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後會無期
今夜的海,風平浪靜,像溫柔的處子,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又怎會相信它有著吞噬一切的力量。
今晚恰好也有月亮,瑩瑩清輝籠罩四野,所有物體都在月色下靜默著。
尚岩的小木屋也安安靜靜地矗立著,沒有一絲光亮。
這麽晚了,他應該睡了吧?
我們下了車,走過去敲門。
等待的時間,我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迫切地想要看到他,等到真的來了,又不知道等下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和他相見。
給他一個擁抱嗎,還是微笑而疏離地說你好?
易輕塵覺察到我的緊張,輕輕握住我的手。
“沒事的,像往常一樣就好,把他當作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嗯。”我點點頭,心裏依然忐忑。
然而,我們等了一陣子,屋裏竟一點動靜也沒有。
“怎麽回事,睡得這麽沉嗎?”易輕塵說道,又舉手敲了一遍門。
側耳細聽,裏麵還是沒有動靜。
“是不是不在家?”我說道,握著門把手扭了一下,意外的,門竟然開了。
我愕然,和易輕塵對視了一眼,他說,“走,進去看看。”
我便和他一起走進去。
“尚岩。”我輕聲喚道,易輕塵摸著開關把燈打開了。
屋裏頓時明亮起來。
尚岩真的不在。
我環視四周,看到了放在窗下的沙灘椅,眼眶立刻就濕潤了。
那些天,尚岩他為了讓我睡的舒服,自己每天就蜷縮在這張椅子上。
他瘦了很多,明明很高的個子,蜷起來就那麽一團,腳放不下,總是搭在外麵。
我閉上眼睛,想起他那瘦又白的腳踝,心隱隱作痛。
東北角是隔開的小廚房,我信步走過去,我曾在這裏親手為他做過好幾頓飯,他吃的津津有味,說很久沒吃過別人做的飯,說他自己做飯做的煩死了。
他曾經是那樣高高在上風光無限的人,他在那個圈子裏呼風喚雨,人見人畏,沒想到最後卻隻能隱居在這裏,過著自力更生的日子。
怎不叫人唏噓。
我淚眼汪汪地走到床前,坐了下來,這張床,我睡了幾天,竟覺得無比熟悉。
被褥間仿佛還有他的氣息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他還曾摟著我徹夜呼喚我的名字。
我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他是誰,我答應他,要和他重新開始,可是我卻沒有做到,趁他出去采購,偷偷溜掉。
他早就預料到我會走,開車等在我必經的路口,那一刻,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充滿了哀傷。
想起他的車,我怔了一下,跳下床衝了出去。
如果我沒記錯,房子的側麵還有一個窩棚,裏麵藏著他的愛車……
“迦音,你去哪?”易輕塵追了出來。
然而,窩棚裏同樣空空蕩蕩……
尚岩他到底去了哪裏?
這個時間點,他應該不是去采購了,因為即便是市區,商場超市也都關門了,而且,廚房裏還有很多青菜,冰箱我剛才也看過,裏麵是滿的。
我和易輕塵又重新回到屋裏,四目相對,不知該如何是好。
“也許他臨時有事出去了。”易輕塵說道,“反正這裏有床,如果你確實想見他,我們就在這裏住一晚,他總會回來的。”
我確實是想見他,就聽從了易輕塵的建議。
我倆暫時占用了尚岩的床,關了燈,也沒有睡意,睜著眼睛在黑暗裏說話。
我睡在裏麵靠牆的位置,翻身的時候,有什麽東西硌了我一下,我摸索著從被子底下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物件。
“輕塵,你把燈打開,我找到一樣東西。”我說道。
