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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帶病工作

  六月,剛過芒種,但天氣卻躁熱得異常。


  一大早陽光不加遮攔地擁抱大地,空氣又熱又悶,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了似的。蜻蜓都隻敢貼著樹蔭飛,好像怕陽光灼傷了翅膀。


  海禾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大吃一驚,鄭惠琴老師居然出現在辦公室,整個人埋在輪椅上,小腿部分依然打著石膏。


  見海禾驚訝地打量著她,鄭老師笑著說:“怎麽啦,不歡迎我嗎?”


  海禾趕緊擺手:“不是的,你不是應該在家裏休養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沒問完,張巧也進來了,也是一臉詫異地躥到鄭老師跟前:“你怎麽來啦,我正準備晚上去看你呢。你來幹什麽呀?”


  也正巧是大家上班的時間到了,還沒等鄭老師回答,葉濤、李聰聰、張巧也陸續進來了。


  鄭老師見大家都在了,高興地說:“大夥一起來正好,省得每個人見到我都問一次,我正好一次性回答了。我聽我班家長說啊,我不在的幾天裏,語文課都是這個老師代一節,那個老師替一節,亂套了。況且我這幾天在家裏呆著也不舒服,還不如來上班呢?”


  “這怎麽行?”張巧搶著說,“您老的腿腳還打著石膏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見大家紛紛應和,張巧又補充道:“要知道身子骨是自己的,事業是國家的。您老再想為教育事業作貢獻,也沒必要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吧。”


  張巧的表情故作一本正經,但語氣又是充滿著調侃,又特意把“您老”這個詞咬文嚼字著重點出,這麽浮誇的表演,引得鄭老師嗬嗬笑。


  “看你說的——”鄭老師也學著張巧的語氣,故意拉長。


  見大家笑了,馬上回複正常語氣:“我的腿恢複得挺快的。再說,我隻是小腿骨折,不影響我上課說話,也不影響我改作業吧。也就辛苦我兒子每天上班前,把我送到辦公室。我的班級教室都在辦公室邊上,根本不影響我的輪椅正常運作。再說了,學期結束也就兩三個星期了,這麽重要的複習階段,我怎麽好意思再讓別人代課啊。”


  “那你午飯怎麽辦,食堂在一樓,你下得去嗎?”李聰聰有些著急。


  葉濤聽完,趕緊敲了一下她的頭:“笨,你還想讓鄭老師去食堂啊,你不會將菜端上來啊?”


  李聰聰一下子反應過來:“對,對,我怎麽沒想到。鄭老師,今後你的午餐都讓我幫你打吧。”說完,拍拍胸脯,那樣子甚是可愛,大夥見狀又是一陣笑。


  張巧趁勢摸摸李聰聰的頭:“嗯,孺子可教也。鄭老師你趕緊給她介紹個對象。”


  李聰聰嚷著:“你又來這一趟了,累不累啊。好像我會沒人要似的。我告訴你們大家,本姑娘今年內一定會找到金龜婿,你們就坐等著哪天我發喜糖吧。”


  “不會已經有男朋友了吧?這麽胸有成竹的樣子。”葉濤嬉皮笑臉地追問。


  “我要是已經有男朋友了,瞞得過你也瞞不過張巧老師的火眼金睛啊。放心,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大家。”李聰聰邊說邊往自己位置上走去,放下手中的包,癱在座椅裏,又嚷了一句:“期末真累啊。鄭老師,真佩服你居然還帶病上班。”


  “小丫頭,鄭老師能跟你一個境界嗎?”葉濤剛說完,上午第一節課的鈴聲很快就響起了,大家也開始匆忙回自己的辦公桌拿起上課材料,匆忙往各自的教室走。


  期末裏難得一次興奮的聊天,還是響起的鈴聲衝散了,辦公室又恢複了平靜。


  一個上午都在做習題,校對答案,海禾感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吃不消了,喉嚨裏幹澀得要冒火。最難熬的莫過於講解試題,自己講得唾沫橫飛,學生卻聽得昏昏欲睡,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樣的複習,連她自己都感覺毫無效果,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改進,隻感覺期末真的好累,好難熬。


  午飯時間到了,海禾明明感到肚子裏很空,但就是一點食欲的沒有。


  今年的天氣燥熱得厲害,好像去年期末也沒有這般酷暑難當,下午的語文課,估計一大群孩子的眼皮會抬不住,真是煩啊。海禾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回到辦公室。


  剛回辦公室就看見鄭惠琴老師在批改作業。“吃了嗎?”海禾問道。


  “吃了,聰聰這丫頭很早就給我打了一大份的飯菜,看把我給撐得。”鄭老師並沒有抬頭,還是邊改作業邊說話。


  海禾走到鄭老師身邊一看,她正在批改閱讀過關卷。卷子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的內容,眼都看花了,更何況鄭老師手中累累的一大疊,顯然是兩個班的分量。


