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是誰
耳邊傳來烏鴉平穩的聲音：“可別再弄丟了。”他風雲不驚地把花枝遞到她手心裏。
她呆呆將花枝捏在手心，呆呆看著他。她想看看他臉上是何表情，可靜靜看了半天，除了那對眸子熠熠生輝外，石膏一樣的麵具絲毫沒有變化。
阿怪歎了口氣。這樣的刹那，她忽然想，要是她和烏鴉都是那一個世界的人都好了，在那個世界彼此都血有肉，會疼會流血。那裏一定陽光明媚，什麽花都有。更重要的是，烏鴉在那個世界一定會長一張很好看的臉，他發絲如墨、劍眉星目、唇如柳葉。他說話也好看，像平時那樣少言寡語也好看，總之她覺得如果在那個世界他一定是最好看的。
阿怪情不自禁問：“烏鴉，我還有幾十年就能乘船離開了，你什麽時候能離開望域呢？”
“七百多年。”
阿怪似是能感覺他麵具之下的諸多無奈。這個回答就像是一盆涼水澆了她滿頭滿臉，常人在望域契約不過三四百年，自她進來望域後便見烏鴉在這裏，怎地過了幾百年了他卻還要幾百年能走？
阿怪急了：“為什麽這麽久，烏鴉，你到底要在望域呆多久？”
暗藍的光輝下，烏鴉垂下眼睫：“一千年，在望域呆夠一千年我就能離開。”
“為什麽偏偏是一千年？”一千年那麽久，都足夠她在那個世界生老病死好幾世了。想到此，她心裏一陣難過，縱使再難過，眼眸也像是幹涸的枯井一般硬是沒有半點淚珠。
她差點忘了，望域的人根本沒有眼淚。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為了等一個人吧，但是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烏鴉的一句話讓她落入萬丈深淵，身心在跌入穀底的刹那的也被摔了個稀碎。
她想笑著掩飾一下自己的堂皇，卻發現自己笑怎麽都笑不出來。
她來望域多久，便認識了烏鴉多久。起初她行事怪異，別人笑她，烏鴉總會站出來幫她。烏鴉去了那個世界引路，回來後也總會給她講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有哪些望域沒有的東西。偶爾他回來也會給她帶一些小玩意，小到發帶，大到鏡子。
原來她滿心期待了那麽久，他卻說在這裏為的是另外一個人。阿怪嘴不能動，隻能難過地眨眼：“那個人……那個人很重要吧？我有聽說隻要在望域等上一千年，就能找回記憶，找回那個人。”阿怪喃喃說著，忽然牽強一笑：“那個人一定是你值得等的吧？”
烏鴉盯著她發亮的眼眸，有些不忍看她，隻好偏過頭去嗯了一聲。
事已至此，阿怪全已明了。他不再說話，她亦揉著袖子不好開口。雙雙僵持了陣，阿怪隻好隨便了個困了累了的理由趕他走。
是啊，任誰不是誰人生中的過客，她不過還有幾十年便能去到那個世界，他不過還有幾百年而已，說不定到時候她再次回到望域，還能遇見他呢。不過既然如此，阿怪覺得還是須得和烏鴉保持點距離，倒不是說因為他等的那個人怎樣，而是她快離開了。
比如一開始的時候阿怪結交了個磨豆腐的好友，兩人正推杯換盞打得火熱，忽然有天那人就來與阿怪告別，因為他在望域磨了三百年的豆腐，該乘船走了。再比如阿怪後來又結交了個買菜的好友，兩人又打得火熱時，忽然有天那人也來與阿怪告別。還比如阿怪後來還交了個賣花的好友，還沒來得及打得火熱，那人就揮揮手乘船走了……
兩百多年下來，阿怪認識的人去得寥寥無幾，唯獨烏鴉除外，因著其他的那些個好友是離阿怪而去，而這回，卻是阿怪要離烏鴉而去。從來離別多惆悵，如今烏鴉把話說明，於她來說倒也算好。
阿怪的院子不大不小，小小的一間廂房加上一間廚房，剛好夠阿怪住得舒坦。
聽烏鴉說，另一個世界的房屋經不住風吹日曬，住個十幾年便會風化得不成樣子，相比這一點，望域就好很多。比如阿怪的這處院子，已然住了兩百多年，卻連個灰塵渣子都沒落下，青牆依舊青得很，青瓦也依舊青得很。
阿怪把烏鴉送她的花小心翼翼地放進她放那些‘珍寶’的錦盒裏。細細一數的話，烏鴉送了她不少東西：發帶、鏡子、簪子、梳子……還有一個……銀光發亮的鈴鐺手鏈。阿怪尖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錦盒角落裏的手鏈拿到藍色燈籠下細細打量，手鏈上銀絲交縷，鈴鐺小而細密，環在手腕上輕輕一晃，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在寂靜的房間裏此起彼伏。
阿怪記性不是很好，卻能記得這鈴鐺是烏鴉第一百五十年前送給她的，那時阿暖方走，烏鴉就拿出個鈴鐺手鏈替阿怪戴上，然後看阿怪舉著雙手發出叮鈴鈴的聲音，滿足地說：“以後我就和你一樣啦，你有鈴鐺，我也鈴鐺。”
“不……”他本想說不一樣，給她的鈴鐺隻是個普通的鈴鐺，卻不像他的鈴鐺，叫做引路鈴。卻在看到她滿心歡喜的模樣，生生把剩下的話轉個彎兒：“嗯，你和我都一樣。”
阿怪很喜歡這個手鏈，卻不得不將這手鏈一直壓在盒底，全因她不想招搖且明白招搖生禍的道理。阿怪和阿暖少有接觸，但聽烏鴉說阿暖人不壞，隻是有時有點任性、有點跋扈、有點囂張……
莫不是烏鴉等的那個人正是阿暖？
思及此，阿怪搖了搖了頭。
忽然覺得腕上的手鏈也並非那麽好看，但若要她扔了，她肯定還是一萬個不願意的。隻好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木錦盒裏，把裏麵的珍寶擺放好後正準備合上蓋子，眼角餘光不妨瞥見個雞蛋大小的珠子，靜靜躺在錦盒角落裏。透明的質地和水滴一樣的形狀使它和周圍的東西顯得那麽得格格不入。
阿怪拿起它的刹那間便記起了這珠子的由來。這這這是她望域的頭一年收到的東西啊！阿怪對窗打量，隻見珠身隱隱有淡淡的光滑流轉，但除此，再無其他特別。若不是她偶然瞥了一眼，甚至都快忘了她還有這樣一個奇怪的珠子。
準確地說，這並不是她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