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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下山

  經曆過雲波詭譎的許多波折之後,任平生其實已經清楚,自己與李曦蓮的一切遭遇,其實都是同行之人順應天命的那份機緣,形影相隨的一份劫難。而同行之人的消失,那份劫難當然也會隨之而去。


  這一次的上山那天,他就暗暗留意了雷振羽他們的所作所為,當時頗為奇怪,隻不過事不關己,當時他也沒有多想。雷振羽第一天被抬下山,就宴請了所有當天被抬下山的同窗,所謂交流心得,其實就是要從所有人的遭遇當中抽絲剝繭,找出關於這座酒壺山秘境的一些脈絡。


  所有人的遭遇,各不相同,異彩紛呈。但其實雷振羽和張屴幾個上過山的,對其中真相是有些懷疑的,畢竟當初自己一時呈勇登山,能在秘境中走得更遠,而組團登山,卻幾乎寸步難行。


  所有人的劫難加在一起,並不是個一加一等於二的算法,對身在其中的人各有所求,本身就已經互相牽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各自所帶的天道壓勝和大道劫難接踵而來,對付他們這些烏合之眾,簡直就是摧枯拉朽了。


  所以那天夜宴之後,幾個人一合計,已經決定次日登山的策略。


  他們是一起登山的,隻不過到了那咫尺天涯碑之後,借助雲霧的掩映,悄悄分開,逐個進入雲層。


  當時也隻有任平生已望氣術遠觀,才發現了那令人費解的一幕。


  如今想起來,雷振羽他們幾個,如果天命所歸,多半已經順利取得了自己應有的那份機緣。沒得到的,估計也就那樣了。


  而自己與李曦蓮,周成,申功頡這一組,在那條日影渡船上各種鬼打牆,不但虛耗了半月光陰,還丟失了那把可說與任平生性命相關的悲天劍條。


  幸虧鍾礚澍也諳熟先天八卦,而且不笨。他比任平生稍晚一些推算出了其中奧秘,但終究搶在最後一刻,和周成離開了這片雲海崖邊的花樹林。


  鍾礚澍有那一套莞草裘褐,可以順利撤去那條青石板路隱含的機關。然後他通過那條道路,去了另一處秘境。


  鍾礚澍離開之後,周成才得以順利到達那一麵有著古怪圖騰的石壁跟前;他耗費了數日光陰,終於發現了那處石壁,其實是一座秘境的大門。而打開大門的機括的秘密,就在那副圖騰上。


  在那座秘境中,周成得到的,隻是那團不起眼的墨線。


  但也就是那團墨線,讓他靈光一閃。父親工坊裏的那些鏟刀錘子,木榔頭鐵疙瘩,一下子好像活了似的,在他的腦海中被飛速鑄煉捶打,顯出各種形狀,五花八門,大到可運兵攻城的車架雲梯,小到能潛遊飛天的木魚鐵鳥。


  一幅幅畫麵,飛快閃過,讓人眼花繚亂。


  然後他毫不猶疑地抓住了那團墨線,如獲至寶。


  平時在家裏,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從來不許兒子碰工坊裏的任何物事,更別說接觸其中的任何活計了。老工師一直有個願望,就是炸鍋賣鐵,也要在兒子這一代,結束周家這種慘淡營生,低三下四做人的境況。


  可憐自幼心中隻有那鐵砧錘子的高大少年,被趕鴨子上樹,先是被押著去了幾年城中某位老先生的

  學塾。每天麵對老先生那怵人的教鞭,周成身上沒少留下青腫的條痕。戰戰兢兢,磕磕碰碰學完老先生的課業之後,滿以為這種日子已經到頭,可以開始進入父親的工坊當個學徒了。


  不曾想那個發心瘋的老頭子,做了件更加瘋狂的事。他在那並不寬敞的家裏,挑了最大的一間屋子做了書房,買了一屋子的書。周成被禁足書房之前,老頭子撂下句話。


  “考不進方涼道院,你出了周家的門,就別在說是周家的人了。”


  那幾年,周成也是拚了老命。但畢竟自己都沒覺得是那讀書的料,所以考進方涼道院的時候,周成已經是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


  熬到今天,突然就在這曆經劫難的秘境之中,激發了年少時日夜縈懷的夢,怎教他不驚喜萬分!


  所以再次碰麵之後,鍾礚澍不敢說什麽,李曦蓮是什麽都不知道。任平生主動開口,讓他們兩個離開了。


  然後,任平生是打算以一種既不會泄露天機,也不會傷了和氣的方式,主動離開李曦蓮。


  令他憤憤不平的是,為什麽每次祭出那道暖樹巢罡符,進入的都是這片亂象橫生的雲海?

