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暈倒事件
民主評議的時間終於在楊海禾忐忑的心情中到來了,按以往的慣例應該在教師周前會議結束後進行。
今天的周前會議上,校長及各科室領導說什麽,海禾著實靜不下心來,隻聽得講話的人嘴一張一合地動著,可是聲音卻總是飄不進她的耳朵裏。
“現在我們就這學期的工作情況進行民主評議。”辦公室主任發話了,方樂平校長也緊跟著做了補充說明:“希望大家秉著實事求是的原則進行客觀地評議,注意這次評議跟職稱晉升有關聯,大家要慎重考慮!”
所有老師們拿到評議單就低頭打起勾來,海禾忍不住看一下大家,心裏有些擔心,那幾個打過電話的老師到底會不會選自己?
眼神一轉,剛好數學老師葉濤正寫完抬頭,兩人眼神一交匯,海禾尷尬得趕緊低下頭來,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表情是不是很奇怪,心裏沒個底。
評議結束,大家陸陸續續地散開,隻留下工會的幾個老師在統計著票數。海禾特別想知道結果,但又不好意思湊過去,見林俏十分瀟灑地顧自走了,她才堅定腳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正好是海禾課最少的一天。上午第一節課剛結束,她就迫不及待地等張巧下課回辦公室。
與海禾的“宅”不同,張巧以串門為樂,除了校長辦公室外,幾乎所有辦公室,有事沒事都要過個門,聊個天什麽的,因此一般學校的什麽大事小事,哪怕是保安室的事,張巧總是知道幾分。
因此,辦公室裏老師都稱她是“巧嘴百曉”。
張巧比海禾大二歲,五官長得比較端正,隻是愛八卦,嘴皮子尖,人又胖,難免會顯出農村婦女主任的氣質來。
但張巧似乎並沒有覺察到這點,反而自我感覺良好,她常常說自己如果瘦下十斤,就是一個標準的大美人,保證是學校裏的最美的校花。
也許是“美人相輕”吧,張巧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自以為有幾分姿色,就到處搔首弄姿的人,比如這個林俏就撞上了張巧的槍口。
林俏跟張巧年輕四歲,雖然五官不夠精美,但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韻味。更令張巧看不慣的是,林俏說話太嗲,尤其是在方校長麵前,真是令人雞皮疙瘩落一地。
出於對林俏的百般不順眼,所以今年的職稱參評名額競爭,本來關係還不錯的張巧,更百般關心海禾的評級情況,簡直比自己職稱評審還積極。
張巧最近總會對海禾說:“瞧,我就喜歡你這種實在的人,不會搞花俏,哪像有些人簡直是做小三兒的料。”這話一出,總令海禾緊張,生怕被人聽到。
可是今天,海禾在辦公室裏坐了兩節課,張巧還是沒有出現,她特別想從張巧口裏知道點關於昨天民主評議的事情來,可越是等著,人越見不到。
第四節課,張巧總算出現了,可滿嘴盡是學生不認真聽啦,哪個家長不管啦,或者是這年頭老師越來越不好當的抱怨,對於昨天民主評議的事情隻字不提。
海禾很想從她嘴裏找出點什麽信息來,礙於辦公室裏還有其他老師在,又不好明說,隻好耐心等機會問問張巧。生活有時候真是特別愛跟別人開玩笑,海禾越想在張巧口中知道些什麽信息時,可越是什麽也沒有得到。
按去年的慣例,一般民主評議的結果都會在一個星期內公布,但這一星期過去了,整個校園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也許這種死水般的寧靜正孕育著一個不一樣的漩渦吧。
果然不多久,學校裏發生了一件意外,這個意外無關民主評議,無關職稱評審,而是楊海禾怎麽也猜不到的事件——林俏暈倒了。
當時林俏正在上課,忽然人一歪,不省人事,引得學生們、領導們亂作一團。
這事一出,幾乎每個辦公室裏都談論。李聰聰歪著頭,疑惑地問:“聽說是校長獨自帶著林俏去醫院了,沒其他人一起嗎?”