易輕塵便下床把燈打開了。
我借著燈光一看,是一個記事本。本子隻有巴掌大,但是很厚,所以才會硌到我。
我翻開看了一眼,淚就下來了。
“阿音,知道你會來找我,但是很抱歉,我走了……”
“怎麽了,寫的什麽?”易輕塵問我,幫我拭去眼淚。
我哭著把本子遞給他。
他接過去翻看了一會兒,又遞還給我。
“別哭了,看看吧,他給你寫了很多話。”
我吸著鼻子接過來,重新翻開來看。
“阿音,知道你會來找我,但是很抱歉,我走了。
你能回來找我,說明你已經恢複健康了,那天在海裏,我好擔心你會死掉,你知道嗎,跳下去的時候,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永沉海底,離開這煩亂的人世。
但是你沒死,你還活著,這說明老天爺連死都不想讓我們死在一起,所以我隻好把你送回岸上。
我多想陪著你一起去醫院,親自守著你,親眼看著你醒來,但我不能,因為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些天,我一直在暗中關注你,你昏迷不醒的每一天,我都有去醫院打探你的消息,隻是沒敢讓人發覺。
你蘇醒的那天,我也在,知道你醒了,知道你懷了孩子,我為你感到高興,也終於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
我又接到一個任務,要去南疆那邊繼續之前的工作。
原本是不去的,好不容易脫身了,不想再趟這個渾水,但是有個兄弟折進去了,除了我,眼下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反正我孤單一人,也沒什麽好牽掛的,你不要我,我或生或死,已經不重要了,不如在有生之年再做些有意義的事。
阿音,對不起,我食言了,我答應過你以後不再幹這個,但我沒做到。
阿音,這次我是真的離開了,成與敗,生與死,海市,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你自己多保重,不要惦記我,其實我倒希望你徹徹底底把我忘掉,因為我們終究有緣無份,再留著這些記憶也不過是徒增傷感。
阿音,就這樣吧,最後再說一次我愛你,至此別過,後會無期,保重!”
我的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本子上,洇進紙張裏,把字跡都弄模糊了。
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塊,疼得不能呼吸,我捂著胸口,泣不成聲。
尚岩啊尚岩,這紅塵我們來來去去,百轉千回,終究還是抵不過命運,終究還是走散了。
這一生,到底是你虧欠我,還是我虧欠你?
也許,這些都已經不重要。
如果真的至此一別後會無期,那我唯有祝願你平安,見也好,不見也罷,隻願你平安!
易輕塵伸出手臂,把我摟在懷裏,我在他懷裏哭到失聲,我知道,這次是真的不會再見了,那個如桃花般妖豔的男人,從此隻能出現在夢裏了。
……
這一夜不知是怎麽熬過去的,第二天一早,我和易輕塵離開了這裏。
我雖然悲傷,但日子還是要繼續,為了肚子裏的小生命也不能一味的傷感下去,在醫院又住了幾天後,我便回家去休養了。
易輕塵還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我,我勸了他好幾次,他才答應每天上午去公司辦公,但下午無論如何都會趕回來陪我。
有一天,他回來後告訴我,他見到張局了,尚岩留在海邊的房子張局已經妥善外理了,張局囑咐他,半個字都不能向外泄露,尚岩已經改頭換麵開始了新的征程,從此,世間再無尚岩這個人。
我又哭了一場,還是無奈接受了現實。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有自己的使命,也許尚岩的使命就是為正義而戰,我為他驕傲!
