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活著還是死了
“想什麽呢？”易輕塵不知何時走過來，攬著我的肩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這裏很熟悉，好像以前來過。”我說道。
“是嗎？什麽時候？”易輕塵問。
“不知道，隻是隱約有點印象。”我搖搖頭。
“海嘛，到處都差不多。”易輕塵說道，“說不定在電視上看過呢，別想了，過去吃月餅。”
他們幾個已經鋪好了野餐布，把食物一一擺上，還有紅酒，飲料，很是豐富。
妞妞興奮地叫我來吃。
我們走過去，和大家圍坐在一起，在座老爺子年紀最大，大家都向他敬酒。
老爺子也挺高興，說多少年了，這個中秋節過的最開心。
敬完酒，吃月餅，大家把各種口味的月餅分著吃，甜食很容易飽，妞妞貪吃，脹得肚子圓圓。
老爺子怕她積了食，晚上睡不好，就帶著她去海邊散步。
沒了老人和孩子，南柯他們說話就自在多了，插科打諢的胡扯八道。
陳蔓告訴我，她和南柯父母都商量好了，準備在國慶節結婚。
這是個好消息，她也算是苦盡甘來，終於有了依靠，我為她感到欣慰。
蘇茵趁著陳蔓和南柯打鬧的空檔問我，準備什麽時候回公司上班。
“雖然我能理解你們新婚燕爾，想要多一些時間相處，但是輕塵終究是集團的決策者，從此君王不早朝是不行的呀！”蘇茵說道，“你再這樣下去，和古代那些妖媚惑國的妃子有什麽區別？”
我被她說得麵紅耳赤，好在是夜晚，夜色掩飾了我的尷尬。
她說的很對，易輕塵總是在家裏陪我也不是辦法，兩個人要再如膠似漆，也不可能真的寸步不離。
他有他的事業，那麽大的集團，雖說每天在家也是勤勤懇懇處理事務，但有些事還是要親臨現場做決策的，怎麽能為了一句承諾就把他禁錮在家裏呢？
“我知道了，明天就讓他去公司。”我說道。
“嗯。”蘇茵點點頭，“那你呢？”
“我……”我遲疑了一下，“等回頭我問問輕塵的意見再說吧！”
調養了這麽久，也沒有什麽動靜，也許是時候回去上班了。
易輕塵不是說了嗎，命裏有就有，沒有也不要強求。
“行，回去你們兩個再商量吧，我也隻是提個建議，畢竟你現在是總裁夫人，不做事也無所謂的。”蘇茵笑道。
“你也學會挖苦人了。”我給了她一個白眼，“這麽久了，你還沒打算考慮個人問題嗎？”
“有什麽好考慮的，我一直都是單身主義呀？”她說道。“男人這東西吧，寧缺毋濫。”
我不禁看了旁邊的羅浩一眼，想說什麽，又打住了，感情這東西，還是看個人的緣分吧！
我們又說了幾句，陳蔓湊過來叫我們喝酒，話題就斷了。
月亮越升越高，一輪皎潔掛在中天，照著海麵，照著沙灘，照著我們這群半醉的人，人生難得知己，能有幾個興趣相投的好朋友在一起說說笑笑，同度佳節，真是一大幸事。
今晚齊樂沒來，和楊浩宇一起回家陪他父母過節了，好久不見我還挺想念她，便撥通她的電話，想和她嘮兩句。
剛拿出手機，忽然聽到妞妞尖叫了一聲，把我嚇了一跳。
“輕塵，快來，妞妞被海浪卷走了！”老爺子惶恐的聲音傳來。
我手一抖，手機掉在沙灘上。
大夥都是一愣，隨即站起來，紛紛往那邊跑去。
我腿腳直發軟，跌跌撞撞地跟著跑，等我跑到跟前，三個男士已經撲通撲通跳進海裏去了。
遠遠的看到妞妞的白裙子在海浪裏浮沉，漸漸遠去，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妞妞，我的妞妞……”我撕心裂肺地喊道，不顧一切地往裏麵衝。
“迦音，別去……”陳蔓伸手來拉我，這時候的我，就是八頭牛也拉不住，我甩開她，一頭紮進了水裏。
我是會遊泳的，但我沒想到海水這麽涼，加上我又緊張，遊出去沒多遠，腿就抽筋了。
我有點慌了，想叫他們過來幫忙，又怕耽誤了他們救妞妞，就強撐著沒出聲，自己試圖往回遊，這時，一個浪頭打過來，把我卷了進去。
在大自然麵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我根本就無力掙紮，便被卷向了遠方。
“迦音！”我聽到陳蔓驚慌的呼叫，她應該是發現了我的異常，大聲喊南柯他們救我，“南柯，輕塵，快救救迦音，快……”
別喊，別喊，我在心裏說，不用救我，救妞妞要緊……
但是我已經聽到易輕塵叫著我的名字遊了過來，可是就在他離我越來越近時，又一個浪打來，把我們分開了。
我腿疼得厲害，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隻能隨著波浪顛簸，被帶往更遠的地方。