  所謂亂象橫生,是無論他如何施展望氣術堪視,雲海中那千變萬化的氣機脈絡,始終無法看清。


  那位被任平生故意殃及池魚的白衣女子,也是叫苦不已。在山崖上修行千年,從不曾敢涉足崖邊那座雲海,如今竟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座四顧無垠的雲海中。


  無處立足,她早已變回真身,巨大白鶴不斷扇動翅膀,勉強保持不使自己墜入積雲之中而已。


  畢竟雲中處處有金色閃電交織成網,一落其中,就算不是粉身碎骨,起碼也要被烤成焦炭。一隻被烤成那樣的仙鶴,別說那什麽千年道行了,就當做一道家常菜肴給人擺到桌上,都沒人願意動筷子。


  哪個損人害己的家夥,罪有應得,可你幹嘛連累別人一起受罪?

  白鶴悲苦之中,看著那一襲青衫直直墜落雲海,被那如同大網的雷電瞬間吞沒,眼神總沒有半點憐憫,隻有怨恨。


  李曦蓮下山之時,已經又過了三日。她獨自背著一根斷頭帶血的古藤根須,出現在雲層之下,看樣子疲憊不堪,沿著小徑往下躑躅行走。


  斬下這根裸露地麵的古藤根須,其實還好。隻是一天一夜的砍伐,對於一個體魄強健的魔宗女子,其實不算什麽;主要還是心累。因為根須砍斷的那一瞬間,不遠處懸掛鶴巢的藤條同時斷裂。那巨大的鶴巢轟然掉落地上,變成了一堆零散枯枝。原本包漿光潔的藤條,瞬間變得陳腐不堪。


  自小在山中長大,李曦蓮對這些山禽野物,其實頗為愛憐。所以她就在原地等著,希望能等到任平生與哪隻巨鶴再次出現。


  在那古藤之下又坐等了兩天兩夜,那一人一鶴,始終不見蹤影。連早早離開的周成與鍾礚澍,也同樣的杳無音信。


  她這才灰溜溜的背著那根盤龍拐杖一般的古藤根須,本著碰運氣的心思往低處走。


  李曦蓮也沒想到,沒走出一裏之地,居然就到了雲層之下,那熟悉的登山石徑。更為詭異的是,一走出雲層,身上那已經難以遮羞的綠衣,不但瞬間完好如初,而且簇亮如新!


  從衣衫上的靈氣流轉,李曦蓮當然看得出這是得道高人,以某種極其高深的術法神通施展的障眼法。


  那鐫刻“咫尺天涯”的石碑旁,一襲青色儒衫的中年男子,笑容和藹,如沐春風。


  李曦蓮連忙卸下肩上古藤,對中年男子作揖為禮,“見過夫子。”


  方涼作揖還禮,仍是笑容滿麵,卻不無感慨道,“我早已知道,道院中有你這麽一位女學生;隻是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親自收這麽一位弟子。”


  夫子言下所指,李曦蓮當然明白。然而夫子所謂的沒想到,那語氣僅僅是意外而已,並無排斥之意,所以李曦蓮當下心中一定。


  在道院中,有兩個相當神秘的人物。一個是大家都尊為二師兄的雷振羽,另一個,當然就是道院夫子。


  在當時的懷春女子心目中,雷振羽是個不類常人的奇男子,修為古怪,出身成謎。至於道院夫子方涼,則是此方天地的那片天。夫子知道李曦蓮的身份,不奇怪。


  這本來也是李曦蓮孜孜以求的一份機緣,或者說,方便日後公然行走於玄黃天下的一道護身符。隻是突然如願,她並沒覺得如何驚喜,第一下的反應,反而是惴惴問道“不知道同窗之中,已經有幾人得到了各自的機緣?”


  “如果單說這一次,在你之前,已有三人。隻不過若論師門長幼,你已經有四位師兄。”夫子的神色,稍稍有些赧然,“犬子方懋,其實也是早年自己上山尋到的機緣,倒不算是我徇私。”


  李曦蓮心中嘀咕,卻不敢顯於神色。


  教自己的兒子,有什麽徇私不徇私的?非要這麽說,才是真的不近人情罷!

  “卻不知除了大師兄之外,另外三人是誰?”李曦蓮問道。一聲大師兄,其實沒說的話都等於說了。


  方涼微微點頭,“在你之前,是常安;再之前是申功頡。最快找到的,是……雷振羽。”


  提到雷振羽的名字,夫子神色古怪。


  每聽到一個名字,李曦蓮便多一份失望。沒有任平生,她能預料得到,隻不過還是希望有些意外而已。


  也就是說,剩下的時日,不過一旬;而剩下的機緣,不過三份了。


  “放心,任平生早兩天就下來了。”方涼頓了一頓,繼續道,“而且,他昨天又上去了。”


  不用說,早兩天,任平生肯定是被抬下去的。


  倒是周成和鍾礚澍,比任平生下山更早。而且兩人都是自己走下去的。直至此刻,李曦蓮才知道那兩人其實早有各自機緣,也尋得了相關的信物。


  “這座山上,其實不止八份機緣。”方涼解釋道,“但屬於我這一脈傳承的,隻有八份。至於其他機緣,得之者日後自有所遇。天機隱晦,我也無從知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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