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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知己

  魏淵的話,讓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聚焦在許七安身上。


  城頭的臨安、懷慶,文武官員。城下的出征隊伍、街邊的百姓。


  許七安停下鼓聲,默然片刻,沒有回頭,朗聲笑道:“魏公,“天下誰人不識君”後,送行詩再無出其右。”


  頓了頓,他縱聲道:“不如卑職作一首詞吧。”


  兩人當著數千人的麵,大聲交談。。。


  魏淵略有沉吟,笑容不減:“可!”


  一簇簇目光,霎時間又落在了許七安身上,底下的學子和城頭的文官,精神猛的一振。


  此情此景,怎麽能沒有詩詞助興,有大奉詩魁在場,士林又要多一首傳世名作。


  想到這裏,讀書人們就有點上頭了,對許七安的詞無比期待。


  許七安沒有停止擂鼓,反而愈發的激烈,鼓聲咚咚回蕩。


  他心裏確實有一首詞想送給魏淵。


  楚州回來後,他曾與魏淵有過一場交心,得知了魏淵對鎮北王的謀劃,有意重掌兵權。


  也是那一次,許七安才意識到,這位在朝堂之上與多黨抗衡的大青衣,其實一直想重新掌兵,施展抱負,卻求而不得。


  魏淵當年打完山海關戰役後,便被奪了兵權,被死死按在朝堂二十年。


  魏公,二十年了,你可曾夢回沙場,指點江山?


  他深吸一口氣,伴隨著鼓聲,氣運丹田,朗聲道: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魏淵愣住了,愕然的看著城牆上的年輕人。


  好詞!


  眾文官眼睛猛的亮起,這一句,說的是醉夢裏挑燈看劍,仿佛回到了當年的軍旅生涯。


  結合當下情景,他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秋後點兵的沙場,那襲青衣率軍出征。


  這是寫給魏淵的詞啊。


  咚咚咚,咚咚咚!

  許七安劇烈擂鼓,縱聲道:“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你為朝廷殫精竭慮,你為皇室守住江山,你換來的是什麽呢?


  朝廷掩蓋了你的功績,誇大宣傳鎮北王,把屬於你的光環,一點點的轉嫁給那個為了一己之私做出屠城暴行的禽獸。


  文官和士林口誅筆伐,將你打上閹黨首領標簽,仿佛忘記了山海關戰役是誰打贏的,是誰換來了大奉二十年的太平之世。


  你,換來的是什麽呢?


  他停了下來,鼓聲頓消。


  許七安聲音很響亮,語氣卻夾雜著深深的惆悵,一字一句道:“可憐白發生!”


  城頭上,氣氛陡然一滯,王貞文等文官愣愣的看著許七安,咀嚼著最後這段。


  一股難言的悲涼在心頭滋生。


  最能打動文人的,永遠是詩和詞。


  其實在場文官們心裏都清楚魏淵是什麽樣的人,哪怕鬥紅了眼,心裏是認同魏淵的品性的。


  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可憐白發生,可憐白發生.……這一刻,即使是和魏淵爭鬥了半輩子的文官們,也不禁胸生鬱壘。


  裱裱咬著唇,眉梢輕蹙,起先不覺得什麽,直到他念到最後一段,那股悲涼之感,頓如海潮洶湧,讓她

  懷慶定定的看著他,眼睛裏,竟有了一層水霧。


  “他娘的,這什麽破詞,聽的老子鼻子發酸。”薑律中搓了把臉,嘀咕道。


  出征的隊伍裏,參加過山海關戰役的前輩們,這一刻,眼睛都濕潤了。


  “哈哈哈……”


  魏淵卻笑了,笑的酣暢淋漓,笑的眼角沁出淚花。


  許七安,你可知我為何不收你為義子?


  因為在我心裏,你是知己!……

  清雲山,雲鹿書院。


  趙守站在山巔,儒衫和花白的頭發隨風飄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距離,看見了出征的隊伍。


  “書院因大奉崛起,儒家卻因大奉衰弱。”


  他目光平靜,語氣沉穩,眼中更是無喜無悲。


  他鼓蕩浩然正氣,朗聲道:“魏淵,凱旋!”