被高高拋上浪尖時，我看到妞妞的白裙子，她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隨波飄蕩，南柯和羅浩奮力遊，卻趕不上海浪的速度。
我不由得心生絕望。
“迦音，堅持住，我來了！”易輕塵高聲呼喚我。
“別，輕塵，你別過來，先救妞妞！”
她那麽小，海水那麽冷，我怕她堅持不住……
妞妞，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呀，不然媽媽怎麽活呀！
老天爺，求求你，不要拿孩子的性命開玩笑，如果你真的看不慣我幸福，請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救命呀，快來人呐，救命呀！”陳蔓和蘇茵在岸上扯著嗓子喊，想要叫來別人幫忙，可是我們為了清靜，特意遠離了人群，這麽偏僻的地方，哪裏會有人聽見？
我已經堅持不住，喝了好幾口水，身子慢慢向下沉去。
海的深處那樣黑，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心中充滿了未知的恐懼。
如果我就這樣葬身海底，我連個和易輕塵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海水冰冷刺骨，我的意識漸漸渙散……
就在這時，一隻同樣冰冷的手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我身子一輕，被拉出了海麵。
“迦音，堅持住，不要放棄……”易輕塵的聲音響起，雖然已經凍得語不成調，仍然有著堅定的力量。
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後用力推他，“別管我，快去救妞妞……”
“別怕，妞妞有羅浩和南柯呢！”易輕塵說道。
“那也不行，求求你了，你也去吧，妞妞要是有事，我也活不了的……”我哭喊著，滿嘴苦澀，也不知是海水還是眼淚。
“迦音，你乖一點，不要任性，你這樣我們誰也活不了！”易輕塵厲聲喝斥我，拖著我往海岸方向遊。
我知道他說的對，可我還是想讓他去救妞妞。
妞妞自從一開始叫了那一聲之後，再沒有聲響，我擔心的要死。
我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隻能靠易輕塵的力量前進，眼看著就到淺海區了，又是一個大浪，我倆又被拋了回去。
我徹底絕望了，這樣下去我倆真的誰也活不成，我讓易輕塵放開我，他死活不同意，我無奈之下，使出渾身力氣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沒防備，疼痛之下，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快走！”我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遠了些，海浪很快就把我們分開了。
“迦音……”他叫我，聲音充滿絕望。
“輕塵，我愛你，幫我照顧好妞妞……”我用最後的力氣對他說話，放空了自己，不再掙紮，任憑自己往海洋深處沉去。
“我抓住妞妞了，我抓住妞妞了……”失去意識前，我聽到羅浩驚喜的喊聲。
救護車的鳴笛聲也遠遠的響起。
我心得安慰，露出一個微笑。
老天爺，還好你沒有趕盡殺絕！
……
我一點一點的往下沉，當海水洶湧著鑽進我的嘴巴鼻孔耳朵時，我的大腦好像忽然開了一扇窗——我看海邊的小木屋裏，一個清瘦的身影，歪在躺椅上笑靨如花……
尚岩！
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小木屋，那個小木屋，難怪它那麽熟悉……
尚岩，是尚岩！
那個小木屋裏，住的是尚岩呀！
眼淚一滴滴融進大海，那個我以為已經不在的人，他就在距我不遠的地方，可是，我卻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曾夜夜為了他的離開哭泣，可是，當老天把他還給我時，我卻又把他遺忘了。
所以，老天爺再次懲罰了我，這一次，是我要離開了，今生今世，我們還是不能得見。
還好，活著的是他。
足夠了，足夠了……