十月很快就來了,陳蔓和南柯在禦庭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婚禮那天,陳蔓婆婆也去了,南柯父母體諒她們婆媳的不易,也感動於她們之間母女一樣的感情,願意讓她婆婆和他們夫妻一起生活。
陳蔓帶婆婆出嫁的事,一時在海市傳為佳話。
又過了兩天,齊樂和楊浩宇也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陳蔓原本是特希望和她一起舉辦集體婚禮的,但楊浩宇想要旅行結婚,齊樂也是很讚成的,於是,兩個領證之後,就出發去自駕遊了。
他們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發回來很多照片給我們看,我和陳蔓很有羨慕嫉妒恨。
我們也想去玩,可惜兩人都要照顧孩子,我肚子裏還有一個,哪也不能去。
齊樂也懷了,但人家老公是大夫,一路細心照顧,啥事沒有,還說這樣生出來的孩子聰明,健康。
雖然做了孕媽媽,但我和陳蔓也沒閑著,愣是把店開了起來。
陳蔓很享受做老板的滋味,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晚上收檔之後算帳,數錢,用她的話說,錢就是她的定海神針,每天數一數,睡覺都睡的香。
孫海洋後來一直都沒消息,我以為他離開海市了,然而有一次,我和陳蔓出去玩,居然在一家酒吧門口看到了他,他穿著侍者的衣服在送客,整個人看起來萎靡不振的。
客人上車走後,陳蔓大聲叫住了他,見是我們,他驚訝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蔓拉著我過去跟他打招呼。
說是打招呼,實際上就是想挖苦挖苦他。
孫海洋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急不躁,不溫不火,不管陳蔓怎麽熱嘲冷諷,他始終抿著嘴,什麽話都不說。
到後來陳蔓自己覺得沒意思,便不再理會他,拉著我走了。
走了沒幾步,孫海洋又追上來,說要單獨和我說幾句話。
我們兩個走開了幾步,我問他有什麽事,他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妞妞。
“妞妞還好嗎,明年該讀小學了吧,很久不見了,還挺想她的。”
我很有些感慨。
想當初他們全家因為妞妞是女孩兒,才鬧出了讓別人代孕的荒唐事,活生生把一個幸福的家拆散了。
現在雞飛蛋打,人財兩空,又回頭念了妞妞的好。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還挺擔心他們會來和我搶妞妞,後麵大概是因為怕易輕塵,他們也沒敢打妞妞的主意。
“妞妞挺好的,明年學前班,後年才讀小學。”我說道。
“哦,這麽慢呀?”孫海洋說道,“我總感覺著好像過了十年八年一樣。”
這話我沒法接,隻好換了個話題,“你怎麽跑這裏來上班了?”
“嗯。”他說道,“媽病了,病的很嚴重,曉雲又是大手大腳的,把家裏錢造完了,我一時也找不到什麽好的工作,就先在這幹著,這裏工資比別處高,還有小費。”
他說小費的時候,說得很艱難,三十歲的大男人,為了掙些小費,還要在這裏看人臉色點頭哈腰,即便是這樣,因為年齡的關係,估計也沒人家小年輕掙的多,說不定還要受排擠,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是不是想說我活該?”他淒然一笑。
“沒有。”我搖搖頭。
“說也沒關係,我本來就是活該,好好的日子讓我給作沒了,我對不起你和妞妞。”他說道。
“現在再說這些,也沒什麽意思,以後你好自為止吧!”我說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老太太看病要是錢不夠,你就說一聲,我這裏有。”
孫海洋很動容,眼圈也紅了。
“迦音,你真是個心地純善的人,可惜,我領悟的晚了。”
我笑笑,沒再說什麽,告辭而去。
他又在後麵叫住我,“迦音……”
我回頭看他,他囁嚅道,“有機會讓我見見妞妞可以嗎?”
“……”我斟酌再三,點了點頭。
他露出一個欣喜的笑,率先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後來,陳蔓告訴我,那個酒吧,是個同,性,戀酒吧。
我大為震驚,但最終也沒說什麽。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又是一個新年。
吃年夜飯的時候,我想起去年的年夜,陳蔓自殺搞得我們誰也沒過好年,不由感慨萬千,那時候,真的覺得日子沒法過了,常常有種不見天日的感覺。
還好,老天爺總算沒有趕盡殺絕,讓我們熬過了生命的寒冬,迎來了又一個春天。
陽春三月,齊樂順利產下一個女孩,七斤八兩,個頭很足,小名就叫三月。
轉眼到了夏天,我的寶貝兒子也呱呱墜地,易輕塵開心的不得了,給兒子取了個小名叫夏天,整天對著那張紅皺皺的小臉說長得跟他一模一樣。
我打趣他,“你要是長成這樣,別說是易半城,就是易半球,我也不嫁給你!”
每每這時,易伯伯就會接一句,“他出生時更醜。”
易輕塵也不惱,說事實證明小時候越醜,長大越帥。
真是個超級自戀狂!
兒子滿月,大宴賓客,全城轟動,連張局都來了,他在沒人的時候,悄悄給了我一塊翡翠雕刻的長命鎖,說是一個故人送的賀禮。
我瞬間淚濕了眼眶,讓他替我謝謝那位故人。
那個名字,我沒有說出口,但是,他永遠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