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拳破千招
兩道看似接天連地的刀光,瞬間變得纖薄之際,兩人之間哪個深坑,突然被一團迷霧遮蔽。
迷霧淡紅,似血,泛著淡淡腥味。
血霧迅速膨脹散開,頓時便籠罩了方圓十數丈。
現場一片死寂,完全不似一代英雄之間,生死搏鬥的那種驚天動地。
那一黑一灰兩道身形,被淹沒於濃霧之中。人們未及反應過來,忽見那高入天穹劈砍而來的刀光,轟然坍塌,消失於無形。
而那團血霧之中,有數道細微的寒光一閃而逝,如同茫茫夜空中偶爾出現的幾顆流星。
血霧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濃了幾分。
那一代武師對陣一城梟雄的戰場,此時儼然已被某種類似山上仙家神通隔絕出來的小天地,裏麵什麽動靜境況,外人無從得知。
任平生和那白竹垌年輕人,本來就已經立身於人群之前,前者更是側著半個身軀,有意無意的遮擋在那農家青年前麵。
害得那農家小子滿臉憂色,一手死死拽著任平生的衣服,狠命把他往後拽。可那不知死活的青衫小子,看著也沒多少斤兩,可就是拽不動分毫。
看來這小子背上的木匣子,不輕吧。
一開始被擠到前麵,那農家青年生無可戀,卻倒也沒埋怨什麽,隻是一臉愁苦地說了句,“看你的樣子,也是讀過書的人吧。我叫李安順,你跟村裏人說順子,本地人都曉得,記住了啊。雖然本地人不多了,可總還有那麽幾個。對了,你叫什麽?”
順子,這個名字任平生知道,因為姚遠說過;他們一家的救命恩人。
關於姚遠的救命恩人,任平生知道得更多。隻不過師傅有交代,符籙搜魂還舍這種玄之又玄的術法,既不宜跟那些凡夫俗子明言,免得駭人聽聞;更何況這也是日後行走江湖,賴以掙錢謀生的手段之一。掙到錢就好了,至於人家記不記你的好,沒關係嘛。恩恩怨怨之類的,麻煩。
師傅既然這麽說過,任平生當時姑且信之。
但順子帶頭撈起了姚遠一家四口的“屍體”,卻是當事人醒來之後千真萬確知曉的。
所以這人既然就是順子,任平生便打心裏覺得親近了幾分。
順子在這種時候自報姓名,其中的意思,任平生當然聽得明白。他也沒什麽忌諱,言簡意賅,“我叫任平生,得意酒樓的大掌櫃二掌櫃,都認得。”
那邊大如山包的一團煙塵血霧,突然飛速流轉,那如同流星的道道寒光,閃得更密了。
圍觀者雖然看不大內中酣鬥的慘烈,但也好似切膚感受到了道道侵體的寒意。
前麵的人群開始往後退卻,後麵不明所以的看客卻想往前麵擠。
那邊的刀光劍影勝負未分,你擠我勇的人群倒是有了幾分不死不休的洶湧之勢。
順子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後一擠,另一隻手也沒忘把任平生往後用力一拽,哪怕能擠到一兩人之後,也安全些。
可惜麵對那些懼意漸生的沉默看客,順子費再大的勁兒都是徒勞。不但如此,任平生不知為何反倒往前一步,身形滑溜異常,自然而然的就脫出了順子的拖拽。
順子正要大呼小心,那邊突然一陣金鐵交擊之聲傳來,異常急迫刺耳,嚇得他把喊道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而任平生好似喝醉了似的,步履踉蹌,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光影流轉的物事。那物事在他手中,緩緩揮動,東一下西一下的,卻不見軌跡,隻見所過之處,有道道煙霞,如霧鎖春山,又如流雲飄搖。
隱隱有幾道刀光,一閃而沒,便在那煙霧流雲中隱去無蹤。
順子看得目瞪口呆,場中那兩位,已經是難得一見的蓋世英雄。這青衫小子使出的神通,更無半點人間煙火味啊,難道是神仙不成?
隻不過他瞬間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那看似隨意揮灑的任平生,幾下動作,已經滿頭大汗,嘴唇翕合,顯而易見的獨力難支。
順子和好些前排的看客一樣,莫名其妙。人家在那邊生死搏鬥,看不清楚;這小子獨自在那跳著大神,玩些個江湖騙子的障眼術,倒是裝得很像啊。
可在這種神仙打架的戰場搞這套,是不是太拚了些?惹惱了那兩位大神,秋後算賬起來,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啊。
忽見任平生揮出一道煙霞之際,一聲轟然巨響,好像撞上銅牆鐵壁!煙霞瞬間散亂,一道白光橫穿而過。
所有人都能看見,那耀眼白光形如巨大刀鋒,竟是往圍觀人眾斬來!
