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蠶神國節
到得高台上,回身取了初夏和知秋躬身舉過頭頂的穀子,雙手各抓了一把,用力甩向高台下的遠方。如此反覆幾次,隨著琉璃碗中的最後一粒穀子的落地,容菀汐重重跪在高台上,叩首,揚聲道:「求穀神賜我大風富庶安康……」
隨著容菀汐的跪地,身後兒的兩個侍婢、以及高台下的后妃命婦儀仗們,齊刷刷的跪地,一齊喊道:「求穀神賜我大風富庶安康……」
大樂聲起,晨日高升,又是一年春來到。
開年祈福,惟願山河與君同在,共享盛世千萬載……
……
未央宮裡遍地五穀,以示國中富庶。但是這些穀子,以及百姓們家中撒出去的穀子,其實都不是就此而扔掉了。而要在今日子時之時收回,以留穀神所降的福氣。隨後便將這些穀子都磨碎了餵給牲畜們,以望它們得到穀神的庇佑。
過了上午的祭祀大典,便是下午宮裡的歡宴。於蓬萊殿的歡宴,因著雷國來稱臣和諸國使臣的到來,更顯隆重。
未時剛過,賓客未至,蓬萊殿里便奏響了大樂。及至申時,諸國時辰帶著各自的賀禮先進了蓬萊殿,由剛被封為親王的靖親王相迎。風國唯一的皇子尚年幼,年輕君王膝下更無太子,親王便是風國皇室里除了皇上皇后之外,最尊貴之人。由親王相迎,可見風國皇室對遠客人的重視。
雷國自然是皇帝雷千琉前來,火國派了二皇子睿親王火之玉前來,雲國派了四皇子齊王雲嘯凡,雨國派了太子雨忻然,雪國來的。自然是那實為皇帝,卻和太子無異的慕容焰了。
其中,火國太子於前年得了急病暴斃,身為二皇子的睿親王,實際上已經是火國中未冕的太子——據說火國欽天監占卜,說本朝皇帝龍氣過重,不宜在真龍天子還在位之時便立太子。起初火國皇帝並未聽信,可是先太子過世之後,便不得不信。這便不敢再立太子。
但云國所派來的這個皇子,卻是和先帝還在世之時的靖王一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閑人一個罷了。
幾國之中,除了雲國之外,可見其他幾國對於風國還是頗有忌憚,不想讓風國先對己國不滿。但云國卻並不懼怕,反而頗有挑釁之意。
靖親王安排了諸國使臣坐定,便去漪瀾宮回稟皇上……
此時皇上正站在容菀汐身後,環抱著手臂,悠然地看著初夏給容菀汐梳頭呢,對蓬萊殿的事情,一點兒重視也沒有。只是把目光落在容菀汐的身上,從她凈臉、更衣、到化妝梳頭,目光一路跟著,片刻不停。
容菀汐只當他是閑著,也沒往心裡去。
但是此時看著映在銅鏡兒中的皇上的面容,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他的面容和他的眸光,為何都是如此之沉重?好像懷了很重的心思,想要從她這裡探尋出什麼答案似的。
容菀汐向他甜甜一笑,問道:「你看什麼呢?」
「好看……」皇上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嘆息之意,「你說,朕身邊兒的美人也不少,怎麼偏偏唯獨對你,怎麼看也看不夠呢……是瘋了不成?」
「難道不好嗎?」容菀汐笑道,「你我夫妻恩愛,才能後宮太平,也更利於國中風水,不是嗎?」
「哪來這麼多歪理邪說?」皇上伸了個懶腰,道,「你說,等下朕若是在慕容焰面前說君紫夜的壞話,慕容焰會不會當場和朕翻臉?」
容菀汐覺得好笑:「如此諸國齊聚的盛事,你偏要提起一個江湖人做什麼?若你在君紫夜面前說慕容焰的不是,君紫夜必定與你拔刀相向,不拘是在什麼場合。但在這樣的場合下,如果你和慕容焰說起君紫夜的不是,估計慕容焰非但不會和你惱,反而會裝作並不認識這個人呢。」
皇上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中,已經透出了些許冷冽。只是隨即,便被他緊跟著的笑容掩飾住了,使得剛剛的冷冽,好像只是起笑之時的一彎眼罷了。
「所以說,這就是朕說過的,君子也小人的區別么!」皇上隨意笑道。
「正是呢……等見了慕容焰,你便更知道他是個怎樣的小人了。」容菀汐並未察覺出皇上有什麼異樣。
「陛下……親王殿下求見。」今日小福子崴傷了腳,隨侍的事兒,就由一直在乾清宮裡侍奉的雲裳來做,蓬萊殿的事兒,則叫了連日來同樣在乾清宮裡清閑著的李忠貴。
雲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皇上便道:「傳……」
靖親王進了屋,給皇兄皇嫂請了安,便說了諸國使臣已經安頓好,百官正在李忠貴的招待下落座,不出一刻的功夫,人便齊了。
皇上卻道:「不急,等過了兩刻,朕再過去,你先代朕招呼著。」
「是。」靖王應了一聲兒退下,並不敢看站在容菀汐身後兒的初夏。
容菀汐知道靖王要與陳家小姐成親的事兒,初夏已經知道了,為了讓初夏徹底死心,便叫住了靖王:「四弟請留步。」
「是,娘娘。」靖王很疏遠地並未叫容菀汐「三嫂」,且很恭敬地施了一禮。
