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神仙打架
吃一塹長一智,更何況此次一人一鶴,相距數丈;所以巨鶴對那青衫年輕人的飛石,早有準備,隻輕輕搧翅,同時屈膝彈跳,兩;白光堪堪飛到爪子之下。它趁勢一抓,竟將兩顆白石穩穩抓住。
巨鶴仰頭縱聲唳叫,十分得意。
任平生與李曦蓮相視一眼,前者歉然而笑。
李曦蓮柔聲道,“沒關係,反正我們又不是道修,可以一起試試。”
“那就試試。”任平生答話之際,已反手抽出背後的寶劍橫煙。
悲天未認主,平生未練氣;所以如今身上的兩把寶劍,對於任平生而言,到底有何玄機,至今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橫煙都是把十分罕見的利器。若在平時,貫以悲天劍道的劍意,使出來的威力,比同境的煉氣士劍修,隻強不弱。
練了五六年的望氣,至今甚至無法進入練氣士的初境望氣,這也是任平生急欲入門修煉的原因之一。
與胡久和施玉清相處的數月時間,對任平生的望氣術修煉,其實獲益匪淺。對盜門那種介乎純粹武夫和練氣士之間的氣機特點,以及純粹練氣士的各個境界特點,都更加一目了然。
若這時再遇上諸如章太玄之類的山巔修士,就算是對方刻意收斂氣機,任平生都能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若不是各種神通術法在此處處遭受天地壓勝,以堪輿術配合望氣,這地方在他眼皮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麽藏得住的東西。
所以如今的依仗,就隻有無需竊取天地靈氣的太極拳劍,和並未完全受到壓製的望氣術了。
但這次任平生卻是將那把橫煙劍連鞘拔出,交到了李曦蓮手中。
“你走的時候,太極劍術還未成形,但有拳術基礎,劍術就要簡單許多了。”
李曦蓮茫然接過,卻猶豫道,“可我從不用劍。”
“那就試試,權當是拳的延伸。反正太極拳劍,本來就不拘泥於招式,而是講求拳意劍意。”
“好的。”
李曦蓮拔劍出鞘,巨鶴頓時一身羽毛炸開,嚴陣以待。再一看李曦蓮那握劍的手勢,巨鶴隨即鬆弛下來,恢複如常。
等任平那把鏽跡斑斑的無鋒劍條出鞘,巨鶴又是仰天一聲唳叫,滿含嘲弄之意。
任平生率先一劍遞出,錯步踏八卦方位而前,不徐不疾,身法弓腰鶴膝,劍勢似直非直,看似取巨鶴翼根而去,而劍意籠罩的範圍,又好似遍布對方全身。
李曦蓮從另一側進擊,斜斜橫劍身前,使了個可劈可抹的劍勢。
不會用劍之人,這也是最好掌控的劍勢。
巨鶴幹脆屈曲那長長頸項,低頭銜羽,好整以暇的慢慢梳理身上的羽毛。
劍招平平無奇,身法烏龜爬爬,嚇誰呢?
待任平生那散散漫漫的一劍,進入身前三尺範圍,巨鶴突然展開左翼往前一拍。巨大羽翼掀起的罡風,搧得數丈之內草樹飄搖,飛沙走石。
任平生被那陣罡風摧得立足不穩,身形頓時如風浪中的一葉扁舟,飄搖不定。
占盡天時地利的巨鶴,好似有意顯擺身手,迅疾搧出的左翼趁勢往前一卷,濃密的翼稍竟靈動如人類指掌,瞬間將任平生的手臂與整根劍條輕輕抵住;再順著對方前攻之勢,往側後一撤一引。左退右進,巨鶴的右翼又已經展開,向另一側跟隨而至的李曦蓮拍去!
任平生腳步踉蹌之下,劍勢也隨之把持不定,眼看就要被對方帶個狗搶屎。不曾想太極劍術的妙處,本身就在於劍勢輕靈,劍招既不著力,亦不受力。被引到巨鶴身側之時,任平生突然移步換形,身法當下穩住,而那原本看似失勢的劍
招,突然翻腕變向,由前刺改為橫穿,刺向巨鶴那柔軟肥厚的腹部!