  話音落下,儒家言出法隨的力量遁入虛空,消失不見。


  下一秒,法術的反噬效果降臨,繚繞在趙守身上的浩然正氣轟然潰散,他的眉心裂開一道縫隙,並迅速延伸、擴展,宛如破碎的蛋殼。


  亞聖殿內,一道清光射來,直直的照在趙守身上,皸裂的身軀緩緩愈合。


  “大話不能輕易說啊,尤其是涉及一位超越品級的存在。魏淵啊魏淵,我隻能幫你到此。兩千多年前有儒聖,而今,人族隻有你能扛起這個大旗了。”


  趙守說完,朝著亞聖殿作揖:“多謝亞聖相救。”


  自從程氏聖人的石碑裂開後,亞聖殿的力量就已經複蘇了。
……

  軍營裏總共陳兵七萬,除了一萬禁軍外,其他六萬是京城地界,以及各州抽調過來的兵力。


  剩下的兵力在東北三州,襄州、豫州、荊州。


  京城這邊的七萬軍隊,要兵分四路前往東北三州,而其中兩萬走水路,前往北境楚州。


  許二郎就在這兩萬兵馬中。


  行軍這種事,人越多,其實越麻煩,所以大規模出征時,通常是分兵處理,然後在某處集結會師。


  七萬人出征是什麽概念?

  漫漫人潮,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


  大軍沿著官道出發,魏淵最後一次回望京城,沒來由的想起那小子的詞兒。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魏淵笑了笑,低聲自語:


  “無需為我鳴不平,精忠報國,我忠的是社稷,忠的是百姓,你該懂我的。”


  大軍緩緩前行,七萬人靜默無聲,隻有車輪轔轔,戰馬嘶鳴,以及甲胄碰撞。


  在這些聲音交織的氛圍裏,將士們突然聽到了天邊傳來的歌聲。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有人茫然的轉頭四顧,有人沉浸在歌聲裏。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原要讓四方,來賀。”


  遠處的山坡上,一騎佇立,神經病似的高歌不止。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一定要凱旋啊。


  魏公!
……

  司天監,八卦台。


  白衣如雪的監正,這一次沒有坐在案邊,而是站在邊緣,麵無表情的遙望著京城外出征隊伍。


  “大幕拉開了。”監正低聲道。


  “大幕拉開了?”


  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徐徐道:“若是如此的話,怎麽能少的了我這位主角呢,對吧,老師。”


  監正不搭理他,歎口氣:“放眼大奉,有能力率兵打到“靖山城”的,隻有魏淵,非他莫屬。”


  楊千幻張了張嘴,無力反駁。


  監正收回目光,說道:“你的心沒靜,如何晉升?”


  楊千幻沉默片刻,道:“老師,我已經好多天沒有離開司天監,外界的人,恐怕都已經不知我的威名,不知司天監有一位楊千幻,我心裏不甘啊。”


  你哪來的威名?


  監正差點就要捏眉心,沉聲道:“許七安沒有出征。”


  楊千幻一愣:“與我何幹?”


  監正自顧自的說道:“但他在城頭擊鼓,作詞,萬眾矚目。”


  城頭擊鼓、作詞,萬眾矚目……楊千幻羨慕的渾身發抖

  過了半晌,他咬牙切齒道:“老師,我要晉升三品!”


  監正露出笑容,這時,褚采薇跑了上來,嚷嚷道:“老師老師,宋卿師兄帶著其他師兄們鬧事了。”


  “嗯?”


  “宋師兄說,創作是需要熱情的,他們拒絕單調無味的,重複的工作。他們拒絕煉製製式法器。”


  監正終於捏了捏眉心,語氣平靜:“告訴他們,楊千幻因為忤逆為師,被關入地下三層,受雷擊火燒之罰。”


  褚采薇點點頭:“好噠,這樣宋師兄們就會乖乖工作了,老師真聰明,能想出這麽妙的計策。”


  這與聰明無關吧.……楊千幻心裏吐槽。


  監正歎口氣,又捏了捏眉心。


  褚采薇並沒有意識到楊師兄對她智商方麵的吐槽,也沒在意監正老師捏眉心的動作,小碎步跑到監正身邊,先看一眼桌案,見隻有酒沒有菜,失望的收回目光,神神秘秘道:

  “老師,請教您一個問題.……”


  監正突然有些欣慰。


  “我在一本孤本裏發現一些奇妙的咒文,您能不能替我看看?”


