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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魏淵的往事

  不用旁人回答,努爾赫加就知道了那個操縱“飛劍”破攻城車的年輕人是何方神聖。


  城頭歡呼的士卒,已經告訴他答案。


  許銀鑼!

  許七安!

  京察之年崛起的人物,大奉最耀眼的新秀,不,說新秀並不合適。


  他的成就,他的影響力,說一聲大人物不過分。


  努爾赫加“嗬”了一聲:“據說這許七安是魏淵的頭號心腹,他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全靠魏淵一手提拔。可惜楚州屠城案中,此人被剝了官身。。。


  “沒想到啊,魏淵死後,他竟親自來玉陽關了。嘖嘖嘖,果真是和魏淵情深義重。”


  蘇古都紅熊眯著眼,審視著城頭的年輕人:“此子修為不差,據說金剛神功讓四品武夫望塵莫及。”


  交談間,兩人都清晰的察覺到大奉守軍的士氣高漲,鬥誌勃發。


  此子竟有此等聲望……努爾赫加皺了皺眉,佩刀高舉,喝道:“攻城!”


  第三座萬人步卒衝鋒,如蟻群般湧向玉陽關。


  “紅熊,隨我上城頭會一會這位大奉的許銀鑼。”努爾赫加朗聲道。


  蘇古都紅熊知道他是要嚐試斬殺那大奉銀鑼,打消大奉士卒重新掀起的士氣和鬥誌。


  “正有此意!”


  獨眼的紅熊大笑道。


  兩騎衝出陣列,絕塵而去。


  在兩位領軍者身後,跟隨著三十多位武者,修為有高有低,但最低的也是六品銅皮鐵骨,可以依靠肉身在萬軍之中滾一滾的強者。


  沒到銅皮鐵骨境的,都沒資格衝鋒陷陣。


  城頭,守將們心神一凜,普通士卒的攻城尚還好說,高品武夫的攻城才是最頭疼的,尤其在敵我高品數量懸殊的情況下。


  高品武者衝上城頭大殺一氣,縱使有己方的高手阻擊,打退,一場大戰下來,周邊的守卒也死傷大半了。


  一位將領喝道:“準備神機弩!”


  早有準備的士卒推出一架架模樣古怪的車弩,這些車弩與尋常床弩不同,它有著巨大到誇張的發射桶,發射桶表麵是一排排發射孔。


  這是專門針對高品武者的,它的攻擊力不比床弩差,但它的覆蓋範圍,是床弩無法比擬的。


  覆蓋式打擊,針對的是高品武者對危機的預警。


  這種神機弩的造價,是床弩和火炮的十倍。


  “發射!”


  刹那間,不單是神機弩,火炮、床弩也在開火,目標是來勢極快的,以努爾赫加為首的敵方高手。


  努爾赫加從馬匹上騰躍而起,打出一道道拳勁,打散劈頭蓋鬧射來的弩箭。


  他身後的高手頓時沒了後顧之憂,驍勇衝鋒。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抓住努爾赫加的雙肩,是一隻模糊的,展翼的巨鳥。


  努爾赫加打散第一波火炮和弩箭,望著城頭,哂笑道:“大奉就這點火力?不妨來的更猛烈一些。”


  炎國士卒的士氣大振,喊殺聲驟然激烈,不顧一切的攻城。


  守城的將領們臉色一沉,他們看見自己周圍的士卒,露出了懼意。


  當是時,城頭“轟”的一響,一道金光砸向努爾赫加,砸的他在空中狼狽翻滾,堪堪於遠處穩住身形。


  李妙真召來飛劍,讓它浮在許七安腳底,拖著他浮在半空。


  許七安手持太平刀,縱聲回應:“炎國第一高手?就這點實力嗎。”


  這回輪到大奉士卒爆發歡呼,高喊許銀鑼。


  將領們鬆了口氣,隻要許銀鑼還在,大奉士卒就不缺士氣。


  努爾赫加拍了拍胸口,道:“五品.……”


  巨鳥虛影雙翅一震,帶著他從天而降,撲向許七安。


  “妙真!”