葉濤很快就回應:“當時林俏暈倒時,學生直接找校長去了,因為校長辦公室比較近啊。所以校長先帶著過去的。聽說今天晚上工會主席和代表老師去看望,我也去。”
葉濤就是學校工會委員之一,所以這件事他最清楚了。
張巧冷笑著說:“林俏這個人什麽都搶著要,各種先進榮譽搶著要,無論什麽論文評比,案例征集,不管自己適不適合,都要參加。她就不能將名額讓給別人嗎,還把自己累成這樣,我看是她是自作自受啊。”
雖然大家早就知道張巧的嘴很毒,不過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還是有點聽不下去。
鄭惠琴老師緩緩開口了:“林俏也確實付出努力,她本身心髒不是很好,為了這次職評,也是費盡心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大家都要注意,我現在每天晚上都去公園跳廣場舞呢。”
畢竟是老教師,幾句話就把這個話題引開了。
過不了多久,全校都知道了林俏因工作勞累,虛弱貧血而暈倒的事情了。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可是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學校對林俏所在班級學生宣布她是工作太過認真負責,以至於疲勞過度導致暈迷。
於是,家長們製作牌匾,鑲上“為人師表”四個明晃晃的大字懸掛在林俏辦公室,以表彰她為教育事業而獻身的精神。同時學校趁此機會將林俏作為師德楷模做宣傳。
這幾天校園廣播都以“教師的愛”為主題,早操晨會校長也是講林俏老師為班級付出繼而暈倒的事件,大隊部也趁勢舉行“師愛”活動,讓每個孩子寫寫對老師的心語送給老師。
楊海禾怎麽也沒想到,在活動中最先送到她手中的卡片,居然是班級“問題大王”張翔宇的。
卡片很稚嫩,顯然是自己做的,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幾行字:“楊老師,我給您增麻煩了,我以後不跟別人打駕(架),不惡做(作)劇了。您辛苦了”。
一段前麵沒有空兩格,還有幾個錯別字,海禾看得搖搖頭,心裏卻暖暖的,這也許就是一個老師最幸福的時刻。
自從上次的“耳光”事件以後,張翔宇上課認真了許多,課間也沒有再怎麽惡作劇了,有幾次還主動替海禾端本子。海禾明白,這是孩子用另一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歉意。
至於翔宇媽媽上次打了海禾一個耳光後,就再也沒有音信,仿佛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海禾並不計較對方有沒有“道歉”,但從翔宇那一天天進步的樣子,心裏感到一陣陣寬慰。
因林俏引發的師德楷模宣傳做得轟轟烈烈,學校趁勢舉行“曙光小學首屆師風師德節”,誓要打造成深江區的“師德模範學校”,並邀請了區教育局領導來校參與“首屆師風師德節”啟動儀式。
為了迎接教育局領導,學校各個角落打掃一新,學校趁機也舉行“最美教師辦公室”評比活動。在鄭惠琴老師的一聲令下,大家都開始打掃起來。
正打掃著,辦公室主任張伶俐剛好經過,看大家忙得熱火朝天,就笑著:“喲,打掃得真幹淨,我剛才經過三樓辦公室,他們辦公室可沒法跟你們辦公室比,這次你們辦公室非得第一不可。”
張巧聽到了,一邊繼續擦桌子,一邊對著伶俐老師說:“他們辦公室能幹淨到哪裏去!我以前就坐那個辦公室,也就我一個人掃地幹活。他們哪會啊,一個個金貴的很!”
無巧不成書,剛好三樓辦公室的方辰辰老師經過,在大門口聽到這句話,頓時無名火起。
她本來也隻是經過,現在轉而一腳就踏進辦公室,冷笑著對張巧說:“怎麽就你一個人幹活了?你幹活,也就擦自己的桌子而已。”
張巧也是想不到方辰辰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本來覺得有點尷尬,聽她這麽一說,自己更覺得下不了台。
張巧向來不服軟,尤其麵對比自己資曆小很多的年輕老師,她的大喇叭開始發出高分貝來:“我擦自己桌子怎麽啦,我擦桌子還有錯啊?”
方辰辰年輕氣盛,看張巧這麽咄咄逼人,本來壓製著的火氣也開始向外冒,紅著臉搶白:“那也不能說我們不幹活啊?你那麽愛幹活,怎麽不把辦公室的桌子都擦了?”
聽這話一出口,海禾心裏就知道這事挑大了。
果不其然,張巧甩開手裏的抹布,指著方辰辰數落:“你還想讓我擦你的桌子?你承受得起嗎?當初你分配到這所學校,我還跟你青藍結對過,算來,也是你的指導師了,你居然想讓我擦你的桌子,你不折壽嗎?”
還沒等方辰辰反應,張巧又對著大夥兒嚷起來,“你們說,我擦自己的桌子還得罪別人了,這什麽道理,什麽邏輯?噢,幹活的有錯,不幹活的反而有理?”