  褚采薇邊說著,邊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

  “二郎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許七安在日記裏如是寫道。


  前兩天在忙於府中事務,沉浸於修行。直到今天,抽出時間查看先帝起居錄,看不懂,於是開始想念二郎了。


  許二郎走之前,把先帝起居錄盡數默寫下來,當然,用的還是草書。


  篇幅太長,用草書更節省時間,他隨軍出征在即,根本沒時間好好寫字。


  可是這玩意有固定的寫法,非讀書人很難看懂。


  而家裏讀過書的,二郎之外,就隻有玲月,但玲月讀書點到即止,沒有學習過草書,因此看不懂。


  “先帝起居錄這麽重要的東西,也不能隨便給人看,必須要找新的過的。”


  許七安腦子裏轉了一圈,發現自己認識的讀書人竟寥寥無幾,天地會內部隻有一個楚元縝,但隨軍出征了。


  家裏,就一個二郎是讀書人,也不可能指望二叔和嬸嬸替他翻譯。


  打更人衙門,春哥廷風廣孝三個人可以信任,但他們的文化水平和我不相伯仲。


  雲鹿書院的讀書人倒是可以,但來回兩個時辰的路程,委實是過於漫長的,嗯,讓李妙真帶我上天,直接飛過去……

  懷慶太聰明,直接掏出一個先帝起居錄讓她翻譯,她肯定要問東問西。


  對了,臨安可以啊。


  這姑娘雖然笨笨的,但你不能小覷她的文化水平,好歹是皇家公主,書法這樣的基本功是沒問題的。


  許七安想了想,最後選擇了臨安。


  他當即帶上厚厚的一疊紙張,揣入兜裏,騎上小母馬,噠噠噠的去了打更人衙門。


  二郎出征後,他就不能易容成許二郎的模樣,使用庶吉士官牌自由出入皇城了。但是沒關係,他人脈還是很廣的。


  打更人的銀鑼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巡守皇城一直是銀鑼的職責之一。


  許七安借來了春哥的腰牌,穿上自己當初那套差服,並易容成李玉春的模樣,並騎上春哥的坐騎,順利進入皇城。
……

  臨安府。


  許七安模仿著春哥的神態,來到府門前,對侍衛說道:“本官李玉春,許七安的前任上級,同時也是至交好友。有事求見臨安公主。”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為了能順利見到臨安,不然,公主殿下不是區區銀鑼相見就能見。


  不管是“許七安”三個字,還是銀鑼本身,都足夠讓守門的侍衛給幾分薄麵,沒有問詢,隻留了一句“稍等”。


  便匆匆入府稟告。


  果然,聽見是許七安的至交好友,臨安立刻召見了他,選擇在會客廳。


  有著嫵媚多情的桃花眸子,充滿內媚,讓人不自覺想起夜店小女王的裱裱,坐在大案後,擺出與氣質不符的矜貴,語氣平淡道:

  “李銀鑼找本宮何事?”


  “臨安,是我,這裏不方便說話,換一個更僻靜之處。”許七安傳音道。


  裱裱故作矜貴的表情,立刻瓦解,眉眼不可控製的洋溢出笑意,又迅速忍住,看向宮女們,吩咐道:

  “我與李銀鑼有要事商量,你們都不許打擾。”


  沒有宮女和太監的書房裏,臨安驚喜又小聲的說道:


  “呀,你怎麽來了,本宮還在想,許辭舊出征後,你便不能化成他的模樣來找本宮玩了。”


  隻是來找你玩的話倒是容易的很,懷慶殿下會幫我……許七安走向書桌邊,道:


  “這次來找殿下是有要緊的事,嗯,殿下看的懂草書嗎?我這裏有份草書想請殿下念給我聽。”


  裱裱一聽,高興壞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會呀會呀!”


  終於有機會在狗奴才麵前展露她驚人的才學了。


  果然,就算是個學渣,那也是相對而言,身為公主,肚子裏怎麽可能沒有點墨水呢……許七安站在桌邊,欣喜的去掏懷裏的紙張。


  突然,他表情一僵,瞳孔倏然凝固。


  書桌上,放著一本書《龍脈堪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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