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色微明,蘇嬿婉便起身梳洗打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臉憔悴,心裏不知罵了多少遍昨夜裏的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輕薄浪子。


  繡荷一邊為蘇嬿婉梳頭,一邊一臉狐疑地說道:“小姐,昨天晚上,你果真隻是睡迷了?”


  蘇嬿婉隻顧在心裏謾罵著那男子,卻沒聽見繡荷的話。


  繡荷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也顧不得禮數了,輕輕用手在蘇嬿婉麵前晃了晃:“小姐,小姐?”


  蘇嬿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從未在繡荷麵前失過態,此時不覺麵紅耳赤,隻得說道:“快些梳,我一會兒還得伺候老夫人用早飯呢。”


  繡荷回道:“老夫人那邊傳過話了,說今兒因三少爺回來了,就不用大少奶奶伺候早飯了。”


  “三少爺?”蘇嬿婉輕輕皺了皺眉頭,“可是在離山菩提寺的那位小少爺?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


  繡荷笑道:“早上聽老夫人屋裏的丫鬟說,三少爺原是今日裏平明時侯回來的。一回來,就到了老太太的屋裏了。二夫人聽聞三少爺回來了,幾乎一夜未曾合眼,折騰屋裏的丫鬟一趟又一趟到大門口觀望。這不,方才還同我叫苦呢。”


  蘇嬿婉嫁到淩府三年,隻偶爾地聽人說起過淩家的這位三少爺。原是二夫人所產下的遺腹子,自生下來便得了童子病,被送至在離山菩提寺寄養,親朋好友一概不準相見。幸得佛法庇佑,才勉強活了下來。


  現如今,這位三少爺已與生母殷氏分離幾近悠悠十八載。十八年來,母子二人所見的次數,一隻手掌亦數的過來。殷氏一夜未曾合眼的這份心情,是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深有體會的。


  “相必是因宮裏的娘娘回家省親,才被夫人準許回府的。”蘇嬿婉輕輕道。


  “小姐,你說,皇宮是什麽樣的啊,在宮裏當娘娘,是不是可威風了啊?”繡荷一臉的憧憬模樣。


  蘇嬿婉卻輕輕搖搖頭:“威不威風,還要看你得不得皇上的喜歡,受不受皇上的寵愛。若是被皇上厭惡,深宮冷殿,亦無異於監房牢院。”說罷,便對著銅鏡看著繡荷。


  繡荷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趕緊閉上了嘴巴,一心為蘇嬿婉梳頭。


  梳畢。蘇嬿婉直起身來,看著梳妝台上寥寥可數的金釵玉飾,又輕輕歎了口氣,因問繡荷道:“不知上回寄送到家裏的金銀細軟,母親可收到了沒有。”繡荷想了想,說道:“夫人若是收到了,定然會修書前來的,小姐不必掛念。”


  正說著,忽聽下人來報,說幾個管事的嬤嬤俱帶著賬目在門外侯著呢,單等大少奶奶傳進。


  蘇嬿婉眼神裏忽而閃過一絲冷光,她不管家的這幾日,想必這群人必定要在賬目中做些文章。便清聲說道:“進來吧。”


  幾個管家嬤嬤便推門而入,一個個灰頭土臉,鼠目寸光。行拜畢禮,便向蘇嬿婉報起這個月裏各司的賬目開銷。偶有含混不清的,蘇嬿婉便命繡荷將賬目拿過來親自過目,細細地查看一番,再與總賬相對。仿佛從前的蘇嬿婉,再次回到了淩府所有人的身邊。


  幾個嬤嬤便不敢怠慢,隻得一五一十俱以實相告,偶有說不清的,蘇嬿婉亦不加以寬待,或改或罰,處置的恰如其分。


  忽見專記月例銀子發放的一部賬目裏,柳姨娘平白無故地多得了六兩月例銀子,細問道,原是柳姨娘的母家失了事,特地要的津貼。


  蘇嬿婉心下不免慍怒,想自己家中失事,自己也從未以己之私多領過半兩月例銀子,更不必談津貼二字。假若每位夫人姨娘母家俱失了事,那淩府不得早晚被津貼空了不成?

  蘇嬿婉不禁皺眉道:“我來淩府三年,從未聽聞母家失事,要靠主家的津貼一說。淩府可有津貼的先例?”


  一個嬤嬤想了想說道:“未曾有,不過,不過這一次麽,卻是柳姨娘自己過來要的。”


  “嗬,原是她自己過來要的。既是她自己過來要的,你們亦沒有告知我,就擅自往這賬目上記寫了?”蘇嬿婉皺著眉頭,冷冷地問道。“這件事,若是被大夫人追究起來,隻怕要打發你們幾個老貨出去。”


  那嬤嬤唬得立馬跪倒在地,說道:“回大少奶奶的話,就算我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實在不敢擅作主張。原是柔姑娘帶著柳姨娘來主事房說與我們的,我們…我們也不敢不從啊……”


  “呸,放你娘的屁,柔姑娘算是什麽東西?正經主子奶奶的話你們不聽,竟受一個有名無分的賤妾擺弄,你們分明是狗眼看人低!”一旁的繡荷氣極,忍不住罵了幾句。


  蘇嬿婉卻不露聲色,隻淡淡道:“繡荷,不得無禮。既是柔姑娘吩咐的,我自會親自與她講明。柳姨娘的月例銀子,便仍照舊例發。想必柔姑娘她初來淩府,不懂淩府的諸多規矩,分不出主次,全按她小家子的過法過了。不過,你們這幾個管事的嬤嬤,在淩府已然不下十幾年了,怎麽到今日,卻也都還這般糊塗?罷了,念你們幾個年紀已長,一人克扣一兩月例銀子,一來長一長記性,二則是以儆效尤,以免再有下人,跟著你們一樣犯了糊塗。”


  那幾個嬤嬤俱是識時務的,心裏雖有不服氣的,當下也隻得謝大少奶奶的恩。時辰已近了晌午,這個月的總賬才好容易核對清楚。因夜裏那一件事的緣故,蘇嬿婉一直都是強打支持,此刻卻早已倦乏難耐。


  待那幾個嬤嬤散了後,繡荷奉茶,蘇嬿婉冷眼望著那幾個嬤嬤離去,才長舒了一口氣,緩緩接過繡荷的茶盞。


  “小姐,咱們這下,可真和柔姑娘針鋒對麥芒了。”繡荷恨恨道。


  蘇嬿婉細細品著茶,淡淡道:“我與她撕破臉皮,不過早晚的事。不過良卿現在家中,我這惡人的角色卻難以扮的出來。待我喝了這盞茶,略歇一歇,便先去會一會那多嘴多舌的柳姨娘,我倒要看看,她一心巴巴地盼著良卿娶柔姑娘,到底得了柔姑娘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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