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德學習(二)
接下來的星期一周前大會,按照學校的工作重點,自然又是落在“師德”上,由此會議也顯得不一樣,方樂平校長和戴誌丹副校長比往日提早坐在了主席台上,注視著教師三三兩兩地進入會場。
會議時間一到,辦公室陳伶俐主任就劃出遲到教師的名字,直接宣讀遲到名單。這陣式讓許多老師不適應,氣氛陡然凝固起來。
坐在海禾邊上的張巧白了台上領導一眼,不屑地嘀咕:“假正經,純作秀。”那聲音不大不小,剛隻夠她邊上的老師聽清楚。
海禾心裏佩服張巧敢說,但嘴上卻又不敢接話,隻丟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坐在張巧另一邊的李聰聰樂了,豎起大拇指,湊在張巧耳邊道:“姐姐,果然一針見血,小女子佩服。”張巧沒有應答,隻是得意地牽動一下嘴角的肌肉,不再應答。
學校各位中層依次布置了科室任務外,接下來由戴誌丹副校長開始重點講學校“師德師風”節的有關工作。據說此次的“曙光小學首屆師風師德節”最早就是戴副校長提出來的,以戴校長跟方校長之間的相處方式來看,確應如此,不然她絕不會如此用心。
就師德整頓問題,戴校長說了很久,她的聲音如此硬而尖,又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海禾覺得自己的耳朵已經在抗議,恨不得借上廁所的機會,讓腦子清靜一會兒。
“今天上午,我特意跟教務處的幾位老師去課堂巡查,發現有一個班級功課表明明是美術課,但教室裏居然在上語文課。私換課也就算了,上課老師居然坐在椅子上,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書在講課。這哪是老師上課的樣子?這簡直就是古代的地主婆,就差邊上蹲個丫鬟給她捶腳了!這還配當老師嗎?這個形象一旦傳出去,我們曙光小學形象受損,連帶著整個教師隊伍形象受損……”
“我怎麽不配當老師了?”此時,方辰辰突然從位置上怒衝衝地站起來,直截了當地打斷了戴副校長的話,“你說換課是吧,在座的哪位沒有換過課?美術老師臨時有事,我跟好換一節課,難道不是基於同事之間的互幫互助,怎麽就變成師德有問題了?再說,我們老師就不是人,就不能有點事?老師累了,就不能坐下來喝口水?”
方辰辰的聲音很大,像一支發射的炮筒,直朝戴副校長射去。戴校長這脾氣哪容得下別人來點火,直接在主席台上站起來,指著方辰辰喝道:“正當換課當然可以,但你們有沒有報給教務處?私自換課就是不允許,那是對孩子成長的不負責!不按正常工作程序走,就是違反工作紀律,就是師德有問題,難道我講錯了嗎?”戴校長的聲音非常響,說話語速快得根本不給方辰辰插嘴的機會,“且不說你坐著上課的事情,就你今天的穿著,也是師德有問題!”
海禾將目光快速移到方辰辰身上,會議桌遮住下半身,隻見方辰辰穿著一件短袖的寬鬆大T恤,T恤領口處有故意設計幾處小破洞,邊緣鑲著一排鉚釘,T恤中間圖印著一個骷髏頭圖案,這是時下比較流行街頭風。
“你穿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別忘了你可是人民教師。”戴副校長趁著大家關注方辰辰衣服的時候,及時補上了這句話,也正是這句話將方辰辰激怒了,她大聲嚷起來:“我又沒露胸露屁股的,又不是你女兒,你管得著嘛?”坐在方辰辰邊上的老師拉了拉方辰辰的衣服,示意她冷靜,但被方辰辰狠狠地甩開了。
“既然這樣,我看索性撕了臉講明白。”方辰辰指著戴校長的臉繼續大嚷道,“既然今天講師德,好,我倒問問尊敬的戴校長,你經常不在學校,說自己是外出開會,可我聽說,你常常在工作時間出現在美容廳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你的會議是在美容廳裏開的?這就是你的師德嗎?”
聽到這裏,海禾心裏慌了神。戴校長工作時間去美容院的事可是自己跟方辰辰聊天時透露出來的,因為那美容院的老板娘就是海禾的學生家長。她可不想牽連到這件事情裏去。
“戴校長,前幾天的學校大掃除,我們每位老師都累死累活地擦窗洗地,你呢,你卻用學校的自來水洗自己的車,這也是你的師德?如果你真抓師德,拜托你不要柿子揀軟的捏。我可聽說學校現在還有人帶學生,你可是睜隻眼閉隻眼包庇得很,卻將我上課坐下來喝口茶大做文章,這也是你的師德?”