  無法騰空,在空中交手必輸的許七安大吼一聲。


  李妙真心領神會,操縱飛劍將他送回城頭。


  另一邊,古都紅熊騰空而起,一氣上城牆,其餘高手則徒手攀爬城牆,這是火炮和床弩的射程死角。


  李妙真瞳孔退去顏色,化作琉璃之色,她抬起手,掌心對準蘇古都紅熊。


  下一刻,蘇古都紅熊的佩刀叛變,把刀鋒對準了主人的咽喉。


  他的鎧甲叛變,發出格拉拉的響聲,要把蘇古都紅熊勒死。


  蘇古都紅熊氣機一震,將鎧甲震成碎片,嗤嗤連聲,碎鐵片嵌入城牆,嵌入周遭守卒的身體裏。


  他狂奔著殺向天宗聖女,撞飛沿途的所有士卒。


  李妙真翩然躍起,腳踏飛劍,呼嘯如風。


  她豎起劍指,以元神之力驅使法器的手段,驅使散落在城頭的兵器,召來兩撥規模龐大的鋼鐵洪流。


  蘇古都紅熊哂笑一聲,雙膝一沉,驟然騰躍,四品武夫的體魄頂著兩撥交匯的鋼鐵洪流,在火星四濺中,堅定不移的撲向李妙真。


  一道黑影從側麵衝起,斜斜撞向蘇古都紅熊。


  那是張開泰。


  兩人糾纏著飛出去,在城頭撞開一個又一個坑洞。


  蘇古都紅熊掐住張開泰的脖頸,右拳凝聚四品拳意,轟然砸在他的麵門。


  當!

  張開泰七竅流血。


  “狗娘養的蠻子!”


  張開泰不苟言笑的臉龐驟然猙獰,劍指點在蘇古都紅熊的胸膛,傾斜出煌煌劍意。


  蘇古都紅熊被這道無匹劍意打下城頭,砸死一圈的己方步卒,他胸口血肉模糊,疼的臉色扭曲。


  猛的一躍,又殺了上去。
……

  “叮!”


  許七安拔出太平刀,斬斷努爾赫加的佩刀,同時抬起腳,猛的踹在努爾赫加腹部。


  炎君不可避免的後退,他左手握住許七安的腳踝,右肘對準膝蓋,猛的下擊。


  當!

  天地間,一聲洪鍾大呂。


  燦燦金光巍然不動,許七安順勢高踢腿,踢的對方踉蹌後退,咧嘴道:“差了點。”


  “是嗎!”


  努爾赫加周身血光繚繞,本就是四品巔峰的高手,氣勢再上一層。


  下一刻,許七安宛如炮彈般飛了出去,沿途撞散眾多守城士卒。


  他雙腳在地麵滑出十幾米,堪堪穩住身形。


  努爾赫加輕嘯一聲,周邊的屍體受到召喚,紛紛爬起,瘋狂的攻擊守城士卒。


  他本人則再次消失不見,他本人則突兀的出現在許七安麵前,一拳打向麵門。


  許七安似乎早有察覺,輕輕側頭避開,太平刀光芒爆起,在這位四品巔峰高手的手臂斬出一道血痕。


  心劍威力爆發,震蕩對方元神。


  “好刀!”


  努爾赫加絲毫不受影響,望向太平刀的目光充滿熾熱,然後,他一個頭錘撞上來,許七安頭疼欲裂,又一次倒飛。


  剛才那一頭錘,混合了四品巫師強大的元神之力。


  當當當.……

  努爾赫加的拳頭如暴雨般落下,打的許七安節節敗退,打的金色的光浪蕩漾。


  “確實是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努爾赫加皺了皺眉。


  許七安持刀衝鋒。


  努爾赫不慌不忙,加張開手掌,那裏握著許七安的一片衣角:“死!”


