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猛論盟
杜英當然早就已經思考過這些問題,隻不過他本身也隻是一個理論學家,很多想法都是不成體係的,有點兒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感覺。實際上杜英能夠展現出來比王猛更加敏銳的思想以及更加廣闊的眼界,更多的是因為杜英有著曆史文化的積澱。
但是曆史文化帶來的經驗教訓太多,杜英時而想起來這個,時而想起來那個,甚至其中還有自相矛盾者,杜英自然有種淩亂的感覺,此時他也不著急開口,不妨給師兄一個闡述想法的機會。
畢竟師兄實際上也是一個健談甚至愛表現的家夥,要是一直讓他憋著,也不見得是好事,而且還會直接打擊到他的自信心。
曆史上縱橫捭闔、操控天下風雲的前秦諸葛,憑借的,便有那睥睨天下的信心麽?
沒有了這一份自信,王猛也就不是王猛了。
杜英可不能把自家的大腿給弄廢了。
當下,王猛徑直說道:“聯盟之重中之重,自然是要讓聯盟各個塢堡認識到以後聯盟是比自家塢堡更重要的存在,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夠以盟約為本,願意和其餘塢堡的士卒們共進退,這也是最難的。”
杜英點了點頭,各個塢堡之間的矛盾存在,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大家願意摒棄前嫌,卻並不代表著大家就會真正齊心協力,之前的韋氏塢堡之戰中,杜英也隻能小心翼翼的調動各個塢堡之間的兵力,盡可能讓每個塢堡都是獨當一麵,而不是聯合作戰,避免到時候因為相互之間的矛盾而進退失據。
因此要先加強大家之間的認同感。
“這又應該如何實現呢?”任群皺眉問道。
杜英則在心裏給任群點了一個讚。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合格的捧哏的,不然王猛一直說,會有一種自言自語的奇怪感覺。
保不齊會讓師兄覺得自己的想法並不被認可。
這可不利於培養師兄的信心。
真·我家大腿的養成計劃。
當然杜英自己心裏也是有類似想法的,讓他自己來捧哏,多少感覺有點兒假,王猛也不太可能相信自家師弟會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所以任群開口就很合適。
杜英有理由相信,已經把自己定位為工具人的任群,此時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就算是能想到,也懶得想了。
“祖龍當年一統六國之後,所做為何事?”王猛反問。
任群隻是懶得想,但是其本人當年也是接受過正統的私塾教育的,對於華夏的曆史當然也清楚,此時王猛一提醒,他立刻便把秦始皇的舉措過了一遍,鎖定了答案:“景略兄是說‘車同軌、書同文’?”
“沒錯!”王猛拍手,“現在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旗號甚至標識,那麽這就是我們最先需要改變的。統一名號、統一旗幟、統一聯絡時用到的標識,使人人知有我長安城南之聯盟,而不知還有杜氏、周氏等等各家。”
任群不由得皺眉說道:“這會不會惹來非議,畢竟是同盟,並不是想要把各個家族直接收入杜陵杜氏麾下······”
“因此身為盟主,師弟不但要帶頭先取消掉杜陵杜氏的一些標識和名號,還要以身作則,在可能發生的矛盾和衝突中不偏不倚,甚至還可以更偏向於其餘世家,以收買人心。”王猛直接回答,“而如果盟主已經做到了這一點,猶然還有人有反對意見的話,那就是單純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其參與到同盟的心思便可能不單純,到時候······”
王猛和杜英交換了一個眼神,都露出“嘿嘿”冷笑。
任群則打了一個寒顫,隻能祈禱應該不會有不開眼的。
“其次,也是同盟必然繞不過去的一個問題。”王猛接著說道,“兵馬!”
亂世之中,什麽都可以沒有,但是沒有兵馬,那有什麽都沒有用。
“各家各戶對於兵馬的改編肯定很敏感,或許短時間內,我們還是隻能保持和上次進攻韋氏塢堡那樣的排兵布陣方式,盡可能避免幾個塢堡之間的合作反而導致互相拖累。”任群之前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
杜英眯了眯眼,徑直看向王猛。
“洪聚兄此言不假,但是洪聚兄莫要忘了,我們的敵人,不是遊兵散勇、烏合之眾,而是氐人、羌人南征北戰的精銳兵馬。”王猛淡淡說道,“各部上陣甚至需要保持距離、減少相互之間的配合,這豈不是等於我們在指揮著好幾支軍隊各自為戰麽?”
杜英不由得笑了笑。
和自家大腿的想法一致,這感覺還是不錯的。
任群張了張嘴,擔憂說道:“可是直接整合兵馬,是否不妥?”
“我們可以按部就班的來。”王猛的語速也逐漸放慢,顯然之前是他已經想好的,而現在他明顯有些猶豫,也是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兵馬整編是必然的,但是完全混開倒是沒有必要,可以按照方位建立編製,以各家家主為主將,麾下統帶本家以及其餘幾個小塢堡的兵馬,之後再······”
王猛說到這裏,頓住了,顯然覺得這樣也有些不妥。
看上去是把幾個小村寨和一個大塢堡混在一起了,可是還是沒有改變各自為戰的總體局麵,隻不過是讓原來分散的大小村寨變成了某一個塢堡的附庸罷了。
這樣做,看上去是為了之後的大塢堡兵馬之間的整編做準備,而實際上卻是又人為的劃分出來了幾個塢堡之間的界限,更有可能導致之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想要再進一步整編,怕是難上加難。
任群也是低頭皺眉不語。
杜英看著王猛和任群思索的樣子,不由得在心裏感慨一下。
堂堂前秦諸葛,終究也有顧慮不周的地方。
不過這反倒是讓杜英覺得王猛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聰明的思想,也有難免的疏漏之處的活人,而不是全知全能的天才。
和一個全知全能、看世間不過遊戲的天才打交道,那才叫累呢,因為你所做的一切在人家的眼中,不過隻是一場或是有趣、或是無趣的表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