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臨近傍晚,忽然陰雲密布,隱隱有下雨的勢態。
繡荷掌燈,蘇嬿婉仔細地翻看著淩良時送來的書記。
“小姐,你說,三少爺怎麽一出現在你麵前,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繡荷歪著脖子,問道。
蘇嬿婉白了繡荷一眼,在心裏暗罵這丫頭越來越多嘴了。嘴上卻隻淡淡說道:“我怎麽知道。”
繡荷挑了挑燭火,伏在蘇嬿婉身旁,說道:“小姐,你說三少爺離開淩府整整十八年,難道他不想家嗎,他為什麽不回來呢?”蘇嬿婉輕輕皺起眉頭,說道:“我說你這丫頭,今天晚上是怎麽了,三少爺三少爺個沒完,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問問他。”
繡荷趕緊規矩站好,垂下了頭:“奴婢知錯了。”
蘇嬿婉卻也沒想要怪罪繡荷,她自小與繡荷一處長大,早已是情如姐妹。隻是繡荷一口一個三少爺,倒教蘇嬿婉心裏感到些許不舒服。她隻當自己厭煩淩良時。一指窗子,說道:“怎麽這麽悶,去,把窗子打開透透氣。”
繡荷應了一聲,行至窗邊,剛剛推開一扇窗,忽然忍不住叫了一聲,驚得蘇嬿婉趕緊走了過來。
“怎麽了?”蘇嬿婉順著繡荷的眼光望向窗外,卻見一個披頭散發,一身碎衣的人正半跪在地,幾個下人將其團團圍住。
蘇嬿婉皺眉,示意繡荷別出聲。
蘇嬿婉的住處,離淩府後花園隻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因此打開窗子,便能看見後花園的東北角。
此刻雖已是傍晚,陰雲密布,卻也看得清楚那幾個人影。
忽然,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整個淩府。蘇嬿婉看得真切,那披頭散發的人,正是柳姨娘。
旋即是轟隆隆的雷聲,一場大雨便傾盆而下。蘇嬿婉輕輕關上窗,繡荷一臉茫然地看著蘇嬿婉。
蘇嬿婉看了一眼繡荷,什麽也沒有說。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便聽下人議論紛紛。說柳姨娘患了癡心瘋,昨天夜裏就被送到了無量寺。
誰都知道,無量寺,是關著麻風病人的地方。雖是一座寺院,卻早已成了一所病寓。
蘇嬿婉隻覺心寒,她攥緊了手帕。是的,若不是自己那一日對柳姨娘說出真相,她也不會發瘋。但是,她在淩府的日子,又與發瘋有什麽區別?
蘇嬿婉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即使錯了,她也是被逼無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時候,一味的忍讓,不會得到尊敬,隻會教那些欺淩你的人變本加厲。所以,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句話,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一場夜雨下來,天氣出奇的涼爽。蘇嬿婉走在花園裏,隻覺花香怡人。
昨天晚上,淩良卿並沒有回府。相必葉小柔,定然啼哭了一夜吧。蘇嬿婉冷冷想著,隨手掐了一隻玫瑰。玫瑰上的小刺劃破了她的玉指,流出一滴暗紅色的鮮血。
她輕輕把玫瑰簪到發髻上,一身暗紅色的衣袍顯得她穩重而幹練。
昨天晚上,她感到無比的暢快。三年來,柳姨娘在淩府,不知給她找了多少麻煩。自重者,人敬之。現如今她發瘋,離了淩府遠去竟,沒有一個人感到悲傷,為之掩懷。
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偌大的淩府,仍舊循環往複,人人自危。
有柳姨娘,和沒有柳姨娘,都不會影響到任何人。
蘇嬿婉含住流血的手指,望著白氏住處的方向。
布置淩府所需要的東西,她已命人前去采購了。還有娘娘的鳳居,今日也已修葺完畢。剩下的,便是同白氏交差,商議娘娘省親的細節事宜了。
看似淩府現在全權交由蘇嬿婉打理,不過她心裏明鏡似的,白氏,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這份權利。
她覺得白氏是淩府最深不可測的人。從她嫁到淩府的第一天,她就看到這個病懨懨的主母夫人骨子裏的倨傲與強權。
她如今已然病倒。卻沒人知道她到底得了什麽病。老夫人從來不曾過問,二夫人也對她敬而遠之。甚至就連淩良卿,也從來沒有主動去看一眼久不出門的母親。
也許白氏是孤獨的。大老爺去世時,她不過四十出頭,現如今,她已經個六十歲的佝僂老婦。
有些事,藏是藏不住的。蘇嬿婉深深呼吸著,她要從今天開始,把一些她想不清楚的事情逐漸發掘出來。柳姨娘的發瘋,給了蘇嬿婉一個信號。
蘇嬿婉來到白氏的房內,隻覺陰寒刺骨。白氏一如往常一樣,閉目養神。春姑站在一旁。
“我沒喚你來,怎麽你倒自己過來了?”白氏聲音一如既往地沉悶。
蘇嬿婉輕輕行禮道:“媳婦自是惦念母親的身子,縱然母親不喚媳婦過來,媳婦也沒有不來的道理。”
白氏微微點頭道:“你有這份心,卻是極好的。”
蘇嬿婉坐在椅子上,說道:“不知母親可聽說了沒有,柳姨娘已被送到了無量寺。”。白氏眼裏散發著寒光,淡淡道:“瘋了的人,留在府裏,隻怕後患無窮。”蘇嬿婉點了點頭:“娘娘還有三日便要回府省親了,留她在府裏,確是不方便。”白氏道:“預備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蘇嬿婉應了一聲,又說道:“各房的細處安排,我已一一寫下,還請母親過目……”
白氏卻擺擺手,說道:“我已沒有力氣去看這些東西了。”
蘇嬿婉試探地問道:“不知母親患了什麽病,從前竟從未聽母親提起過?”
白氏卻隻微微一笑,道:“我這病,不犯則已,犯起來,總要小半年才好。原是自幼落下的頑疾,亦不知到底是什麽症候。”
蘇嬿婉說道:“柔姑娘昨日腹痛難忍,老祖宗要給請名醫診治呢。母親何不也仔細瞧瞧?”
白氏淡淡道:“你且去吧,我乏了。”
蘇嬿婉卻隻得告退。
春姑站在一旁,見蘇嬿婉走遠了,低聲說道:“大小姐,大少奶奶似乎有些反常。”白氏道:“她隻不過是想把一些她原本不清楚的事情弄清楚。嗬,淩府的水,可比她想的要深得多。”
春姑忽然說道:“這幾日,總有些鬼鬼祟祟的人混進咱們淩府的下人中來。神出鬼沒,四處打探消息。”
白氏冷哼一聲,道:“他若是想來取我性命,隻管來取,何必多此一舉。當初,若不是我一時心軟,又怎會被菩提院的人鑽了空子。”
春姑隻為白氏捶腿道:“大小姐,如今您久居府內,自是不知江湖上的風雨飄搖。”
白氏哦了一聲,說道:“怎麽,你倒是聽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