容菀汐知道靖王是個聰明人,定然明白,她這個時候叫住他,一定是要問他和陳家小姐的事兒。容菀汐笑道:「大典過後,太后那邊就要為四弟和陳家小姐操辦婚事兒了,四弟府上,可都準備好了?」
靖王略抬眼看向站在容菀汐身後、背對著他的初夏。卻是未等目光落定,便垂下頭來,只是回答容菀汐的話,道:「勞煩娘娘掛心,府里一應已經準備好了。」
「四弟倒是準備得夠快的,太后才剛兒說了打算為四弟完婚,四弟那邊,卻是早就準備上了。看起來,倒像是早就等著太后的這道懿旨呢?可是如此?」容菀汐並不放過他。當然,也是不放過初夏。
既然註定情斷,那麼便認清楚了這個人,免得日後再有藕斷絲連。
靖王猶豫了一瞬,便咬牙道:「是。臣弟和陳家小姐兩情相悅,願意娶陳家小姐為妻。只是父喪未過,未有母親開口,不敢主動提起,便只等著太后的一道懿旨呢。」
「是嗎……四弟可確定了,這一次你要娶的,就是你真正想要之人?可別像之前那般,自己還沒想好呢,便來撩撥別人。畢竟陳家家大勢大,如果你將人家的小姐給欺負了,陳家那邊,可不像我們這邊這麼好說話兒。」容菀汐已經冷下臉來。
「三嫂好說話嗎?不是已經和臣弟惱了嗎?」
「也是呢……」容菀汐笑道:「可本宮並未對你有任何處置,但若你負了陳家小姐,陳家那邊,只怕要在朝堂上給你使絆子呢,你可想好了?」
靖親王咬牙,道:「臣弟想好了……為能將心愛之人娶回家,臣弟甘冒風險。」
「咳咳……」皇上見差不多了,忙輕咳了兩聲兒,笑道:「人都說長嫂如母,如今你長嫂……咳咳,這就不說了。你看,如今你沒有長嫂也沒有次嫂,你和朕最親,你三嫂自然要擔起長嫂之責,為你盡心。你三嫂是把你當小孩子呢,怕你一時錯了思量惹上麻煩……走吧走吧,別聽她啰嗦了,快去幫朕招呼客人!」
皇上推著靖親王出了房門,身後兒,有一聲低低的哽咽響起,隨後便沒了聲音。
容菀汐知道這是初夏的哽咽之聲,但卻並未回頭去看,只是自己插上了最後的幾根步搖。初夏是個要強的姑娘,定然不願意讓人看到她哭。
容菀汐很恨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她始終都是一個大惡人。一開始沒看清楚靖王的為人,縱容初夏和靖王來往,是一大惡;現在事情過去了,她卻還是這般硬要撕初夏的傷疤,是為另一大惡。她自己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但一錯追著一錯,有了上一件錯事,這一件錯事,她是不得不做。
「你回房去歇著吧,讓知秋隨我去蓬萊殿。」待得初夏平復了一會兒,容菀汐回身,輕輕握著她的手,關切道。
初夏點點頭,並未執意跟著,施禮道了聲兒:「是。」
看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容菀汐鼻子一酸……但最終,也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她不能先垮掉,無論何時,她都必須要為她們兩個撐起一片天。如果一遇到什麼事兒,她便先撐不住了,那麼這兩個手裡無權無勢的丫頭,還能去仰仗誰呢?
可是對靖王……卻也只能如此了。今日,便是個了結。惱歸惱、怒歸怒,她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以後再不給靖王好臉色看,卻不能真的給靖王在朝堂上使絆子。一是她不願做這種讒言惑君之事,二是,她知道,初夏想要的,是好聚好散。
即便靖王無情,但想來,此時初夏的心裡,卻也還是無法將他放下。如若不然,她今日也就不會落淚。她想要的,應該只是希望靖王能好好兒的。彼此都好好兒的活著,但卻至此之後歸於陌路,這便是他們這段情,最好的歸路了吧。
見初夏快步出去了,皇上這才進了屋。並未對容菀汐的這一番「無理取鬧」詬病什麼,只是笑道:「可算著些時辰,咱們晚上一刻便好,別晾著他們太長時間。」
「老狐狸……」容菀汐到他懷裡去,輕輕用食指推了下他的心口。
皇上順勢握住容菀汐的手,深深看著她……
皇上複雜的目光,看得容菀汐心內一緊。許是今日情況特殊,再加上剛才在銅鏡中看到的他的面容,不免提起了些許警惕。
「朕若真如你所說,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又豈能一再地敗在你的手裡?」甚至於,很有可能,朕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你的圈套。始終在你的圈套里,及至此刻,依舊未曾出來。
容菀汐看出了他今日很有些不同,但卻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只能裝作沒看出來,隨意掙脫了他的手,笑道:「好啦好啦,謙虛什麼呢……老夫老妻了,誰不清楚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