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夜盡天明
之前的幾次戰鬥,謝奕衝在前麵也就算了,因為那是不折不扣的順風仗,現在這種勢均力敵,甚至就是互相往裏麵填人命的戰鬥,誰管你殺上來的是什麽人,該輪到你填進去的時候,怎麽也救不了你。
苻菁就在白天的戰鬥裏差點兒被晉軍將士給包圍,到現在好多人想到那一幕還在歎惋,自然就更不希望自家主帥反過來也變成被包圍的那個。
不過謝奕的姿態到底是有了,將士們的衝殺愈發用命,屍體已經堆滿了壁壘下。
王猛沒有跟杜英說具體的損失,但是一句“缺口內外,無立足之處”,杜英心裏就有數。
事關南北兩朝、一場生死大戰,這些犧牲是必然的。
杜英無從悲哀,隻有惋惜和感慨。
聽到杜英的詢問,殷舉隻能搖頭,他知道盟主說的是“消息”,實際上想問的是“好消息”。
杜英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這是情理之中,隻能緩緩起身,向背後、向南看去。
謝奕老叔,你可得快點兒啊。
明天,也將是我能夠為你爭取到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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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盡天明,何其快也。
吵吵鬧鬧了一晚上,一直到天邊亮起魚肚白的時候,關中盟的騷擾進攻方才告一段落。
太陽出現在地平線上,整個原野鋪滿朝霞。
清晨的風甚至比晚風還要清冷,火塘之中的篝火徐徐消散。
天一亮,那些一晚上都在上跳下竄、靈活自如,時不時跳出來的關中盟士卒們,似乎轉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切反而出奇的恢複寂靜。
就像是黑白晝夜顛倒一樣。
當然,這是在氐人看到的場麵。
而實際上在昨天的黑夜中,關中盟自身也因為天黑再加上需要盡可能的保持靜默,而出了不少岔子,有走錯方向的,有掉隊的,還有和自家人撞上、差點兒打起來的。
畢竟這一片對於關中盟各個塢堡出身的士卒來說,也不是很熟悉,他們隻不過是比氐人早來了一兩天罷了。
這一片區域,在關中盟成立之前,應該是屬於周氏塢堡的傳統勢力範圍。
不過周氏人馬平時也很少往這邊來,靠近官道的地方,到底還是要交給朝廷來管理。
若是他們這些塢堡都已經把手伸到官道上,甚至把主意打在那些往來商隊和運糧車隊上,那也就到了朝廷收拾他們的地步了。
所以別看關中盟的動作看上去快速而高效,這背後還有不知道多少隱藏在黑暗之中的無奈和笑料。
最後一批發起進攻的士卒來自於周氏塢堡,所以表現的最好。
倒不是說他們給氐人造成了多大的損失——經過一晚上的折騰,氐人實際上都已經習慣了,你們動不動就跳出來,那我們索性就瞪著眼睛等著就好。
隻要我不睡覺,你們就不會打擾到我休息。
甚至苻雄還抽調氐人一些精銳,對著關中盟士卒出現的地方發起過幾次反攻,反過來讓關中盟這邊也蒙受了不小的損失,不過這樣的反攻顯然又轉過來給了關中盟在其餘方向上“變本加厲”的機會,最後苻雄也隻能放棄這麽做。
而周氏塢堡的士卒,在完成石彈和箭矢的拋射之後,轉身就跑,即使是天已經亮起來,卻沒有給苻雄任何一點兒糾纏上來的機會。
不然這些士卒被困,關中盟其餘各部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管,這場原本杜英預設的阻擊戰就會演變成曠野上的混戰。
用步卒對戰騎兵,還是那麽多人的騎兵,杜英還有理智。
“周隨做的不錯,傳令各部,準備迎戰!”杜英看著已經撤退到山坡下的周氏士卒,點頭稱讚。
昨天白天和夜裏發動進攻的士卒,並不全是經過訓練的關中盟士卒,還有很多從塢堡之中調遣過來的後備力量。
各家也都清楚,生死成敗,在此一戰,因此都沒有什麽保留。
杜英也是把關中盟士卒都拆分成一支支小隊,每一支小隊帶領更多的塢堡留守兵馬,反正這進攻並不是真的讓關中盟士卒們衝上去和敵人硬碰硬,所以即使是那些留守塢堡的老少也能夠勝任這個工作。
而氐人要是真的追著不放,關中盟士卒也可以斷後,對方隻要人數不是很多,那拜托對麵的能力還是有的。
現在撤退回來的這一支周氏兵馬亦是如此。
真正出身關中盟“正規軍”的士卒不過十幾個人罷了。
這也讓關中盟所屬的八百兵馬,此時能夠得到很好的休息,甚至一個又一個早晨起的很早,精神抖擻,摩拳擦掌的,大有想要和氐人麵對麵較量較量的意思。
周隨安頓了自家塢堡的兵馬之後,帶著十幾個人歸隊,然後快步走上山坡:
“屬下幸未辱命!”
杜英微笑著說道:“辛苦了,先帶著你的人好好休息吧。”
周隨卻搖了搖頭:“還請盟主放心,屬下仍然可戰!”
接著,周隨又一攤手,笑道:“不過是剛剛起得早了一點兒罷了,那些已經忙活一晚上的氐人都有膽量發起進攻,那我們這些睡夠了的,如何沒有膽量應戰?”
登時,周圍的林叢、陸唐和殷舉等人都忍不住一笑。
周氏家主周隆則是瞪了自家弟弟一眼,當著盟主還有幾位家主的麵兒,怎麽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輕浮!
杜英倒是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心中輕輕鬆了一口氣。
因為從周隨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了自信,看到了無畏,但是並沒有看到輕浮。
杜英最早認識的周隨,和他的兄長一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火爆脾氣,嫉惡如仇,恨不得把所有敵人都碎屍萬段的那種。
甚至比他的兄長還要過分,這其中肯定也有周隆無意之中的縱容。
然而現在的周隨,明擺著要比之前沉穩很多。
關中盟的軍隊組建之後,周隨曾經和陸唐比武,結果輸得很慘,這個杜英是知道的。
後來王師抵達,任渠等人訓練關中盟的士卒,又曾經利用嫻熟而簡單的戰場殺人技巧把周隨以及他那些嗷嗷叫的部下打的落花流水,甚至出現了追著他們滿地跑的尷尬局麵。
顯然這些經曆也讓周隨認識到了什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