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繁雜瑣事
後天星期五就是期末大考了,看似隻有兩天的工作量,其實後續工作依然極其繁雜,整理學生檔案,組織學期期末典禮等等,是一場場的硬仗要打,沒有點精力可不行。
也許是疲憊的原因,海禾這個月的月事更加不正常了,前幾天經期總是滴滴答答地來一點點暗紅色,已經過了五六天,以為就這樣要結束時,量卻突然多了起來,仿佛之前隻是前奏,現在正式報到了一樣。
今天月經來勢驚人,海禾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得下身一陣燥熱流出。後背和腰部酸得不行,坐一會兒,整個人的骨頭仿佛散架了似的。
這種身體被掏空了的感覺讓海禾不得不將晚飯後的碗筷放到一邊,就先在沙發上躺一會兒。剛躺下不久不,朵朵就來了,拉著海禾的手非要去超市買東西。
海禾實在累得動彈不得,摸著朵朵的頭發,哄著:“朵朵,媽媽等會兒還要洗碗,洗好碗又太遲了,不能去超市。你要買什麽東西,先寫在紙上,我們明天早點吃飯,然後一起去買。好不好。”
朵朵哪裏聽得進去,就是想把海禾從沙發上拉起來,邊拉邊大呼小叫的。
今晚文遠正在寫一篇學校報道。作為辦公室主任,文遠最頭疼的就是寫報道了,那一個個方塊字這讓他這個音樂大才子十分為難,在電腦上敲敲打打了半天,刪了寫,寫了刪。
他有點煩躁,可偏偏女兒的聲音老是在他的耳邊吵鬧著,他更是半個字也寫不出來。
文遠幹脆抽出一根煙到陽台上,可心裏總也靜不下來,女兒今天顯得特別不安分,這固然令人煩躁,但令文遠感到真正厭煩的卻是海禾。
作為一位妻子和母親,她一點也不在狀態。晚飯隻是草草燒了幾樣,紅燒肉不夠熟,在嘴裏嚼了半天也扯不開;大白菜卻快炒爛了,毫無嚼頭,裏麵又多放了料酒,看上去黃不拉幾的,一點食欲都沒有。
想到這裏,文遠狠狠地連吸幾口煙,透過陽台窗戶,他看見海禾依然躺在沙發上,燒菜時係的圍裙依然係著,但並沒有起身收拾碗筷的樣子.
女兒見拉不動她,也是悻悻地跑到陽台上,嘟著嘴接著文遠的衣角,不高興地嘟囔著:“別人的爸爸媽媽都陪孩子玩,我都沒人陪”。
文遠見女兒這副樣子實在可憐,就問:“作業都寫好了嗎?”
“早就寫好了!我今天中午就把晚上的作業給寫完了。”女兒覺得這讓她很驕傲,連語調也高了起來。
文遠摸了摸朵朵的頭發,笑著說:“那今天你可以找樂樂玩吧。”
樂樂是住在她家樓下的同學,兩個人很要好,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文遠擔心她倆玩太久,會影響晚上作業和學習,所以平時星期一到星期四晚上不讚成兩個孩子一起玩。
得到了文遠的赦令,朵朵頓時開心往家門口奔,邊急忙穿鞋子,邊大聲嚷著:“爸爸、媽媽,我去樂樂家了,晚上九點前我一定會回家,你們別催我啊!”
文遠目送女兒的離開,再環顧家裏,他不明白海禾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子,家裏最近亂得很,沙發上常常亂扔衣服,自己的琴架上積了灰也沒人擦一擦。
今天更是糟糕,連碗筷也不收拾,隻管自己往沙發上一癱,連女兒也懶得管。
自己平時整天帶著女兒上下學,也夠累的,可她一個做母親的,怎麽連帶女兒出去一趟也推三阻四的?
