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我所見過的盛世
火燒建章宮,這並不是杜英下達的命令。
從個人情感上,杜英顯然更期望能夠保存這座曾經象征著一個王朝頂峰的宮殿群。
日後長安肯定是杜英的根基所在,甚至是他賴以抗衡天下的依托。
所以在杜英的心裏,長安已經是他的家了。
在家裏放火,怎麽都有些心痛。
不過杜英也清楚,如果任渠不這樣做的話,恐怕現在就要被氐人騎兵蹂躪了。
當前殿方向火光衝天,杜英沒有絲毫的猶豫,繼續督促將士們盡快解決建章宮北側的殘敵。
任渠在盡一切辦法爭取時間,也是在向杜英求援。
最後的氐人已經被逼著退到了北側宮牆下的一座宮殿處,並且依托宮殿後麵的宮牆角樓死守,與此同時,還有不少氐人意圖通過北門殺進來,因此杜英這裏也是兩線對敵。
無論是這攻堅戰還是北門的防守戰,實際上都不需要杜英親自上陣了,前者的戰鬥中,雙方爭奪的是狹窄的台階,後者的戰鬥中,爭奪的則是那一道缺口。
怎麽也輪不到主將填在最前麵。
杜英頂著氐人的箭矢,站在距離那一道台階不過五六丈遠的地方,就已經起到了鼓舞士氣的作用。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公子莫要悲傷太甚。”疏雨注意到杜英時不時的瞥向前殿的方向,隻道是一直在招呼著滅火的杜英,舍不得這巍峨的殿宇。
杜英搖了搖頭:“燒了就燒了吧。現在餘更擔心的是人。隻要將士們還在,何等雄偉的宮殿不能重建,何等太平的天下不能得來?”
“公子大義。”疏雨一拱手。
“或許吧。”杜英淡淡說道,“或許是大義,或許是因為,餘隻是想要身邊的人、想要這些追隨著餘旗幟的袍澤和百姓們,能夠好好活著,能夠親眼看到,他們隻敢想象,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盛世。
隻是······想讓大家都高興一點兒罷了。”
疏雨一時默然,這並不像是一個年輕氣盛的一方梟雄應該說出來的話,更像是一個閱盡滄桑的老人發出的感歎。
所以,他到底又見過怎樣的盛世?
“公子知道何謂盛世?”疏雨忍不住問道,“現在的江南,不算盛世?”
杜英不屑的笑了笑。
那是因為我見過,五千年未有之和平鼎盛。
不過這話,杜英自然不能說出來,不然疏雨怕是會露出“活見鬼”的神情。
疏雨雖然不知道杜英的答案,但是她看到了杜英表露出來的神情,不由得好奇,在公子的心中,又應該是怎樣的一個天下?
前方,戴逯已經帶著兵馬殺散了頑抗的氐人。
氐人騎兵自西門殺入,任渠一下子反而處於危機之中,杜英也隻能改變之前的安排,讓戴逯率軍速戰速決,掃清殘敵。
而側翼的隗粹配合杜英的中軍,堵住北門。
此時,還剩下十多名氐人,退守到西北角的角樓,似乎在期待著友軍的支援,不過戴逯並不打算跟他們客氣,一通火矢直接招呼了過去。
以至於現在呈現在杜英麵前的西北角樓,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炬。
好像四麵宮牆,唯一殘存完好的角樓,就是這個了吧?
杜英如是想著,果然,有戰爭,就不可避免地有破壞。
隻期望這座城,和這座城的人,未來能夠少經受一些苦難和殺戮吧。
清掃幹淨氐人,戴逯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率軍前來支援的兩名將領——戴逯當然是不會和杜英一較高下的——另一個,任渠,此時已經打開了前殿的局麵,而又在苦苦支撐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可能變成氐人的刀下亡魂。
所以戴逯更害怕自己不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任務。
不然的話,殘存的氐人解決不掉,承受壓迫的袍澤解救不了,他還有何顏麵去見剛剛專門把這個機會交給他的杜英,又有何顏麵去見讓他作為代表前來的謝司馬?
側翼的隗粹一直承擔著封堵北門的任務,此時也退了下來。
因為氐人不再從北門繼續增援。
北門內已經沒有氐人兵馬,盲目的頂著王師的箭矢和長矛衝擊北門缺口,沒有太大的意義。
當然,杜英他們不知道,此時的陸唐已經衝到苻柳的營寨那邊去了,讓苻柳不得不收縮一部分兵馬,防止自己的大營出意外。
雖然隻有一百餘騎兵,可是如果真的鬧騰起來,再大的營寨,可也經不住一把火的燒灼。
因此苻柳也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西門的戰鬥上。
“走,前殿!”杜英不等戴逯返回,就拍馬轉而向南,同時他還帶走了自己麾下的中軍五百兵馬,隻留下少數士卒配合隗粹。
戴逯也不需要杜英下命令,緊跟著帶領兵馬趕往前殿,留下身後仍然還在燃燒的角樓。
完全符合後世電影之中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的形象。
“司馬,杜督護他們回援了!”一名梁州出身的校尉湊到隗粹身邊。
曆經苦戰,剛剛又帶著將士們代替戴逯,在北門衝殺一陣,此時的隗粹已經站都站不直了,背靠著一處斷壁,大口喘著粗氣,聽到屬下的聲音,他勉強抬起頭,笑道:
“怎麽,還想跟著杜督護衝殺一陣?”
那校尉惴惴說道:
“杜督護這麽一走,豈不是將司馬獨自留在北門,麵對氐蠻麽?”
周圍的氣氛登時一凝,一道道目光投過來。
隗粹不由得皺眉,目光在附近這些人身上掃了一圈。
曆經苦戰,跟在他身邊的基本上都是親衛或者軍中將校老卒了,也差不多是現在這一個小團體的核心人物。
這些人顯然有人並不是這麽認為,因此也一樣皺眉想要表示不滿,也還有人大概有著類似的想法,正左右環顧,應該是尋找自己的盟友。
“你們都是這麽想的?”隗粹的聲音有些冷淡。
眾人都保持沉默。
“你們且看看自己的腳下。”隗粹也不等有人開口,直接伸手指了指從北門的缺口一直鋪開的屍體,“這裏有氐蠻的,也有我們袍澤的,也有關中盟的。
剛剛還曾經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還曾經並肩作戰,而現在,就因為杜督護回援前殿,就認為關中盟棄我們於不顧?”
“那總該應該和司馬說一聲。”那校尉硬著頭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