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長輩之命
旋即,羅含撫掌感歎:“山不在高,是啊,山不在高,隻要餘之德行足夠,那麽這陋室又如何,自然勝過萬般奢華。
盟主之言,淺顯易懂,卻又發人深省啊。現在老夫再環顧這陋室,卻已覺得非同尋常。”
謝道韞也從這一段話一開始帶來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杜英說的沒錯,之前無論是她還是羅含,都對於屋舍的簡陋有些遺憾,也難免覺得配不上“關中書院”的大名。
可是現在想一想,隻要人在,那麽學問就在,那麽知識就在,那麽從古至今支撐著這個民族走下去的德行操守就在。
教書育人,會因為屋舍的繁華或者簡陋而有所不同麽?
富麗堂皇的殿宇之下,未嚐不會有紈袴膏粱,而陋室之中,也不見得不會孕育出滿室芬芳。
沉溺於物質之中而逐漸忘了教書育人之本心的,不是杜英,而是他們。
聖人巡遊天下,又何曾奢求過高官厚祿,還不是為了傳道受業而風雨無阻,一棵樹下亦然是能夠講學的地方。
不過話雖如此,謝道韞還是看了一眼杜英。
這家夥多多少少也有點兒恭維的成分在,這“惟吾德馨”顯然是把羅含抬到了很高的層次上。
也難怪羅含這麽受用。
恭維就恭維吧,羅含半生奔波做學問,卻處處碰壁,真正欣賞他的都是一些在文學上難以施以援手的武將。
現在年老了、眼見得沒有什麽奮鬥心的羅含,遇到了杜英,當真是遇到了知音。
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聞弦歌而知雅意,也不過如此吧。
謝道韞有些羨慕羅含,她也想要找到這樣的一個知音。
杜英或許算是吧,從思想觀點上,他總是和自己無比的契合,隻是奈何在利益分配上,兩個人所代表的勢力之間注定會有衝突。
不過知音,本來就應該摒棄利益而看思想的。
察覺到杜英看過來,謝道韞果斷的挪頭,堅決不跟他對視。
這個登徒子,自己想把他當做知音,他不見得隻想到這一步。
謝道韞忽然想到了昨夜酒醉之後摟在自己腰上的手,隻覺得渾身都發熱。
於是歸雁和疏雨就發現謝道韞這一次不隻是耳根和脖子發紅,臉頰上也泛起紅暈。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這也沒發生什麽啊?
難道是天太熱了?
“伯父不嫌棄就好。”杜英沒有察覺到謝道韞的異樣,剛才他的目光也隻是不經意間掃過來罷了。
羅含連連擺手:“老夫如何會嫌棄,隻要此地能‘往來無白丁’,那麽又如何是陋室?”
杜英則感慨道:“那恐怕要讓伯父失望了,剛剛隻是說了一句大話,十有**來的都還是白丁。”
白丁這個詞,在科舉製興盛之後,往往是指想要考取功名而還沒有成功的讀書人,而在此之前,則一般指的是底層的老百姓,沒有任何官職在身,謂之“白”。
能入關中書院的,現在當然都是關中盟的幼童之類的,自然都是白丁。
羅含捋著胡須笑道,“無妨,無妨,賢侄才華橫溢,能做此文,那老夫就傾盡全力,幫助賢侄把這些白丁變成‘鴻儒’就是。”
“伯父大才,定然輕而易舉。”杜英點頭。
兩個人皆是大笑,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
而旁邊的謝道韞一臉黑線,你們兩個能不能做到還得兩說,但是互相吹捧倒是一把好手。
杜英則扭頭看向謝道韞:“久聞謝掾史書法上佳,餘有一言,想要勒石為記,還請掾史不吝筆墨。”
羅含亦然笑道:“謝家多名士,尤其是安石,即使不是江東名士之冠,卻也數一數二,琴棋書畫、筆墨文章,皆為翹楚。
阿元出身謝家,想來也不會差,可願意為老夫之書院執筆一次,也讓人看看江左才女的書法?”
謝道韞有些驚訝,旋即露出喜色。
關中書院的未來,謝道韞當然是能看的到,杜英作為關中書院實際上的創辦者,他留下來的石刻,自然會被書院珍重收藏,成為書院的象征,也是書院在千百年之後證明自己的曆史源遠流長的依據。
而作為石刻的執筆者,謝道韞的名字自然也能跟著一起名垂千古。
後人哪裏還能分得清這書院到底是誰提倡建立的,又是誰在其中起到了主要作用?
看一看石刻上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會覺得杜英和謝道韞都是書院的主要建立者,反倒是身為第一任祭酒的羅含,不見得還能被人們常常提起。
這種機會,謝道韞不想要那是假的。
至於羅含,其實也不介意將這個機會拱手相讓。
一來謝道韞作為謝家小輩之中的佼佼者,提筆寫下這個石刻,自然已經在代表謝家的態度,關中書院至少在名義上不隻是獲得了關中盟的支持。
二來若是身為祭酒的羅含寫下石刻碑文的話,那就會給人一種書院裏能夠拿得出手的人就隻有羅含一個的感覺,自然而然就會輕視關中書院。
嗯,雖然這好像是事實······
但是麵子工程總是要做起來的。
“長輩之命,晚輩不敢推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道韞鄭重的拱手行禮。
羅含滿意的點了點頭。
謝道韞亦然很高興,不過出身世家的修養,讓她依舊控製著自己,隻是淺淺一笑。
不遠處站著的歸雁和疏雨無奈,剛剛還在用目光鄙夷這兩個家夥商業互吹的謝道韞,此時就很開心的加入到了互吹之中,被羅含一番誇讚,就飄飄然直接答應了。
果然是知道爭執不過,索性就直接加入。
而杜英有一種衝動,想要拽著羅含的衣袖問一問,伯父有沒有興趣幫忙做媒?
反正長輩之命,她不是不敢推辭麽?
今天做媒,明天就去找謝奕下聘禮,選了最近的黃道吉日把老婆抱回家。
美滋滋。
“那杜兄打算寫下何言?”謝道韞接著微笑著問道。
剛剛杜英說出來的那一段《陋室銘》,實際上已經讓她和羅含倍感精彩,隻是美中不足的一點在於,這一段話還是在直接承認自己這個地方就是陋室了。
雖然有道理,可是書院以後還是要召集各方人才的。
陋室未免有些掉價。
這世上到底還是俗人比較多,因此能夠吹噓的自然還是要吹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