文遠的眉頭更緊了,香煙冒出的煙氣漫過鼻子,在陽台的路燈下顯得格外文藝範。可生活不是電影,文遠這個文藝青年在這樣的婚姻生活麵前感到無比的疲累。
煙很快就抽完了,但文遠依然靠在陽台上望著窗外霓虹交錯、車水馬龍,並不想回到房間裏去。
隻見得陽台外閃爍的霓虹燈裝飾著鋼筋水泥城市,煩躁喧囂的空氣裏彌漫著燈紅酒綠。多少故事在這城市的燈火中上演著,有多少廉價的愛情在其中新鮮發酵,最後卻像開敗的殘荷……
愛情?文遠深吸了一口氣,眼前浮現了她的身影。
自己真的愛她嗎?或隻是迷戀那年輕的身體?她喜歡看他拉小提琴,也喜歡跟他一起散步,她曾誇他長得特別像一個明星,好像叫吳彥祖?文遠想起來了,她曾說過她是吳彥祖的鐵杆粉絲。
嗬,都三十出頭的女人了還追星,文遠不由得一陣苦笑。
這幾年文遠排練的合唱,每次在藝術節都取得不俗的成績,在整個深江區也略有點名氣了。
前年的深江區金秋文藝匯演,街道組織了一個合唱節目就邀請他來負責排練,同時也兼合唱指揮。也就是這個匯演,文遠就和她認識了。
她是社區醫院裏年輕的五官科醫生,業餘時間特別愛唱歌,是這個合唱隊的主力。
她很清秀,很有江南女子的味道,尤其是演出當天,穿上淡綠色天鵝絨禮服,盤上發髻,就像從江南煙雨中冒出來的荷葉一樣。
文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起她叫什麽名字。
那次演出結束後,本來再無交集,可是深江區這麽小,才沒過幾天,兩人又在商場偶遇,便在邊上的一家奶茶店裏坐了會兒,兩個人的故事就這樣很老套地開始了,文遠那時才記住了她的名字“董品晶”。
他倆在一起後,他先稱她為“晶晶”,後來有一次兩人戲聊到兒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時,他勾著她的脖子,撩開她的長頭,一臉愛寵地說:“亮晶晶的小星星,你就是我的小星星”說完就把嘴湊到她的唇邊。
而她敏捷地將身子一晃,繼而又將臉湊到他胸前,指著他胸脯上那茂盛的胸毛撒嬌:“什麽小星星,我看你才是大猩猩”。
從此“大猩猩”和“小星星”就成了他倆的昵稱了。
可是最近他的“小星星”,總是對自己若即若離,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女人的心思總是變化莫測。
“小星星”其實並不小,也已經是三十出頭了,她結婚已經四年了。但這四年內,她的肚子始終不見變化,公婆由最初的期待到最後的冷漠,丈夫也已從最初的你儂我儂到無話可說。
但作為醫生的“小星星”,卻始終對自己的“肚子”無能為力。
文遠望了望遠方黧黑的天空,什麽也沒見到。算了,不想“小星星”,還是回去繼續寫自己的報道吧。
剛轉回去,就看到海禾仍然在沙發上躺著看手機,餐桌上狼藉一片,一股說不上的煩躁從腳底冒到腰肢,再由腰肢衝向大腦,感覺每個神經末梢都在向外發泄著自己的不滿:“你就不能先把房子收拾一下嗎?整天這樣躺著看看手機,像什麽樣子?這個家還有一點像家的樣子沒有?”