誰能告訴我，海究竟有多深，為什麽這麽久了，我還觸不到底？
“阿音，阿音……”
一個聲音如夢幻般響起，穿透密密的海水，穿透我的耳膜，穿透我的心。
這樣叫我的，世間僅此一人。
尚岩，一定是因為我快死了，所以才出現了幻覺，聽到你叫我。
尚岩，我走了，你好好活著吧，隱姓埋名也好，隱居山野也罷，隻要能活著，就是好的。
尚岩，你的情，我今生不能回報，來生如果有緣再相逢，但願你還是最初的花樣少年，我還是最初的青澀少女，但願，我們不要再錯過。
可是，世間真的有來生嗎？
如果沒有，那就，就此別過了……
再見了，我最初的愛戀，雖然孤單了些，但一定要好好活著……
我的身子頓住，不再下沉，我知道，我終於觸到了底。
一束光亮照下來，我看清了海底，真美呀，像夢幻仙境，但最美的，是那張妖嬈無雙的容顏，他衝我笑，桃花眼水汪汪的，風情萬種……
“阿音，我找到你了。”他說道，“有我在，你休想一個人走！”
我也展顏給了他一個笑容，用盡我最後的力氣。
“尚岩，再見……”我說道，伸手撫過那張臉，他離我那麽近，近在咫尺，那麽真實，真實到有溫度。
……
我這回是真的死了吧？
不然為何這麽長時間的躺在黑暗裏？
我被這黑暗包圍了多久？
一天？兩天？
一年？兩年？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粒種子，被埋在深深的泥土裏，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痛苦。
死了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這是在哪裏？
會不會是躺在陵園的地下？
那個埋葬著空骨灰盒的墳墓，是不是剛好可以給我用？
我曾在那裏靜坐，曾在那裏追憶，曾在那裏流過太多的淚水，如此，我將歸於那裏。
我本是塵土，所以仍歸於塵土……
直到一聲哀嚎闖進我耳膜——“媽媽！”
我激靈一下，心髒瞬間疼到縮起。
如果我在世上還有什麽牽掛，那就是她了，我的妞妞，我的心肝寶貝！
我想起，在我墜入海底前，羅浩找到了她。
謝天謝地，那麽危險的境地，她居然活下來了，好女兒，比媽媽堅強。
“妞妞，乖，別吵媽媽睡覺！”另一個聲音響起，低緩而平靜，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波瀾不驚的麵容。
“不，我不出去，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媽媽，你快醒醒啊！”妞妞大喊大叫，一雙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拚命的搖晃。
怎麽回事，我竟然會有知覺。
難道，我沒有死？
如果沒死，為什麽我睜不開眼睛呢？
天知道，我是多麽想睜開眼睛看一眼我心愛的人。
“妞妞，不能晃媽媽，媽媽病了，需要休息。”易輕塵溫言勸慰道。
“爸爸你騙人，媽媽不是病了，媽媽是死了，媽媽死了，嗚嗚嗚……”妞妞傷心欲絕地哭了。
我開始糊塗，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易輕塵最終還是把妞妞哄出去了。
周圍暫時安靜下來。
我昏昏沉沉又做起了夢。
這個夢好熟悉，是我不止一次夢到過的畫麵。
下著大雪的巷口，金燦燦暗香盈袖的臘梅，廢棄的倉庫，陌生的小哥哥……
“小妹妹，你這裏長了一顆痣呢，好漂亮。”
“可是我媽媽說這痣長的不好。”
“怎麽不好，丟了多好找呀！”
“媽媽說長這種痣長大是要受苦的。”
“別聽大人的，大人沒一句實話。”
“哦，所以你才要去沒有大人的地方嗎？”
“是的，我討厭大人！”
“那你能帶我去嗎？”
“可以。”
“太好了，謝謝哥哥，哥哥你真好！”
哥哥，哥哥，哥哥……我腦海裏不斷重複著，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雪天，倉庫，臘梅花，被我救下的小哥哥，左眼下的淚痣和沒有大人的世界……仿佛一道閃電劃過，劈開了我心中最渾沌的地方——那個小妹妹，不就是我嗎？
二十多年前的邂逅，分明就是我和他呀！
熱淚順著眼角滑進鬢角，小哥哥，你說我丟了會很好找，可以，為什麽你卻找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