而且那鐵劍條所借的,盡是巨鶴自身施展的牽引之力。
極通人性的巨鶴明知這是某種類似圍魏救趙之策,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奮力蹬腿旋身,向後遠遠跳開!
那原本掃向李曦蓮的右翼,亦隨之變向,往任平生的鐵劍拍來。否則以李曦蓮十分生疏的使劍手法,根本無法抵禦巨鶴的一拍之力。
巨鶴本以為這一下失勢,不過是自己的一時大意所致,正待卷土重來。
不曾想眼前那青衫年輕人,身份雖然不快,卻形如鬼魅,鐵劍條一直與巨鶴的翼稍黏連不斷,敵退他進,敵避他轉;無論身法劍勢,都如同附骨之蛆!
巨鶴無論如何騰挪閃避,那一襲青衫都隻需稍稍換步錯位,卻始終持劍屹立與前者身側。無鋒劍尖,則始終指向巨鶴柔軟的胸腹之間。
巨鶴這才意識到入了圈套。對方從腳跟肩肘直到劍尖,早已節節貫通,所以根本無需花費什麽力氣,隻是需通過翼稍與劍尖的觸點,便可盡借自己的騰挪牽引之力!
一時間一人一鳥,一青一白,在花樹林間撲騰閃轉,越轉越快,到後來幾乎成了渾然一體,青白相間。
林間掉下白色羽絨無數。
“看清楚了嗎?”纏鬥中的任平生,突然發話,語氣平穩,中氣充足。
在一旁注目旁觀良久的李曦蓮,先是微微點頭,繼而有輕輕搖頭道,“看得懂,但恐怕做不到。”
遠處無計可施的周成,聞聽任平生的言語,稍稍心安。隻是再望一眼那變成一團圓轉不停,青白相間的物事,依然免不了憂心忡忡。
穿的跟笀篙人一樣,身形臃腫的鍾礚澍,本來要比周成鎮定許多。這位聞名一州的數理神童,從任平生與那巨鶴開戰,就一直掐指心算不止。周成數次著急詢問能不能算出個子醜寅卯來,少年都隻是搖頭不語,掐算不停。
那邊的一人一鶴,纏鬥間已經漸去漸遠,戰場移往樹林深處。
原本混成一團的青白影子,開始漸漸分開。巨鶴漸漸攻守有度,而一襲青衫卻開始偶有失勢,腳步不時踉蹌幾下。
畢竟是全無劍氣的花架子,雖然可以引勁入虛,借力打力,但身法步法受限,做不到圓轉自如。哪隻深通人性的巨鶴慢慢適應之後,漸漸也有了應對之策,竟然開始反守為攻了。
任平生隻是苦苦支撐,勉強能保持鐵劍黏住對方翼稍,得以借力苦守。
李曦蓮越行越近,有數次已經能出劍觸及巨鶴拍出的翼稍。她右手緊握劍柄,躍躍欲試。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纏繞旋轉之處,突然有道金色的符膽靈光一閃。
那樣的符膽靈光,李曦蓮比較熟悉;這種暖樹巢罡符,任平生曾在去年的西喬山的青牛坪論道現場使過,兩人得以脫身,也有賴於那道符籙,解開了身上的術法禁製。
李曦蓮滿懷信心仗劍而上,進入戰場。
鍾礚澍突然停了掐算,驚呼一聲,“不可。”
“小心!”周成的提醒,稍稍慢了半拍。
天地間突然出現洶湧如潮的氣機流轉,樹上白花簌簌飄落。
穿林風驟然大作,呼嘯不停,吹得樹枝斷折,煙塵迷眼。
揉身而上的李曦蓮,揮劍斬掉一段空中砸下的樹丫,正要繼續上前。忽見前方那一襲青衫,身形急退。
“走。”任平生大喊一聲,人已經往李曦蓮反向奔來。
李曦蓮錯愕的瞬間,任平生已經伸手奮力一推,想把她推離戰場!
