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那時的朋友
她也很想那樣,可是他的父母打她的時候,從來不準她哭出聲,如果出聲的話,他們會一直打下去的。
所以她隻能生生地忍著,隻是總是縮成一團的身體,此刻卻站得筆直。
尤其那鋼鐵般筆直的脊梁,在這個時候幾乎就是對施暴者莫大的挑釁了,她的母親氣喘籲籲地盯了她半天,這才喊了丈夫過來。
暴躁的父母,雖然同出一轍,可是男人的力道終究是和女人不一樣的。
程小楠再次想跑,可是她隻能害怕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現在跑不掉了,所以便不敢再躲,因為害怕躲避會讓爸媽變得更加暴躁。
“你昨晚去哪裏了?”她爸走過來,巨大的陰影裏,她即便是抬起了頭,也依然看不清那張臉上的表情。
隻是覺得有些暗,像是冬天的黑夜一般,陰沉得實在可怕。
“我……”
話,並未出口,耳光便已經迎麵飛了下來。
程小楠被打得腦袋頓時偏向一邊,身子也當場摔趴在了地上,可她還是吭也不敢吭一聲的,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好。
他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身上衣服的泥是怎麽回事兒?”
“昨天摔倒了……”
耳光,再次降臨,程小楠被打得口鼻冒血,腦子也嗡嗡地響,再掙紮著爬起來的時候,她爸的聲音就又落了下來。
“買蛋糕剩的錢呢?”
錢,從來都不是萬能的,可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尤其在他們這樣以務農為生的家庭來說。
不同於平原地區土地的廣袤,山區的耕種土地一向有限,當平原地區的人們已經開著機械走向商業化批量化種植的時候,山裏人依然起早貪黑靠著人力耕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程小楠始終記得長輩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樣子,頂著風冒著雨,家家戶戶都付盡了辛勞與認真,但收獲的時候產量依然十分有限。即使有產量較豐的時候,拿到市場上去賣,也依然收入甚微。
她一直沒有零花錢,也被嚴厲地教導過不準隨便動家裏的錢,而現在她私自用了應該還給爸媽的錢,簡直就是十惡不赦了。
毒打,是毫無疑問的,程小楠怕極了,她還是想跑又不敢跑的,劇烈的痛裏隻聽見程小北撕心裂肺的哭號。
他應該是被爸媽的樣子嚇到了,一哭之後就打雷似的怎麽也停不住了,他爸媽見自己的掌中寶忽然成了這樣,頓時就放棄了毆打程小楠跑過去哄他了。
程小楠瑟瑟發抖地捂著傷口,雖然很不想哭,但眼淚就是不受控製地掉著,尤其在看見程小北被父母的溫言細語所包圍的時候。
同樣都是爸媽的孩子,為什麽他活得那麽輕鬆,而她就要挨這些打呢?
忍不住地問著自己,當心酸上升到頂點後,程小楠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
這是一場夢,而她既是當事人,也是現在這場記憶中的旁觀者。
程小楠不想再看下去,當噩夢之所以是噩夢,那便是一切皆不由主人本身。
那時候村子裏的女孩子處境都不怎麽好。
她也一直以為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所以從小逼得自己慢慢地也就麻木了,直到後來年紀漸漸大了進城裏念書的時候……
程小楠兒時有兩個朋友,作為大哥哥的龍昊自是不必多說,而另一個人的名字則帶著些十足的鄉村色彩。
她叫王嬌嬌,年齡不詳,因為她的爸媽在生下她之後就外出打工了,十多年裏不僅音訊全無,更沒有往家裏寄上一分錢。
她的奶奶養活自己便已覺得憋屈,更何況多了她這個賠錢貨和拖油瓶。
比起她,程小楠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起碼她的爸媽每次都是找著由頭才打她的;有時候就算不給她吃飯,也最多餓她一頓。
可是王嬌嬌……
時隔多年,程小楠已經完全不記得她的模樣了,隻記得她身上那些斑駁的傷口,有些是燙傷,有些是割傷,還有些撞擊出來的,它們動不動就喜歡流血化膿。
她總是病著,所以也幹不了什麽活,而她奶奶覺得她既然幹不了活,那就不該浪費糧食,不能吃太多東西。
也許餓的,也許是病著,在程小楠的記憶裏,她的身體總是很不好,就連說話和走路都是有氣無力的。
好幾次程小楠如果不是悄悄從家裏帶了紅薯給她,她幾乎馬上就要餓死了。
可即便如此,在得知她吃了別人家的食物以後,她的奶奶還是會給她一頓爆揍。
程小楠好幾次都看到過她被她奶奶綁在門口的大樹上打。
一開始,她總會出於朋友之義嚐試著去攔阻,可是王嬌嬌的奶奶馬上就通知她的爸媽,因為是多管閑事,所以她在回家之後也會挨上一頓暴揍。
鄉下人,在某些方麵雖然淳樸,但在另一些方麵則是無情的可怕。
因為沒有受過教育,所以沒有最起碼的道德法律觀念,人性的涼薄與醜惡也更是上升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地步。
程小楠那時不懂,但因為自己幹涉的話會挨揍,所以漸漸也就不敢去幫王嬌嬌了。
後來她們年紀越來越大,眼見著同齡人都已經進了學堂,雖然家長們不太願意,但也還是屈服在了九年義務教育的強行政策之下。
那時候鄉下小學裏的學生實在凋零,村支書接到了上麵下達的義務教育政策,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他立馬就在村子裏挨家挨戶找人談話了。
他說:如果家長不送孩子讀書,就是犯法的,要坐牢。
莊稼人的膽子其實很小,一聽要坐牢,簡直就跟去了半條命似的,立馬就將孩子送進了學堂。
而那時候的學費也很貴,程小楠記得自己上一年級的時候,半個學期光學費書費就要三百多,而那時大米一斤才兩毛,就是豬肉也才三塊錢。
這樣的價格,幾乎是難為了鄉下所有的莊稼人了,程小楠始終記得爸媽帶自己去學堂報名時那張陰森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