和沉穩,他帶著溫柔的目光,看著謝玲瓏一家三口,許久,端起桌上的茶盞,輕啜一口。
「爺,您這是何苦呢?咱們既然到了東明城,直接召唐王來見不就成了?」一旁奴僕壓低了聲音說道。
少年人擺了擺手,搖頭一笑:「我只看到她過的好,就足夠了,並不需要她來見我……何況朝中還有事,咱們不能耽擱了。」
奴僕只好閉了嘴。他想不明白,自家主子高居龍位,卻為了看一個女子,不惜微服私訪千里迢迢,到了地方,卻連面都不見,只遙遙看一眼,第二天就走,這到底是圖什麼呢?
他想不明白。
不光是他想不明白,這天底下,應該沒有人能夠想得明白。
所有年少的悸動和珍惜,都只藏在少年人自己心裡,從初見那一天,他跌倒在她的醫館前,被她救起時,到最後,他親手寫下聖旨,將她賜婚給自己隱瞞身世的親兄長。
這一路走來,他的心思,天地之間,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他只要她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