說完,他狠狠地拉開書桌前的椅子。椅子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嘎吱”聲,在這外安靜的房子裏回蕩著,闖入了海禾的耳朵。
海禾反應過來,彈簧一樣躍起,一股滿滿的委屈感衝上的腦門。
海禾放下手機,扶著感覺隨時會斷掉的腰:“你幹嘛發這麽大的火,你要是覺得家裏亂,不成樣子,你可以先去洗碗啊?為什麽一定要我洗碗。我今天人不舒服。在學校裏累了一天,我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一天到晚,不是在上課就是在改作業,或者在趕各種材料。你又不是不明白。今天五年級又麵臨著區內統考。我真的很累。”
盡管海禾滿腹委屈,但還是走到餐桌旁,邊收拾起碗筷邊嘟囔著:“我真不想教書,命都會短幾歲,我剛才在網頁上,看到一位輕女教師因為壓力過多,跳樓自盡,真是人間悲劇。整天都在說學生減負,什麽時候教師也減負,真不想當教師了……”
也許是當教師的職業原因,她的聲音早已不清脆,略帶沙啞,說話也習慣性的大聲。當班主任多年,還留下一個習慣,就是一個內容總會反複講幾次。
海禾自己沒感覺,但文遠聽在耳朵裏就覺得無比煩躁,好像有許多的蚊子在耳邊縈繞,又好像是心裏端著無數的小火槍一樣,隻要稍微忍不住就要開火。
他再也無法忍受屋裏這種氣氛,拉起一件外衣,就往門外走。確切地說,在往外逃。
海禾看著文遠莫名其妙地往外走,急急地順喊了一聲“你去哪兒”,但回應她的隻是一聲厚重的關門聲。
本來稍微舒緩一下的肚子,突然感到一陣的酸痛,再也站不住,把手中的抹布甩到一邊,仿佛骨頭被抽離了似的,癱在沙發裏,心就像掉進了無底洞,不斷地下墜,卻似乎永遠也墜不到底。
屋子裏安靜極了,但這安靜顯得沉重不堪,好像氣管和喉嚨被什麽掐住了一下,連喘氣都覺得困難。
海禾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腦子裏仿佛是一片空白,又仿佛是被什麽填滿了一樣,什麽都想不進去了。
在一片死一樣的靜謐中,海禾的手機陡然震動了一下,繼而發出一串來電鈴聲,這段鈴聲是本來是一首舒緩的音樂,但這死寂之中突然響起,海禾覺得耳朵都要被刺痛了一樣,慌亂之中拿起電話就接通了。
話筒裏傳來的是天菲帶著哭腔的聲音:“建存可能會被單位辭退了,他今天打電話給我說他想回老家安徽,我該怎麽辦?”說完說大哭了,哭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講著謝建存老師的目前處理情況。
海禾中途並沒有打斷天菲的話,任她在電話裏邊泣邊訴,自己偶爾嗯一下,既不想說,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麽,跟著電話裏的哭泣聲,自己也默默地掉眼淚。
海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也許是因為謝建存老師的遭遇,也許是因為天菲的情感命運,也許更多的是借著這通電話,發泄著自己的委屈。
也許是因為鬱結在心裏的眼淚終於有了流通的機會。掛完電話的海禾反而比之前輕鬆了一點,力氣也逐漸有了一些,就開始站起來,去整理桌麵的剩菜殘羹。
雖然天菲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海禾,哭訴著謝老師的事情,但往往電話裏除了抽抽噎噎的哭聲和斷斷續續的敘述,海禾並不能弄清究竟什麽情況,隻是一味地安慰。
直到第二天,她才從學校同事們雜七雜八的談論中得知了謝建存老師的現狀。
臨近期末考,這家長一鬧,使得全校麵臨考試的孩子陷入了陰影,造成的社會影響實在太大,必須要果斷處理。所以,盡管有在場學生證明謝老師並沒有過激話語,但他作為這孩子的班主任也逃不了幹係,加之家長的不依不饒,處理是一定的。
培英中學是私立學校,不在教育局的人事編製內,教育局考慮到外界影響,處理起來更加雷厲風行,外加謝老師是安徽人,本地教育圈裏並沒有幾個熟人,連個為他說話的人也沒有。