  咒殺術!

  紙頁燃燒,一顆虛幻的金丹從許七安頭頂升起。


  一顆金丹破萬法!


  道門金丹。


  早知道對方是高品巫師,許七安自然會防備著他的咒殺術。


  兩道交錯而過,許七安回身,抖了抖刀上的血跡。


  努爾赫加低頭,腹部出現一道誇張的傷口,腸子隱約掛出,他輕輕一抹,血光閃爍見,傷口便恢複的七七八八。


  他似乎被激怒了,口中輕嘯,許七安周邊死去的士卒,突然活了過來,不顧一切的撲擊,張嘴撕咬他。


  努爾赫加趁勢發起衝鋒,抓住那一刹那的機會,成功貼身許七安。


  兩名掌控化勁能力的武夫快速交手,他們身體時而扭曲出詭異的姿態躲避攻擊,時而無視慣性的連續出拳。


  外人無法看清他們的招式,看不清他們的動作,隻聽見一聲聲肉體碰撞的巨響。


  某一刻,終歸隻是五品化勁的許七安,氣力凝滯之際,額頭遭了炎君一拳,緊接著便遭受到了可怕的,連綿不絕的打擊。


  高品武者抓住先機,是能一套連死其他體係的。


  根本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因為他們掌控化勁的能力,無視慣性,招式完美銜接。


  兩道刀光騰起,兩名將領一左一右夾擊努爾赫加,打斷了他狂風暴雨般的鐵拳。


  呼,呼.……

  許七安劇烈喘息,隻覺渾身都疼,喉中腥甜,比力量,比氣機,他都差了四品巔峰很大一截。


  何況對方還是雙體係。


  怎麽辦?雙體係的四品巔峰,是三品之下最強一檔,肉身和元神沒有短板,能飛,能操縱,防禦強大,貼身肉搏可怕無比,還有巫師的血靈術修複傷勢。


  我該怎麽打,我該怎麽打才能殺了他……

  念頭剛起,一道黑影被砸了過來,那是剛才出手支援許七安的將領。


  許七安探手撈住他,以巧勁卸力,發現這位將領渾身骨骼盡碎,已經無力再戰。


  中年將領咧嘴,滿口血沫,喘息道:“許銀鑼,我,我盡力了,這狗雜碎太強了.……”


  許七安點點頭:“別說話,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


  此時,城頭戰況激烈,隨著努爾赫加率高手破城,底下攻城的敵軍壓力大減,陸續的,不停的有敵軍士卒攀上城頭,與大奉軍隊展開廝殺。


  尤其蘇古都紅熊,他依仗四品巔峰的體魄,硬抗李妙真和張開泰的攻擊,在城頭大開殺戒,肆意破壞。


  縱使自身不斷受傷,但與他而言,先破壞一通,殺不過逃走便是。


  毀了大奉軍隊的守城法器才是王道。


  不行,不能讓他們這麽殺下去了,損失太慘烈,對將士們的士氣是巨大的打擊,行軍打仗,最怕的就是消極……

  必須打退他們,必須打退他們.……

  我有洛玉衡的符劍,可以殺他,但它在地書碎片裏,要取出它,動作太明顯,努爾赫加是四品巔峰武夫,他肯定會有防備。


  心裏想著,許七安還是明目張膽的探手入懷中,輕扣玉石小鏡背麵,取出一頁紙張。


  “魏公打到你炎國國都,殺了那麽多人,炎國還有多少兵?這次攻城,把剩下能打的,基本都召來了吧。”


  許七安試圖說話轉移注意力:“你努爾赫加是賭上炎國的國運了麽。”


  努爾赫加冷哼一聲,沒有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其實八萬大軍裏,大部分都是康國的軍隊,炎國士卒占不到三成。