聽到這句話,海禾忍不住瞟了張巧一眼。而其他老師卻將目光投向了學校大隊輔導員劉敏身上,大家都知道她借她妹妹輔導班帶生,更重要的是劉敏是戴校長的心腹。
戴誌丹校長此時臉氣得已經扭曲,向來強勢的她從來沒想到看上去年紀輕輕的方辰辰居然會這樣咄咄逼人,她拍起桌子,直接走下主席台,指著方辰辰道:“你什麽態度,反了嗎?什麽美容院開會,你這是屬純誣告,什麽包庇帶生,你倒拿出證據啊,如果有證據說明誰帶生,學校就處理誰,沒有包庇不包庇的!可你方辰辰是證據確鑿地私自換課,難道不應該批評?”
戴校長樣子真像一團隨時會吞噬一切的火,海禾不敢正眼看她,老師們開始騷動,大家站起來有的拉方辰辰,有的勸戴校長先消消氣。這局麵,方樂平校長不得不要求戴校長歸位,讓方辰辰先坐下來,會後單獨解決。
可是這架式,即使是方樂平校長發話,方辰辰也不是肯罷休的。她大聲地對方校長說:“方校長,今天既然已經這樣,就讓我把心裏的話再吐一吐。也請尊敬的戴副校長聽一聽。”她特別把“尊敬的戴校長”這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方校長、戴校長,各位領導們,上學期,我作為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每周15節課,從不遲到早退,人不舒服都不敢請假,備課、改作哪一樣都沒落下,可是我上學期期末的獎勵性績效居然隻有一千八,而校長們拿的都是九千,中層幹部拿七八千,難道我們的工作就這麽廉價?學校的績效工資分配是按勞分配嗎?公平嗎?你又想讓我們拿著一千多獎金的老師拿出怎麽樣的師德水平來?我既不體罰,也沒有做什麽微商,我認真備課改作,我對得起這一千多獎金了!”
方辰辰越說越激動,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般,連平時如此強勢的戴校長此刻也沒插上嘴:“校長,你想讓我們這些普通老師怎麽做?難道像楊海禾老師一樣,被家長打耳光也不敢吭一聲?她這麽忍氣吐聲,上學期拿到的期末績效獎金也才三千多元,這三千多元對得起一個任勞任怨的老教師嗎?”
海禾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方辰辰會在這種時候提到自己,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真害怕她將自己卷入這場意外的衝突之中。
她擔心,因為她不僅跟方辰辰說了戴校長借開會之名去美容院的事,而且就期末績效工資,自己也曾跟方辰辰嘮叨了很少,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當然這些嘮叨隻是自己私下裏的情緒發泄而已,讓她去向校長提意見,自然是萬萬不敢,也是萬萬不敢惹事的。
她沒想到今天方辰辰會跟校長正麵衝突,還扯上了自己,真後悔那一天不該跟方辰辰講那麽多。
如果方辰辰不是池彬的表妹,如果池彬不是自己的閨蜜,自己肯定不會這麽口無遮攔。
池彬是海禾的同桌,師範三年裏,兩個人幾乎都膩在一起,一起逛街,一起學習。畢業後兩人雖分配在兩地工作,但整天電話聯係,完全沒有分隔的生疏感。
後來,池彬嫁給了當地一戶有錢人家,據說家裏辦的廠子規模很大,海禾當時也參加了她的婚禮。
婚禮在當地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裏舉行,婚禮大廳布置得花團錦簇,台麵背景全部是開得正茂的粉色玫瑰,池彬穿著白色的婚紗挽著新郎的胳膊,燈光打在他們身上,婚紗上一粒粒的水鑽熠熠生輝,折射出夢幻般的童話色彩。
看著池彬成為有錢人家的少奶奶,海禾羨慕之餘,也為自己閨蜜感到由衷的高興。
可是生活永遠不會按常理出牌。婚後不久,池彬的丈夫就因為生意經營不順,接二連三地失去幾個重大訂單。婆婆開始有意無意地抱怨池彬的命格不對,天生不旺夫。
如同狗血電視劇裏播放的套路一樣,生意的不景氣,讓池彬的婚姻生活由最初的你儂我儂,到逐漸漠然,也到最後的家庭暴力。
記得最後一次跟池彬見麵,是在五年前了。
因為一個相機問題,池彬老公又對她大打出手。她哭著打電話給海禾,海禾急忙從深江區趕到池彬那裏,隻見她臉青鼻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家裏狼籍一片。
兩人哭訴一會兒,就到附近的派出所報警。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對於家暴事件,警察也隻是簡單地做了記錄,說會處理,也沒有多少後繼動作。但至此兩個人的婚姻徹底走向結局。
之後的某一天裏,海禾接到了池彬的電話,她說自己離婚了,說自己累了,想離開這個城市,找個地方養傷,跟海禾道別。
後來海禾再也打不通她的電話了,QQ頭像也變成了灰色,再也沒有亮過。去她學校找她,校長告知池彬停崗留職,並申請了支教援藏。因為她是個人申請,學校也不知道她具體在哪個地方援藏,也是聯係不上。
這周五就是同學會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出現?海禾默念著。
池彬像是一隻厭倦了天空的風箏,義無反顧得墜入某個山穀。她的不告而別,讓海禾的世界缺了一塊,從此所有的難過、委屈都隻能自己獨自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