人們還來不及反應,那道刀光已到跟前。
那呼嘯破空的巨大威勢,能瞬間劈出一片屍山血海。
有人驚惶失禁,有人閉目待死。
最近處,已有數人的厚厚棉襖突然皸裂,棉茹四散飄飛。
緊接著傳來一陣金屬切割的刺耳聲響,那道駭人的刀光,竟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化作一蓬火星,炸天而去!
任平生力克那一刀之後,單膝跪地,佝僂的身形搖晃不定,正大口喘氣。若不是有把橫煙劍拄地支撐,他這會兒恐怕的躺下了。
人們也終於看清,那青衫少年鼓弄煙霞的“道具”,竟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寶劍。
圍觀的人群終於鬆動,開始如潮水退去。
街道突然轟隆隆一陣劇震,如地牛翻身,天崩地裂。那團流轉不停的血霧,突然炸開,並且迅速消散。
青山板路麵瞬間處處迸裂,溝壑縱橫。
一襲灰袍的光頭漢子,此時血人,仍然站在原地。
而那一身黑衣的高大武夫,神采奕奕,也是一樣的站在對麵坑沿。
“塵俗螻蟻,自己找死,就死不足惜了。”李存會冷冷道,“按理說你一代江湖梟雄,犯得著打場架都這麽婆婆媽媽的?”
李存會恍然大悟,繼續挖苦道,“對了,我就說人才濟濟的一中堡,怎麽可能是你這位堡主獨力赴死。敢情,是在人群裏埋伏了重兵,等著我一個失手,就來個致命一擊?”
“嘿嘿,怕就怕你癩頭老狗在此之前,已經變成一條死狗了。”
落馬城的人懂的白竹垌的一些土語,不奇怪,尤其是這種用在一代梟雄名頭上的。
那顯然受傷不輕的光頭漢子,氣態沉靜,對武夫的冷嘲熱諷渾然不顧,緩緩開口道,“小兄弟,謝了;能支撐多久?”
任平生努力深吸幾口氣,說道,“數息之間。無意得罪。”
後邊四個字,顯然是對那武院宗師說的。
李存會點點頭,對那位能接下自己幾道殘餘刀光的少年,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年輕人,能量力而行,是好事。但接下來,別期望我出手會有所保留。剩下的刀,會更難接。”
任平生站起身來,還略略有些搖晃,倒持劍柄對癩頭老九抱了抱拳,“聊盡綿薄而已,我不是什麽俠士,更沒太多惻隱之心。”
“明白,我也沒有。終究是鄰裏街坊,求個好聚好散而已。”說話之際,老九始終目視對麵的敵人,麵無表情。
任平生之所以出手阻截那些脫離戰場的殘餘刀光,主要還是對那光頭漢子頓生了一些敬意。
本來就未必能力敵對方,卻還要消耗自身功力,在戰場周圍布設了一道真氣屏障,免得對麵那出拳無忌的武夫,拳罡刀勢,傷及無辜。
這不過此中玄機,也隻有對敵雙方,和身懷望氣術的任平生看得出來而已。
李存會負手而立,冷冷道,“那我就成全你一個好聚好散罷,可以出手了。”
作為一城的武道宗師,讓對方一個先手的自信,他還是有的。更何況對手這身傷勢,已極難發出巔峰一擊。
有言在先,你出不出手,就是自己的事了。
所以大刀會那嚴陣以待的架勢,便如一把摧枯拉朽的利刃。
癩頭老九當然沒跟他客氣。
他出手了,原本潮水退去的人群,又有一小半湧了回來。因為終其一生,都很難碰到一次這樣的神仙打架。而且這一次,在沒有那些雲遮霧繞的術法障礙。
人們隻見到那血袍漢子身形一閃,那大坑周邊,便恍然出現了無數個癩頭老九的身影,
如魅影,如人牆;
未及眨眼,便見一道光頭人流湧動。
人們甚至能看清那化作無數人影的老九,每一記出拳,全是反手,拳打全不沾邊的角度。
任平生倒是看得更真切些,老九的拳眼中,有隱晦刀光橫空而出,從四麵八方掃向李存會。
這些刀光殺力之盛,任平生自問擋不下五道。
方才李存會的殘餘刀光,他擋下了三道。
當然,那是殘餘。
所以他現在就有些後悔,趟這種與己無關的渾水,實在是沒事找抽的節奏。
一拳,兩拳,三拳……九拳,十拳,十一拳。
十一拳,十一式,十一個方向,天羅地網。
李存會那挺立的身形,如錐處囊中,突然化作一道黑虹,衝天而起。
這是要魚死網破?
任平生有些疑惑,按理說,一位如此境界的武師,不應該看不出對方拳中另有玄機。
李存會當然看得出,但沒有刀的大刀會,本身就是一把刀。
所以他衝出來了,禦風而上,又急轉直下,頭下腳上成一個倒立的羅漢舉鼎式,如一顆自天而降的天外星辰,挾著風雷火勢砸向大地。
任你如何詭異玄妙,我自一拳破千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