  因為實在沒那麽多兵了,魏淵幾乎打殘了炎國。反倒是康國,因為臨海,沒有被魏淵率鐵騎踐踏,兵力保存尚算完整。


  這一戰打完,炎國至少五十年才能恢複國力,而這場攻城戰若是敗了,幾乎就此一蹶不振。


  這次攻城,努爾赫加沒有調動飛獸軍,國君不是賭徒,他要給炎國留一支王牌部隊,留一點種子,盡管這支部隊數量不多。


  努爾赫加心痛如絞,然後盯著他的手,“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


  許七安無所謂的抖了抖紙頁:“你不是看見了嗎。”


  努爾赫加搖頭:“不,我說的是另一隻手,剛才什麽東西藏那裏了。”


  艸.……許七安心裏暗罵一聲,迅速燃燒第二頁紙張,沉聲道:“禁殺生!”


  佛門戒律。


  就在這時,一道虛幻的黑影降臨在努爾赫加的頭頂,隱約是個僧人。


  努爾赫加沉聲道:“無效。”


  當年山海關戰役時,努爾赫加殺過不止一位僧人,他召喚僧人的英魂,可比許七安要迅速便捷許多。


  但努爾赫加拆招後,快速暴退,但他預料錯了,許七安根本不準備對他使用殺手鐧,轉身狂奔,而後躍出城牆,過程中,大吼道:


  “妙真,帶我過去。”


  飛劍呼嘯掠空,許七安踩著飛劍掠過城頭,目標是蘇古都紅熊。


  “紅熊!”


  努爾赫加臉色一變。


  他不知道許七安有什麽手段,但剛才那小子握住那個東西的瞬間,他便心神不寧,武者對危機的直覺異常敏銳。


  他尚且如此,何況蘇古都紅熊。


  蘇古都紅熊正殺的興起,不斷屠戮大奉士卒,毀壞火炮和床弩,心中警兆大升,聽到努爾赫加的提醒,他本能的想躍下城牆,不做猶豫。


  但天宗聖女比他更快一步,操縱飛劍迎接許七安的同時,她已陰神出竅,發出無聲的尖嘯。


  包括張開泰在內,周邊武夫、士卒腦海嗡的一震,刹那的眩暈。


  僅是刹那。


  “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獅吼響起,無縫接續。


  踩著飛劍的許七安逼近,朝蘇古都紅熊甩出了符劍。


  煌煌劍氣浮於天地之間,蘇古都紅熊眼裏映出劍光,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露出了深切的絕望。


  下一刻,萬念頓消。


  洛玉衡的劍氣直接帶走了他半截身軀,胸口以上保存尚好。


  許七安一躍而下,站在牆頭,攝來蘇古都紅熊的頭顱,高高拎起。


  他深吸一口氣,爆發出雷霆般的怒吼:“敵酋已死,眾將士,殺敵!”


  城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大奉守軍,上至將領,下至士卒,此刻,熱血沸騰。


  下方,敵軍一片大亂,尤其康國步卒,他們看見自己的首領被斬後,有的悲慟大哭,有的開始撤退,倉皇逃竄。


  先前氣勢如虹,此時喪家之犬。


  “許七安!”


  努爾赫加臉色陰沉似水,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


  第一輪攻城,康國軍隊的最高首領就死在城頭,這固然是極大的損失,但真正糟糕的是潰散的士氣。


  兩國聯軍凝聚起來的士氣,被許七安那一劍,打消了大半。


  沙場征戰,士卒全靠一口士氣撐著,兵敗如山倒,指的就是這口氣沒了。


  “我看你還有多少底牌!”他咬牙切齒的說。


  “你盡管來,老子底牌多的是。”


  許七安隔空挑釁道。


  努爾赫加不再廢話,躍下城頭,召來巨鳥虛影,帶著他返回陣營。


  康國士卒的軍心已經亂了,繼續攻城隻是送死,他必須先回去穩住軍心,重整旗鼓。


  好在他這位炎君的聲望、武力,都遠勝蘇古都紅熊,有他在,大軍就能穩住。


  咚!咚!咚!

