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第710章 高人指路(上)
來到書房內對案而坐圍爐夜話,火紅的燎爐上正煮著一壺熱氣騰騰的綠茶,華陽夫人也沒有讓任何人入內伺候,親自動手將茶水煮好之後,這才關門離去。
默默的品著茶汁,陸瑾正想該怎麼開口的時候,裴行儉卻是忽地笑言道:「七郎,老夫突兀致仕,許多人都不甚理解,特別是二郎和三郎,都覺得老夫這般急流勇退甚是窩囊,不知你覺得如何?」
陸瑾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盞,透過冉冉升起的水霧注視著裴行儉那張溝壑縱橫,寫滿了滄桑的老臉,沉聲言道:「春秋之時文仲,范蠡助越王勾踐攻破吳國,其後范蠡看出勾踐能共患難,而不能同富貴的秉性,勸說文仲功成身退,不意文仲貪戀權勢不願意離開,最後落得個身首異處的結局,范蠡卻早早離去泛舟江海為樂,成為一代風流的陶朱公,兩人迥然而異的結局,實乃值得讓人生深思。」
「哈哈哈哈……」
聞言,裴行儉忍不住捋須大笑了起來,笑罷忽而又是一嘆,認真言道:「不過老夫與范蠡卻是有著些許不同,至少老夫現在還心繫朝堂。」
說罷這一句,裴行儉臉膛神色頓時多了一份凝重,言道:「七郎,你乃我子侄,老夫也不屑在你面前假言假語,天皇的龍體一直非常羸弱,舉國大政現在盡皆絕於天后,而老夫以前本就因一些事開罪過天后,加之現在天后甚為寵信裴炎,根本容不下老夫這般時常忤逆她心意的臣子,故而留在政事堂也是自取欺辱而已!」
陸瑾心知裴行儉此話並不那麼簡單,疑惑問道:「也不知裴公是因何事得罪過天后她老人家?」
裴行儉捋須沉吟半響,這才開口道:「那還是在永徽六年之時,天皇想要廢王皇后立當時還是武昭儀的天后為皇后,老夫那時候職司長安縣縣令,一日與長孫無忌、諸遂良等當朝權臣酒後議論言及此事,說了很多大膽之言,不意卻被天后知曉,第二天便將我貶到西州都督府當長史去了,一呆就是整整十年,當時若非刑國公蘇定方賞識我的才能,說不定老夫這一生就會終老在那裡。」
話音落點,陸瑾暗自一嘆,卻還是忍不住出言道:「裴公,以在下之見,天后也算是一個寬宏大量之人,這些陳年往事說不定她早就忘了,豈會還這般記恨?」
裴行儉搖手笑道:「七郎,老夫與劉仁軌,昔日還要算上李敬玄,我們一道也算是與天后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她是什麼人老夫非常清楚,此女機謀權變,能夠忍人之所不能忍,做人之所不能做,實乃一代巾幗女傑,這樣深諳權力之道的人可以忘卻許多仇敵,但她絕對不會忘記曾經想要遏制她權力的政敵,世人都說天皇生性懦弱膽怯,但卻不知天皇乃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權術高人,用宰相遏制天后,又用天后來對抗宰相,天皇穩坐釣魚台平衡權勢,兩邊都需要他,兩邊也離不開他,這就是所謂的平衡之道。」
聽罷裴行儉之言,陸瑾細細的思忖半響,忽地覺得首次對天皇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或許裴行儉說得不錯,自己那位看似唯唯諾諾,畏妻如虎的岳父,暗地裡也非是那麼無能,否者他當初也不可能將權力從長孫無忌手中奪回,並延續貞觀遺風,開創維持大唐盛世。
裴行儉感概的喟然一聲長嘆,言道:「不過可惜,現在天皇卻是越來越依賴天后,甚至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以前用意遏制天后權勢膨脹的那些丞相,如張文瓘、郝處俊、李敬玄、劉仁軌等,也老的老,死的死,整個政事堂全剩下了一群阿諛奉承之徒,這固然有天皇不信賴丞相的緣故,但最為關鍵的一點,那就表明天皇正逐漸失去對朝廷權力的控制能力。」
一席話聽得陸瑾倏然動容,只覺一股寒涼的感覺從脊椎骨蔓延而起,瞬間就流遍了周身,臉色也是隱隱有著幾分蒼白。
在他年幼之時,便知道終有一天天后會革唐立周成為柄耀千古的則天皇帝,也知道這一切是無可避免的歷史現實,但當他真正身處其中之際,特別是成為太平公主駙馬、太府少卿開始與朝堂息息相關之時,才感受到了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沉危機。
想著想著,陸瑾握住茶盞的右手止不住用力攥緊,半響長吁一口氣言道:「如此說來,今後的幾年或許是特別動蕩的幾年,畢竟天皇的身體……實在令人堪憂!」
裴行儉認同的點了點頭,忽地正色言道:「七郎,老夫一直甚是看好你,現在老夫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想請求你一件事,還望你務必答應。」
陸瑾頓時坐直了身子,拱手正容言道:「裴公請說,小侄一定洗耳恭聽。」
裴行儉眼眸中閃動著滿含期盼的光芒,嗓音沉穩的開口道:「記住,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一定要效忠大唐,效忠聖人,若真有曠世妖孽篡奪權勢,想要成為第二個呂后,那你就要做大唐的周勃,剿滅那些亂臣賊子!」
周勃乃是漢初名臣,曾與陳平一道剿滅呂氏,為穩定漢朝江山立下不可磨滅的汗馬功勞,今番裴行儉以此人來激勵陸瑾,可見對陸瑾的盈盈期盼。
聞言,陸瑾胸腔奔湧出了陣陣熱流,臉膛也是有些泛紅,想了想,他卻苦笑道:「裴公之言在下自當遵從,然在下現在職微言輕,豈能成為周勃那樣的名臣?」
裴行儉搖手笑了笑,言道:「你乃太平公主駙馬、國之帝婿,怎會職微言輕?不過以你現在太府少卿之職,的確是無關大局,七郎,若是你有心,老夫不妨給你介紹一個不錯的去處。」
陸瑾雙目一亮,肅然拱手道:「哦,願聞其詳,還請裴公指教。」
裴行儉笑了笑,也沒有開口,伸出枯長的手指在茶水中蘸了蘸,這才在案面上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
及至筆鋒落點,兩個清晰的大字在燈光的照耀下閃動著水芒,看上去竟是耀眼無比。
「鄯州?」
待到陸瑾看清楚裴行儉所寫之字,頓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