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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離兮不歸

  宸王磨蹭了一會兒,見容菀汐並沒有幫他的意思。礙於時辰,只好嘆了一聲,就此作罷。 

  心裡頭下了一個結論——果然活得不如狗。 

  「走吧,快一些。既然是躲不開的必須去,就做得好好兒的,妥當一點兒。別去晚了讓人詬病。」容菀汐並沒有領會到宸王這一番磨蹭的真正意圖,見宸王的磨蹭總算停了,忙快步往外走,邊十分嫌棄地說道。 

  宸王搖搖頭,這心裡啊,愈發地憋屈了。 

  以至於在院子里看到了雪絨,便有一種要拎著它把它丟棄的衝動。 

  …… 

  清宜宮裡,慘白的雪花,覆蓋了這闔宮大紅。 

  風北怡怔怔地坐在梳妝台前,由著嬤嬤給她蓋上了紅色的蓋頭。將那滿目的血紅與慘白,全都隔絕在了視線之外。 

  如此,目光所及之處,就只有紅色的綢布,隱約泛著冰冷的光澤。 

  采萍和採薇都穿著粉色的衣裙,以示陪嫁的身份。 

  這是她們此生穿過的最華麗的衣裳,但她們卻笑不出來。 

  給凰宜公主陪嫁的差事,最終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她們兩人的頭上。自此要遠離自己的故土故國,到那遙遠的雷國去,繼續伺候這個脾氣不怎麼好的主子。 

  到了雷國之後,公主因思念故土,心情氣悶不舒,脾氣一定愈發的差。她們在那雷國人生地不熟的,若是犯了錯,想要找個幫忙開脫的人都沒有。 

  聽聞那雷國太子是個相當好色且脾氣暴躁的人,而她們兩人,又是凰宜公主的隨侍陪嫁,原本就和那十幾車嫁妝是一樣的,都是婆家的東西。如果雷國太子真的想要連她們兩個也霸佔了,公主是絕對不會幫她們說話兒的。 

  想想前路,愈發覺得悲涼。 

  但除了踏上去之外,別無他法。 

  因為除此之外的另一個選擇就是——死。 

  不去,宮裡頭一定不會輕易饒了她們兩個。 

  紅蓋頭落在頭上,風北怡仍舊怔怔地坐著。身後嬤嬤提醒了一聲兒:「殿下,該啟程了。」 

  「不是應該說吉時已到嗎?嬤嬤這麼說,也是因為心裡清楚,我是要上刑場了,是吧?」風北怡嘲諷地說了這麼一句。不是嘲笑別人,而是嘲笑她自己。 

  「奴婢該死,說錯了話……」魏嬤嬤忙跪地叩首,惶恐道。 

  她在皇後身邊侍奉多年,說話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剛剛的話,可不是她說錯了,而是原本就應該那麼說。和親的公主,喜車出城的那一刻才是吉時。現在啊的確不是吉時,而只是要公主自己的寢宮宮門而已。出她自己的家,這是不重要的,出了故土故國,那才是最重要的。 

  可七公主故意挑她的毛病,她也沒辦法。 

  好在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帶著一些小丫鬟在照看著。太后不管這事兒,便沒有旁的「幫襯」。所以就算她真的說錯了,也是不要緊的。 

  這一陣子里,凰宜公主在宮裡囂張得過了頭,到了這最後一刻,誰都不願意搭理她。這最後一刻,她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難道還敢再鬧什麼幺蛾子?所以啊,就算再挑剔,也挑剔不了幾句話的功夫了。 

  風北怡在宮裡囂張了半個多月,今日倒是寬和起來。苦笑一聲兒,吩咐道:「起吧,實際就是如此,本不是你的錯。」 

  「是。」魏嬤嬤起身,示意兩個小丫鬟給公主抬著裙角。 

  趙官媒等在清宜宮宮門外,見風北怡的雙腳踏出了宮門,揚聲喊了一聲兒:「公主出宮……」 

  但是她的這一聲喊,並沒有聽眾。 

  出了清宜宮,風北怡停住了腳步,緩緩回身…… 

  她很想要看一看她的宮室,這似乎是除了「公主」兒字之外,在這未央宮裡,唯一一個能彰顯她身份的地方。 

  自十歲離開皇子監之時起,她就住在這裡。只有兩個小丫鬟服侍著刻,孤孤單單的。但這裡,卻也是這整個皇宮裡,她最喜歡的地方。 

  偌大的未央宮,似乎只有這一處小小的宮苑,才是真正屬於她的。 

  可從現在開始,這宮院也不屬於她了。她走後,這裡會被分給別人。某一個位份低的宮嬪,或者是父皇的哪一個女人又生下了公主,長大后,也住進了這裡。 

  原來,這個她以為的、未央宮中唯一屬於她的東西,也從來都不屬於她。 

  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罷了。 

  「公主……」魏嬤嬤低聲提醒了一句,提醒她該走了。 

  但是風北怡卻沒動。 

  片刻之後,掀開了自己頭上蓋著的蓋頭。 

  「哎呦……」嚇得魏嬤嬤和趙官媒撲通跪地。 

  趙官媒慌張提醒道:「公主,還未出城門呢,公主不能掀開這蓋頭啊。」 

  風北怡看了下清宜宮四周……清清冷冷的。 

  除了這幾個侍奉她出嫁的奴婢之外,還有旁人么? 