  鼓聲如雷,敵軍大規模撤退,丟下近五千名士卒撤退。
……

  殘陽似血。


  大奉守城軍在如血的夕陽裏,沉默的清理著敵人和同袍的屍體,清理著殘肢斷臂。


  民兵背著軍備上城頭,補充弩箭和火炮,修補殘破的城頭。


  第一輪攻城,就打的如此慘烈。


  血染城頭。


  但士卒們眼裏有光,因為他們有信仰,有主心骨。


  洛玉衡的符劍用完了,我為數不多的底牌耗盡……許七安心情略有些沉重默默的看著這一幕。


  他問道:“損失了多少兄弟?”


  身邊的張開泰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一千三百人,狗娘養的,才第一輪攻城,就死了我這麽多兄弟,但損失最大的是火炮和床弩,這玩意需要術士來維修,而且非一朝一夕能修複。”


  他歎息道:“明日死的人怕是更多。還好有你,不然這一戰,死的還要更多。”


  張開泰說完,瞥見許七安痙攣的手,笑容一點點消失:“你傷勢怎麽樣?”


  許七安沉默了一下,緩緩搖頭:“我的傷勢還好,休息一晚就成,隻是……”


  他頓了頓,沒有往下說。


  張開泰皺了皺眉:“沙場之上,最忌諱隱瞞情報。”


  許七安猶豫一下:“我沒底牌了。”


  旋即陷入了沉默。


  許久後,張開泰歎口氣:“你走吧。”


  這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劍客,苦笑道:“我差點忘了你還是五品,兄弟們都以為你的絕頂高手,比我們都強大的那種高手。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個秘密的,嗯,我就說你去請援兵了。你既沒了底牌,那就不適合再留下來,明日努爾赫加肯定會死盯著你殺,不管是因為報仇,還是為了振作士氣。”


  他走到牆邊,一手扶著女牆,一手指著遙遠處升起篝火的敵軍,咧嘴道:

  “你看,現在軍心已經穩定了,有努爾赫加在,康國軍心亂不了,說不定明日帶著仇恨攻城,更加舍生忘死。”


  “我走了,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士氣,就又散了。”許七安搖搖頭。


  “你當然得去請援兵,去通知朝廷,李道長能禦劍飛行,速度很快。在援兵來之前,我會盡量守住的。


  “我就不走了,魏公留在了這裏,我的兄弟們也留在了這裏,我也該留在這裏。我們要是走了,後方的百姓怎麽辦?四十年前,巫神教曾經屠殺過襄荊豫三州,不能重蹈覆轍。”


  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坦然而平靜。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都是好歸宿。


  沒有援兵的,不會有援兵的,至少,你們看不到了.……許七安張了張嘴,終究是不忍心把這個真相告訴他。


  這時,他看見一名將領單手按刀,在城頭緩步前行,邊走邊吼道:


  “玉陽關外,就是襄州的百姓,我們已經退無可退。這是巫神教最後的反撲,隻要撐過這一次攻城,就能奠定勝局。我們還有朝廷的援兵,一定要撐到援兵的到來。”


  那名將領旋即看到許七安,振奮道:“有許銀鑼在,巫神教就休想攻城。那努爾赫加明日再來,定讓他有來無回。”


  周遭的士卒們,眼神驟然亮起。


  今日許七安力戰努爾赫加,擊殺蘇古都紅熊,並敵軍打退,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愧是許銀鑼,那一劍真是漂亮啊。


  有許銀鑼在,巫神教就不足為慮。


  他總是那麽讓人安心,他總是能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他從未讓大奉百姓失望。


  在一簇簇期盼的目光裏,許七安默默前行,他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俯瞰著遠處安營紮寨的敵軍,愣愣出神。


  剛才那些士卒崇拜的目光,讓他有些慚愧。


  “你走嗎?不走的話,可能會死。”


  身後,一襲瀟灑道袍的李妙真出現。


  許七安沉默了許久,笑著回應:“我像是會走的人嗎?”