方辰辰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氣撲哧撲哧地往外大喘,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是張伶俐老師反應快,拉著張巧笑起來:“不就是擦個桌子,有什麽好爭論的?有意思嗎?小姑娘不會,你教教唄,幹嘛還頂真了,就跟我們班的學生一樣。要不,你們倆也去校長那兒告個狀?”
李聰聰見狀反應過來,趕緊拉起張巧,故作撒嬌:“張老師,我也不會擦桌子嘛,你教教我唄,省得以後嫁不出去。”邊說邊把張巧往裏麵推。
王伶俐見狀也拉著方辰辰往外走,邊走邊輕輕地說:“小方啊,張巧就是這樣了,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理她唄。”
方辰辰被王伶俐推著,心裏更覺憋屈,推開伶俐,又衝著屋裏的張巧嚷起來:“張巧,你這是欺負人。自己擦桌子就說別人不幹活。你自己私下帶學生,還把辦公室的熱水壺和一次性茶杯都拿到自己私辦的輔導班去,這又算什麽?”
“私下帶生”、“私辦輔導班”這幾個極其敏感的字眼就像重磅炸彈,一下子炸開了。
最近,深江區正在嚴抓“教師私自帶生”。抓得很嚴,前段時間還剛來學校做過“師德廉政建設”的專題動員大會。
深江區教師帶生問題是比較嚴重的,尤其是中心城區的幾所學校,比如實驗小學,也比如海禾所在的曙光小學。幾乎每個班的班主任都在帶生。
本來對於“帶生”問題,下至普通老師,上至校長,都明目張膽地私開輔導班,根本抓也抓不盡。
就算就嚴打一次,風頭過後,該帶生的依舊帶生,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勢。
海禾也曾經帶過學生,半托的學生,一個學期收七八千,十一二個學生,兩個學期一算都有二十來萬,這筆資金與那可憐的工資比起來,實在是太誘惑人了。
雖然這錢賺得很辛苦,每天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還得輔導學生到夜裏,幾乎榨幹了海禾僅剩的一點精力,可她拿到錢的那一刻,心裏還是有無窮的成就感。
不是說“馬無夜草不肥”嗎?幾乎沒有幾個教師拒絕這“夜草”,甚至有一個班的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為了爭生源,矛盾鬧得沸沸揚揚。
海禾後來因為腰椎問題,停止了帶班。但看到別的老師大把大把地收錢,心裏難免有幾分妒忌,也隻能用“身體第一”來寬慰自己。
不過這次不一樣,前段時間深江區某位語文老師私下帶生被全區通報處分,大家都收斂了許多,從原先的明目張膽轉為地下活動了。
深江區教育局趁熱打鐵,舉行了“師德廉政建設”的專題動員大會,大會就設在帶生嚴重的曙光小學,其目的也是不言而喻的。
會議明確表明,這次絕不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形式活動,將還有後續的二、三次鋪查,如果哪位教師還敢在風頭浪尖上私下帶生,一旦被發現,將撤銷職務,離開教育教學崗位,而其校長,也要作處分。
這樣一來,許多教師都解散了輔導班,等過了風頭再看作打算,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典型”。
所以,當方辰辰說出張巧有私下帶生時,所有的人也愣了,這事可大可小,萬一傳到校長耳朵裏,那真是觸碰高壓電線。
王伶俐明白,如果不把方辰辰拉開,以張巧的個性不知道會怎麽鬧呢。她趕緊重新拽回方辰辰,急著說:“小方啊,明天教育局領導要來學校,你辦公室真的不怎麽幹淨,你趕緊去整理,別在這裏湊熱鬧了。”說著,不由分說,就把方辰辰往外拉。
而方辰辰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說多了,就順著伶俐老師鋪下的台階,兩個一起走了。
張巧被這一幕傻住了,等方辰辰離開辦公室裏,才反應過來,對著辦公室大夥兒喊冤:“我帶生?我們學校哪個語文、數學老師不帶生?你方辰辰去年帶還了十五個學生呢,你以為我不知道。我現在哪有帶生?沒證據不要亂說。”
張巧一再強調自己現在沒帶生了,可海禾知道,其實張巧還在私下帶生。因為張巧私設的輔導班就在海禾班一個學生家樓下,這個學生的家長跟海禾說過。
海禾裝作不知道,接上話頭說:“對呀,現在風聲那麽緊,誰還敢亂辦班,亂帶生啊。張巧這麽聰明,能頂風作案嘛?”
這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