  “鄭老師,你休息一下吧,這個還是讓孩子們幫忙改吧。”看著鄭老師眯縫著眼直盯著試卷的專注模樣,海禾有點過意不去。


  “這怎麽行。這些都是閱讀題,都是開放性的練習,沒有標準答案,考的是個人的理解和感悟能力,孩子們可沒法幫著改。我這段時間不在學校,孩子們心散了許多,有些簡單的題目都錯那麽多,不應該啊,不應該。”鄭老師終於抬起頭來。


  “是啊,網上不是有個段子這樣說‘複習了才知道需要女媧補天,補著補著,發現其實是精衛填海,到最後恨不得盤古開天地。’說得還真傳神,網上的神人真多啊。”海禾附和著。


  也許是這段子挺有趣,鄭老師一掃之前的愁鬱,大笑起來,然後又指著海禾後麵的落地電風扇:“海禾,你能不能把電風扇的頭轉到我這一邊來。這初夏也熱成這樣,這腿打了石膏有些癢啊。”


  說著,把手伸向打著石膏的小腿部想撓癢,但顯然無濟於事,不過是條件反射,習慣性動作罷了。


  辦公室天花板上一盞吊扇正在呼呼地轉動著,但麵對滾滾的熱浪,也沒有什麽多大的作用,實在熱得不行,於是葉濤、張巧分別從自己家搬來的一個立式的電風扇,辦公室裏涼快了一點。


  其實學校是給教師辦公室安裝了空調的,但海禾辦公室的同事都是語數主科,本來課時比較多,到了期末,更是搶著課去上,大家一整天基本在辦公室和教室兩頭穿梭,沒個固定。


  一旦空調打開,一會兒涼,一會兒熱,這冷熱不均,反而個個都鼻塞感冒疲軟,大家一商量,不如空調不要開了。


  海禾把風扇頭朝向鄭老師,再把風扇調低,讓風正好吹到她的小腿上。然後詢問:“天真的太熱了,你打著石膏,應該在涼爽或通風的地方呆著才是。要不,我把辦公室空調打開吧。”


  “不用,不用”鄭惠琴連連擺手,“我可吹不慣空調。我在家裏也是不開空調的。年紀大了,在空調房呆久了,濕氣就重,還是這樣比較好。”


  海禾無奈,隻得作罷。


  下午第一節沒有課,海禾得趕緊批改上午的試卷,下午第二節準備試卷講解。但慢慢地,總覺得後腦勺緊繃著,裝著一腦袋漿糊一樣,無力疲乏,恨不得馬上閉上眼睛就睡覺。


  不管了,海禾心一橫,將眼前的一疊試卷推到一邊,調好鬧鍾,趴著睡覺。


  這一覺睡得入境了,好像有誰在推自己,海禾迷迷糊糊地驚起,定睛一看是葉濤。


  葉濤見海禾醒來,著急地說:“楊老師,你的鬧鍾響了二次,你都沒反應,我怕你有課,所以趕緊叫醒你,你睡得太沉了。”


  海禾一個鯉魚打挺:“什麽?鬧鍾響過了,我什麽都沒聽見。”然後拿起手機瞟了一眼:“糟了,上課遲到了。”


  海禾根本沒想好這節課上什麽內容,就胡亂在桌上抓起一些書本,往教室飛也似地射去。


  海禾經過鄭老師的班級時,班級門大開著,隻見鄭老師坐在輪椅上,左腿裹著厚厚的石膏,兩手轉動著輪椅的車輪緩緩前行,將課堂作業本放在實物投影儀上,準備講解。


  她在轉輪椅的同時,左手總是不自覺得往小腿上撓一下,又收回去。


  海禾知道定是她的腳癢得很,奈何石膏打得厚,毫無用處。


  學生們都很認真,一點也沒有下午一點的倦容,大家都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鄭老師。


  這一幕隻在海禾眼前輕輕掠過,卻讓海禾停下焦急的腳步,有一種久違的感動在心頭縈繞著,不僅僅是因為鄭惠琴老師的帶病工作,更多的是她找到對教育意義的認同。


  不知什麽時候起,教師的職業形象屢次遭到了一些社會人士的質疑。


  且不說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帶生事件,就說附近中學某學生因為屢次違反校規,班主任老師請家長來學校處理事情,而那位學生趁家長和老師在交談時,衝動之下直接就跑出校門出走。