  “你猶豫了!”


  李妙真搖搖頭:“你剛才沒有拒絕張開泰,不是嗎。”


  一本書丟在她麵前。


  李妙真低頭看去,是一本薄薄的,幾乎隻剩封皮的書。


  “沒了,隻剩一頁了。”許七安望著遠處,低聲道:


  “我不想走,但我沒有底牌了,人得承認自己的缺陷,我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夠強。”


  趙守贈他的法術書籍,已經瀕臨耗盡。


  隻剩一頁是儒家的言出法隨。


  再好用的東西,也終有耗盡的一天。從奔赴楚州之後,他盡管已經很節省,但用了這麽久,耗的差不多了。


  “你在菜市口斬殺兩個國公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覺得自己不夠強?”


  李妙真清晰的看見,眼前這個男人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她望著他,目光裏有著憐惜和哀傷:

  “魏淵死了之後,你的脊梁就像斷了一樣。雖然你裝的發若無其事,但我能感覺到,你慌了,沒了這個靠山,你做什麽事都沒信心了。”


  夜風呼嘯,帶著絲絲刺骨的寒意。


  許七安輕聲道:“你說的沒錯,以前我能意氣風發,是因為我有太多的依仗。魏公總能幫我擺平朝廷方麵的壓力,幫我擋住官場上的陰謀陽謀,給我最好的資源。


  “我有什麽疑問,有什麽困難,有什麽不解的困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他。包括當初紫蓮妖道鎖定我……

  “魏公統統都替我擺平了,有他在,我做事就無所顧慮。斬殺國公後,皇帝對我一忍再忍,現在想來,不止是因為監正,其中也有魏公的在為我遮風擋雨。他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全京城都知道我是他倚重的心腹。皇帝也得忌憚他。”


  “可他突然說走就走,我,我很痛心,很茫然……”


  那道身影依舊筆挺,但在李妙真眼裏,卻又顯得孤單。


  細數下來,乍一看他外掛很多,靠山很多,其實真正能依靠的,隻有魏淵而已。


  監正目的不明,信不過。神殊借他軀殼溫養斷臂,說沉睡就沉睡。隻有魏淵,會不計回報的有求必應,為他遮風擋雨。


  他的風光,他的聲望,他的意氣風發,都是建立在有人為他抵擋壓力的前提下。


  李妙真咬了咬唇。


  頓了頓,他聲音嘶啞的說:

  “根本不會有援兵,先帝肯定會從中阻擾,一拖再拖,即使最後有援軍到來,這些人也看不見了。可我不敢說,我一說,軍心就徹底渙散了。


  “可我確實打不過努爾赫加,那些普通士卒,什麽都不懂,天真的以為我所向披靡.……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原來那個男人對他真的這麽重要啊,重要到失去了那個男人,他的瞬間垮了。


  他是守城士卒們的信仰和依靠,可他的依靠呢?


  他的依靠坍塌了,他變的慌張,變的惶恐,變的不自信。


  再不複當初的意氣風發。


  李妙真走了,帶著黯然和失望。


  許七安坐在城頭,眺望著遠方夜色。


  遠處篝火熊熊,星羅棋布。


  火光中,隱藏著一位位劊子手。


  他在淒冷的夜裏中凝立許久,摸出了魏淵的信。


  魏淵死了,他最後的一絲僥幸熄滅,終於可以看遺言了。
……

  “許七安,不出意外,這是我的絕筆。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殘酷。


  此次帶兵出征,是為了封印巫神,儒聖當年封印巫神,涉及到超品的一個隱秘,我不能在信裏告訴你太多。儒聖逝世後,一千多年來,巫神積蓄力量,初步衝破了封印。


  這對中原,對人族,甚至對九州,都是一場災難。儒家衰弱至今,已無力封印巫神。自山海關戰役後,監正便不問世事,我始終看不懂他想做什麽。


  大奉國力衰弱至今,封印巫神,舍我其誰。我輩讀書人,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你說的,趙守帶我去過亞聖殿。