一襲青
衫背後,是哪驟然間得脫了鐵劍黐黏的巨鶴左翼。羽翼箕張,遮天蔽日往兩人立身之處罩來。
李曦蓮並沒有被推開,任平生隻覺手腕一緊,哪隻出盡了全力的手,已經被對方那柔嫩的指掌抓住。
兩人均是眼中頓見一片雪白。
周遭再無草樹,亦無巨鶴。腳下隻剩雲海茫茫,清風徐來,有那煙雲水波此起彼伏。
一襲青衫與綠裳女子,各自一手持劍,兩手相握。兩人同時回頭,往周成與鍾礚澍原本站立的方向仔細搜尋。隻見雲海茫茫,直掛天邊,再無餘物。
抬頭望天,天幕便隻有一片純淨的蔚藍之色。你就算要走,都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任平生用力跺了跺腳,腳下倒是實地;隻是雙腳沒入雲中甚深,根本無從得知地麵是何種景象。
天地異變姑且不理,兩人都趕緊試著施展各自的修為。
任平生一身劍氣,依然縹緲無蹤;而李曦蓮的魔道修為,亦是同樣的蕩然無存。
唯有那把悲天劍條,嗡鳴震顫不已,比之一開始麵臨那座崖邊雲海,更加強烈。任平生隻再看了一眼手中劍條,沒有試圖施展望氣術。
反正試過多少次了,都是徒勞無功。而且望氣術在此地雖並未受限,但以凡夫俗子之身施展起來,畢竟極其消耗心神氣魄。
“這下有點麻煩了。”任平生歎氣道,“那道符籙,用在此處,恐怕是個適得其反的結局。”
李曦蓮倒是毫無怨懟之色,幹脆牽著任平生就地坐下,摩肩接踵,任憑濃濃雲煙流過胸口頸項間。
“沒關係,天地機緣,總不會輕易予人的。”李曦蓮聲音輕柔,罕見地略帶嬌羞。
任平生苦笑道,“什麽機緣不機緣的,現在就算你我隻想脫身,都不知該往那走。”
“那就隨便走走,走了東邊不行,再走西邊。都不行,再走南邊北邊。”李曦蓮緩緩道,“反正天地間就隻剩我們了,想怎麽走都行。”
“傻姐姐,請問一句,那邊是東那邊是西啊?”任平生不無嘲諷道。忽見身邊人默然不語,不由得有些歉意,轉頭看時,卻見李曦蓮一雙美目,水汪汪的正好望向自己。
“怎麽了?”
“幹嘛叫我傻姐姐?”
任平生歉然一笑,“好吧,我錯了。”
“不,沒事的。”李曦蓮眼眉低垂,“隻要不在別人跟前叫就行了。”
一聲十分耳熟的鶴唳之聲,解圍了任平生的尷尬境地,兩人同時循聲望去。
隻見雲海上一粒黑點,由遠而近,迅疾而來。一個身披裘褐,腳穿草鞋的老者,騎著一隻形體巨大的丹頂仙鶴,飄然而來。
騎鶴老者顯然沒有注意到那幾乎全身沒入雲海的一對男女。悠遊雲海上的老者似乎興致極好,放聲長歌。
……魯牆絲竹千年在,寂寞朝歌莽一丘。突有浮屠延望眼,何因駐得墨家流……
愁困天地間的一對男女,正驚喜間,還沒來得及起身呼喊求助,便又有一個如同斷金切玉的鏗鏘之聲傳來。
“老不死的,倒是把你那艘破船亮出來瞅瞅啊,不是說堅不可破麽。別藏了,藏不住的。是個帶把的,就痛痛快快的亮出來,咱們先大戰三百回合,無論輸贏我都請你喝酒……”
遠處的湛藍天穹之上,一道長長的雲梯自天掛下,末端探入雲海中。一個高大如山嶽的中年漢子,濃眉闊口,正弓腰抱膝坐在雲梯的某一級上,姿態憊懶,對那騎鶴老者大放厥詞。
任平生與李曦蓮四目相對。
這又是哪門子的神仙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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