目前謝老師的工作暫且停止了,正在接受調查。可是謝老師的工作暫停接受調查,又會有新的問題產生了。
因為臨近期末考,謝建存老師擔任的又是高三物理兼班主任,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停下工作,讓別的老師接手,謝老師班級的其他家長們又不肯了,生怕新老師不了解班級,影響到考試成績,又去學校鬧。
這下可熱鬧了,謝老師正常上班,那個失去孩子的家長不肯,整天拉著白布,推著棺材在門口吵,全校學生不堪其擾;如果謝老師不來上課,謝老師所在的班級的其他家長不肯,往校長室鬧。
其中一個好事的家長一怒之下,就將這件事情發布到了本市流量最大的“百姓論壇”裏,直指學校不作為,隻一味考慮學校的名聲,不將學生的學習放在首位。
這樣一來,本來在深江區裏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經過網絡的發酵,弄得全市都知道。
迫於網絡輿論的壓力,謝老師先回去上課了,等學期結束後再做處理,而那個失去孩子的家長也沒再去學校鬧了。
這場風波看似平息了,實際上,另一場風波即將開演。
在“圍觀即參與,分享即表態”的過程中網絡輿論中,動輒上千的點擊量,不能計數的跟帖與轉發,“打醬油”似的沉默……網民在虛擬的日常生活中表達著一種意見或態度的同時,很多事情像翻陳芝麻一樣地從底下翻了上來。
最先被翻出來的,就是謝老師和天菲的私人事情。
一個叫“昨夜長風”的網友,在跟帖的時候仿佛無意又似有意般地透露出來。
帖子是這樣跟的:“這個謝老師也真冤,明明沒有什麽對不起學生的地方,可學生家長硬是將孩子的死推到他身上。這個年代當教師不容易。據說,這個謝老師還有一個未婚妻,也是本地一名教師。一個外地人娶了本地人,不容易啊,這麽一鬧,不知道這婚事還成不成?”
這帖子雖然是替謝建存老師鳴不平,但實際上所起的最大作用,是將大家的關注點,立刻轉移到了“未婚妻”這個話題上去了。
這樣一來,本來有點沉下去的話題,又重新掀起了新的熱度。
網絡圍觀的力量真的是超出人的想象。沒過多久,有人就扒出那個未婚妻是深江區曙光小學的叫許天菲的女教師。
再沒過多久,又人有扒出,那個未婚妻的情感史,最後在網絡上將許天菲定義成這樣的形象:謝老師的未婚妻曾經與別人訂婚後,卻跟另一個男人鬼混,後來解除了婚約後,那個跟她鬼混的男人卻不想結婚逃走了。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後,就跟謝建存老師好上了,訂了婚,眼看要結婚了卻出了這檔事,這個婚事眼看又黃了……
這幾天,許天菲的日子非常難過,原來隻有部分同事知道的戀情,現在全校皆知。
雖然同事們刻意不在她麵前提起這件事情,但在校園中相遇時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各自複雜的內心。
這種刻意的不提起,比刻意地詢問更加讓天菲承受不了。
她開始故意遠離大家。學校會議、晨會等教師集中場合,她總是找借口不參與,後來連借口也懶得找,凡是人多的活動一概不參與。
開始大家表示理解,但這樣的事情多了,天菲的副班主任張敏峰卻不幹了。
按照學校晨會晨操管理製度,星期一的晨會全體教師都要參與,星期二到星期五的學生晨操,由班主任和副班主任各管理二次。
天菲最近心情不好,不願下操場,班級晨操都是副班主任張敏峰來管理。
一開始張敏峰也是比較體諒的,但時間一長實在覺得累得慌。況且天菲班級有幾個調皮生,早操總是不認真做,平時隻怕班主任,而對於張敏峰的管理常常不放在眼裏,有時還跟他頂嘴,這樣一來,張敏峰越發不想這樣下去,於是就是找了大隊輔導員劉敏訴苦。
劉敏見許天菲一天有氣無力的樣子,自己也不好意思找她開口,就將此事告訴了校長。
海禾不知道校長是怎麽跟許天菲談話的,隻知道天菲接下去請假了。
與此同時,也不知什麽原因,網上關於這件事的帖子也被刪除了。
校園裏又恢複到期末考試前枯燥的忙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