  說的真好,不愧是我選中的繼承人。


  此戰後,巫神教或許會傾力反撲,我仿佛預見了襄荊豫三州血流成河,他們是為了動搖大奉的氣運,與先帝裏應外合,散去大奉最後的氣運。


  以你的能力,想必已經知道這個秘密了吧。你是我看重的人,我對你始終抱著最高的期待。


  中原動蕩已在所難免,你是大奉最後的希望,大奉一半氣運在你身上。如果你心裏有了某個決定,你去找趙守吧,我有東西在他那裏。”


  許七安視線似乎模糊了,他翻過這頁信紙,看向第二頁。
……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往事嗎,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便與你說說這二三。


  我祖籍豫州,父親是豫州知府,四十年前,巫神教攻陷襄荊豫三州,徹夜不息的屠城。我全家死在了那場屠殺裏。


  母親把我推進枯井中,得以逃過一劫。我在井中吃著苔蘚和蟲蟻,躲了七天才敢出來。巫神教撤兵了,留下滿目瘡痍的大地和屍骨,我親手埋葬了家人。


  那時候渾渾噩噩,不知道人生該如何走下去,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但仇恨的火焰支撐著我咬牙撐下去,我徒步走了數千裏,去京城投靠了上官家。


  上官裴是我父親的至交好友,也是同窗,兩人年少時結伴遊學,曾遭過山匪,是我父親舍生忘死救了他一命。


  來到上官家的第一天,我相逢了一生中的摯愛,那是一個美好的春天,鮮花開滿花園,空氣中夾雜著讓人舒心的芬芳。


  樹影下,有姑娘拈花微笑.……那一刻,我如遭雷擊,這將是我一生要守護、珍惜的姑娘。


  她叫上官惜雪,也就是後來的皇後,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是此生求而不得的女子。


  也許我的命運,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


  在上官家的幾年裏,是我人生最開心的時光。


  上官裴待我如子,不,比親兒子還好,我跟著他讀書,日夜不輟,渴望將來考取功名,迎娶她過門。


  貞德三十年,貞德帝駕崩,元景繼位,皇帝選妃。


  上官裴等這一天等了很久,當時的他隻是一名小小的禦史,渴望著往上爬,姿色傾城的惜雪是他重要籌碼,他打算把惜雪送進宮。


  無奈之下,我和她試圖私奔,離開京城,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我願意拋棄前程,她願意拋棄榮華富貴。


  可我當時隻是一介書生,出逃沒多久,就被抓了回去。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上官裴,這個我父親曾經舍命救下的人,這個我父親的至交好友,這個口口聲聲說我是魏家獨苗的男人,他讓人把我淨身了。


  你不是愛她嗎,那我就讓你永遠陪她,後宮凶險,步步殺機,你真愛她的話,就守著她吧.……這是上官裴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奇恥大辱,不過如此。


  我並不甘心接受命運,痛定思痛,開始苦學武道,希冀能做一個完整的男人,希冀能強大到帶她離開皇宮。


  元景6年,我與她的往事被人告之元景,汙蔑我與她對食,元景大怒,要廢後殺人。恰好當時,北方的獨孤將軍逝世,蠻族入侵,北境大亂。


  我便立下軍令狀,不凱旋,人不歸。那是我發跡的開始.……

  此後,我修為越來越高,元景將她牢牢握在掌心。山海關戰役凱旋後,我已舉國無敵,元景偷偷將她藏了起來,並召見我,以她性命威脅,逼我自廢修為。


  我答應了。監正罵我為情所困,目光短淺,我並不反駁。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是她照亮了我的世界,她就是我的光啊。