  所以啊,別說只是掀開了這個蓋頭,就是直接把這紅蓋頭拽下來,也沒什麼要緊的。 

  回首,看向身後的清宜宮。 

  闔宮的炫目的大紅,此時,卻全被大雪覆蓋住了。那些掙扎著露出來的紅綢,恍似在將死的凄慘中,為了維護面子,而強撐出的一抹,虛假的歡樂。 

  沒有人來送她,除了這一座永遠坐落在這裡的清宜宮之外,這未央宮裡,沒有任何人見證她的離去。 

  這些奴婢,在未央宮裡,從來算不得人。她們甚至於還不如這未央宮裡的一塊磚瓦值錢。 

  而她,和這些跪了一地的奴婢,又有什麼區別呢? 

  不對……若說區別,還是有的吧。 

  她們即便是跪著,卻能得生;而她,雖然是站著的,卻要去赴死。 

  卑賤者跪著生,而所謂高貴者,不過是站著去死。 

  這清宜宮啊,她是怎麼看也看不夠。她捨不得這裡。可這裡,終究會忘了她。 

  它會有它的新主子,一波接著一波兒的,沒有哪一個主子,能真正在它的身體中紮根。 

  其實,它就如同這未央宮的其他磚瓦一樣,都是如此冰冷無情。並無什麼不同。 

  魏嬤嬤和趙官媒低頭跪在地上,誰也不敢催促。但都有些著急。只是互相使艷色,示意對方出言提醒。 

  最終,還是魏嬤嬤撐不住了。畢竟她是負責跟著這事兒的,要是誤了出城的時辰,她可擔待不起。 

  「殿下……」魏嬤嬤低聲提醒了一句。 

  免得出錯,並沒有說什麼「該啟程了」等語。 

  風北怡回過神兒來,嘆了一聲兒,緩緩轉身。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整個兒未央宮,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她,一身刺目的大紅,在這蒼茫的天地間,格外刺眼…… 

  恍似,天地不容。 

  重華宮裡,風北凝帶著侍婢,也出了宮門兒。 

  皇上說了要親自去送風北怡,這些在京都城裡的皇子公主們,自然也是要跟著的。為了避免和風北怡遇上了,風北凝特意等著,等宮女兒來報,說風北怡已經出宮了,這才帶著貼身侍婢出了門兒。 

  和親的公主,是從未央宮裡嫁出去的女兒,要從皇宮的正宮門未央門走。而風北凝可以從北宮門走,直接往京都城的城門口兒去。所以即便是晚於風北怡出門兒,也還是能比她先到城門口兒,錯不了時辰。 

  小吉時一到,未央宮宮門大開。 

  風北怡進了喜轎,喜樂大奏,有司儀內監高聲喊了聲兒:「凰宜公主起駕出宮……」 

  好大的陣仗。 

  然而她可以肯定,若是掀開蓋頭看去,外頭除了那些奏樂的、司儀的奴才之外,絕無旁人。 

  在這未央宮裡,她本就沒有一個親人。 

  她和父皇的那些女人們都不親,那些女人們自然也都不待見她,彼此各不相干。但卻並非是相安無事。 

  若是相安無事,她今日也就不會有這一番遭遇。 

  可是算起來,在這未央宮裡,她唯一親近的后妃,也就是皇貴妃。因著平日里總和風北凝一起玩兒,便常往漪瀾宮去。年幼的那些日子裡,她也曾一度貪戀於皇貴妃給予她的,那些許類似於母親一樣的關懷。某一個蠢得不能再蠢的時刻,她也想過,以後一定要好好兒孝順皇貴妃,要像孝順自己的母親一樣孝順她。 

  可是再長大一些,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弄明白了親疏遠近,便收起了這許多荒唐的貪戀、傻傻的孝順。 

  對皇貴妃而言,給她的那些關懷,不過是和施捨給那些宮女兒的好臉色是一樣的,都是不過心的。人家隨隨便便的一個好臉色,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年少之時的她,卻是當了真。 

  最終,是她在未央宮裡最近親近的兩個人害了她。 

  喜轎緩緩出了未央門。 

  風北怡並沒有回頭看一眼這未央宮的衝動,因為她厭惡這未央宮。 

  可即便她不想看,這未央宮的樣子,卻已經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這個她恨透了的地方,如今終於要離開。她將去往雷國。再也不回來。 

  京都城的十里長街,此時,一片雪白。 

  紅紅的花轎走在前頭,身後跟著一隊長長的樂隊、侍衛、陪嫁的車馬。緩緩走在其中,恍似一具蒼白死屍上的蜿蜒流淌著的一流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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