  校保安不讓孩子私自出去,與該學生爭吵起來,爭執之中,孩子髒話連篇,根本無法想像出自一個初中生之口。這一幕被路過學校的行人拍攝下來,傳到了熱門的市民論壇上來。


  一時之間,留言跟貼無數,也許校方有管教的問題,孩子有家教的問題,論壇裏大家紛紛發表自己對此事的看法,起先,大家就事論事倒是一件好事。


  沒成想後麵就出現漫罵的,詆毀的,漸成風氣,連個說公正話的人也沒有,仿佛當今社會上的所有教師都一時間成為披著兒羊皮的狼,變成了街頭人人可打的老鼠。


  海禾又想起記得有一次放學時飄起微微細雨,她和同事沒有帶傘,從校門到站台有一段小小的路,因為雨很小,她們也懶得借傘,就直接冒雨過去。


  這時,一位學生看到她們,急忙把自己的雨傘往她們頭上移,自己則全部暴露在細雨之中,還不等海禾反應,同事快速把雨傘重新推到孩子頭頂,生氣地說:“雨傘你自己拿好,馬上回家,不準再給老師”。


  當時,海禾純粹地以為同事是因為愛惜學生,怕孩子淋雨感冒,後來她跟海筆說的一句話,讓她至今記憶猶新:“怕孩子淋雨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放學時間,校門口有許多家長,萬一看到,拍下照片傳到網上,加個標題,說教師讓孩子淋雨為自己撐傘什麽的,我們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海禾當時不以為然地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我們強製孩子給我們撐傘,而孩子純粹想表達一下對老師的關心,完全自願的,就算傳到網上,解釋一下就行了。”


  同事笑著說:“萬一真傳到網上,你以為你能說得清嗎?網絡口水這東西,怕不是你能控製的”。


  聽完後,她突然覺得心裏一冷,第一次意識到一種莫名的可怕。


  這種可怕是對教師辛勤工作的質疑,更是對職業的不認同啊。


  對了,還有她的閨蜜池彬正在西藏那裏毫無怨言地支教著,自己身邊就有這麽多活生短的例子,第一個例子都洋溢著初心未改的教育熱情。


  池彬——多久沒有見過她了?剛到放學時間,海禾撥了個電話給池彬。


  之所以這個時間撥打,因為接通的概率比較高,具體海禾也說不出原因。


  當電話撥通的那一刻,海禾真的特別想回到從前,兩個人一起在房間裏毫無顧忌地討論自己的工作、生活,同時又天花亂墜地暢起未來……


  這一切都成為了過去,化為煙,化為灰,散在風中,又埋在心裏。


  “海禾,那麽巧,我正也準備打電話給你呢。季航前段時間打電話給我,準備暑假要西藏來旅遊。既然他要過來,那你最好也跟他一起來吧,課餘,我帶你們一起走走。我想,當個導遊我應該還算合格的吧。”


  池彬的聲音有些沙啞,聲線與從前完全不同,但語速,語氣依然還是原來的味道。


  “季航暑假去西藏?”海禾完全沒聽過這點,“池彬,你暑假不回來嗎?”


  “西藏學校的放假時間跟你們不一樣,關於旅遊的具體情況,我這裏不方便跟你講,你先跟季航聯係一下啊。西藏電視台要做一個關於教師支教的節目報道,讓我接受采訪,我要先準備一下。不聊了,再見。”不等海禾反應,池彬急匆匆地掛掉了電話。


  海禾聽著“嘟嘟”的忙音,還在發愣。


  季航在師範裏就瘋狂地追求過池彬,海禾是兩人情感的見證者。現在池彬離婚了,又在西藏工作。季航這是準備重拾戀情的節奏嗎?自己要不要跟著去呢?


  回到家後,海禾就給季航打了電話:“聽池彬說,你暑假要去西藏?”


  “是啊,我之前專門跟池彬討論一下西藏之行的細節。池彬也一再表示希望你也去。她很想你啊。”季航的聲音在電話裏有些疲憊,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忙了。


  海禾跟季航交流了有關此次的西藏旅行時間、高原反應、行程路線等常規話題,最後海禾還是忍不住問了一直糾纏在內心的問題:“你是為了旅行,順便去看望池彬?還是為了看望池彬,順便旅遊?”


  季航沒想到向來柔和的海禾會問出這個問題,定格了一會兒,終於吐出:“你們女人啊,就是會想多了。我這次出去,還準備帶上老婆一起走呢。我是對西藏向往已久,正好老同學又在那裏,天時、地利、人和,當然要走一遭,我是真心希望多幾個同學一起去呢。”。


  海禾釋然,覺得自己真是多心了,但自己現在還真不能確定暑期能不能跟他們一起走,所以沒有明確的答案,季航隨即轉移了話題:“海禾,我表姐夫在學校裏還好嗎?有沒有聽說什麽傳言?”


  “你表姐夫?噢,你是說方校長。”季航突然話風一轉,海禾的腦子一下子拐不過彎來,“沒什麽傳言啊,怎麽啦?”


  “沒什麽,隻是聽說我表姐和姐夫最近一直在吵架,聽說是跟學校有點關係,我也不清楚,所以順便問一問。沒事兒,你當我沒問過。”


  季航的話裏充滿著欲蓋彌彰的味道,海禾並沒有追問什麽,但她的腦海裏跳出一個名字“林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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