  而後二十年間,我親手殺了上官裴,借福妃案殺了國舅,斷了上官家的血脈。前塵往事,也便一筆勾銷了。隨著權力的增加,我漸漸開始想著為大奉做些事,為百姓做些事。


  我以宦官之身屈居朝堂二十年,試圖挽救這個江河日下的國家,漸漸的不去看她……丈夫能許國,是幸事。


  說起來,終究是我對不起她。


  我原以為此生將孑然一身,直到京察之年,你的出現,讓我欣喜,我終究是不孤獨的,快哉。


  唯一的遺憾是,最後還是沒能聽見你唱那首歌,很有意思的歌。不過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遺憾,便不糾結這些了。


  願,魏淵之後,大奉還有一個許七安。


  魏淵!”


  呼.……信紙燃燒,許七安張開手,讓風把它帶走。


  他在城頭枯坐一夜。
……

  黎明,第一縷晨曦照在荒涼的平原上,照在染血的城頭。


  咚咚咚.……

  沉悶又響亮的鼓聲回蕩,蒼涼的號角吹響,炎康兩國的步卒再次攻城,黑壓壓的宛如蟻群。


  努爾赫加坐在馬背上,

  大奉守卒驚醒過來,拎著武器就上了城頭。


  靠著女牆休息的士卒,睡覺還握著刀,此刻紛紛醒來,臉上帶著疲倦,眼裏燃燒著殺意。


  甕城內,張開泰提著佩刀,大步昂揚的衝出來。


  迎麵就看到一襲青衣,站在牆頭

  這一刻,他險些驚呼出聲,以為印象中那襲青衣活了過來。


  “許七安,你……”張開泰神色複雜。


  “不能再讓努爾赫加他們登上城頭,這樣我們損失太大,根本守不了多久。”許七安沒有回頭。


  這個道理張開泰當然知道,但不守,難道到城下死戰?


  整整七萬精兵,殺也殺到手軟,更何況還有努爾赫加等高手。下城頭隻有死路一條。


  這時,他聽許七安說:“我去,我去鑿陣,這樣能減輕將士們的壓力。”


  張開泰大怒:“你瘋了?”


  許七安搖頭:“我沒瘋,不但能減輕將士們的壓力,還能鼓舞人心。如果可以,我會殺了努爾赫加。”


  殺了努爾赫加?


  張開泰覺得,他真的瘋了。


  “身後是魏公的故鄉。”


  他旋即補充了一句,讓張開泰再也說不出話來。


  李妙真踏著飛劍掠上城頭,麵無表情,眉眼陰鬱,她先俯瞰下方喊殺震天,衝鋒而來的敵軍。


  而後,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側頭,看向了站在女牆上的一襲青衣。


  “妙真,借你金丹一用。”


  他目光清亮,氣質沉凝,眉宇間那股張揚的意氣重現。


  李妙真瞪大了眼睛。


  身負天宗心法的她,清晰的感覺到,這個男人隱約間有了蛻變。


  李妙真愣愣道:“你……”


  他笑容璀璨:“我入四品了。”


  男孩要走多少路才能成長?也許是一生,也可能,是一夜之間。


  一夜入四品。


  四品的許七安有多強大?沒人知道。


  李妙真一瞬間視線有些模糊:“好!”


  失去金丹,對於道門修士來說,等於暫時了根基,失去了修為。


  再多的金丹,也敵不過他展顏一笑。


  城頭上,爆發出一聲意氣張楊的咆哮:


  “大奉武夫許七安,前來鑿陣!”


  大奉民間傳說,銀鑼許七安,在雲州獨擋數萬叛軍,以一己之力平定叛亂。


  他豈能讓百姓失望。


  天地間,一襲青衣吞下金丹,縱身躍下城牆。
……

  PS:寫了一個通宵,本來寫了一萬多字,後來感覺不怎麽好,把稿子給朋友一看,兩人商議了一下,刪除重來。


  於是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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