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識魔心浮幻海 第八十九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心
任平生一步丈餘,往後倒縱而去,卻並不著急,每一步,都把兩人留下的氣息腳印,悉數抹除。隻不過追蹤與匿跡,一樣需要心無旁騖,心境明澈。任平生一片明淨識海之中,盡賦以望氣之功,讓周身氣機內外呼應牽連,周圍數十丈內的風吹草動,都了如指掌。
倏然起伏變強的一道氣機律動,由徑直向前,到突然收斂氣息,折而向北,任平生心知肚明,卻並沒有回過身來,也沒有出聲詢問,隻是暗自歎息一聲,依然一絲不苟地消除二人行跡。隻是到了黑炭女子轉折他往之處,任平生駐足四顧,看著東北方那道陰柔氣象在曠野中漸去漸遠,略微惋惜。
那晚在培秀寨,與餘子哥促膝長談,餘子哥苦勸任平生留下無果之後,也曾退而求其次道“像你這種初涉江湖的雛兒,看似個任人宰割的身板,卻又很有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潛質。不如先留下跟我先幹完這兩三個月,千裏投親,就算一路順風,起碼也是一兩個月的路程,沒必要急在一時。且不說走得急了,途中極有可能的水土不服,還有途經各處城池,你一個風塵仆仆的浪蕩孩子,也極容易被橫行鄉裏的執絝惡少,縱奴放狗欺淩打劫。遇上此種困境,你還不還手?還了手,你又如何脫身?”
“你隱忍一時,卻未必就能求得個風平浪靜。玄黃天下有句人盡皆知的俗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別以為這裏頭有任何誇張的成分,一家一族,但凡出了一個道修胚子,被山上宗門看上,收為門徒;這一家人,就成了十裏八鄉人盡皆知的名門。萬一那道修胚子還能在宗門之中,脫穎而出,成了某位真人或者仙師的嫡傳弟子,其自身在一城一鎮的名聲地位,就可以成為反哺家人甚至整個家族的極大尊榮。隨之而來的各種官商人脈,往往能帶來極大的利益。由此而生的所謂名門望族子弟,依仗天下無人敢於拂逆的宗門勢力,就算是一鄉裏正,一城城主,都要敬其三分。對於普通百姓,尤其是你這種外鄉來的浪蕩子,人家根本不會把你當人看。一旦招惹上了,要麽就是收了當條狗用,主子往哪一指,你就得往哪齜牙撕咬;要麽就是給你入了奴籍,賣給富貴人家做個家奴。”
“所以說,沒積攢點江湖經驗就想孤身遠行,懸。要麽就是你本事足夠大,一條血路殺過去。任他是家丁惡奴,有守城緝盜的武院子弟,戰力逆天的護教軍團,乃至山上宗門的仙家修士,你都有資格喊一聲順我者活,逆我者死。”
這幾個月來,所見所聞所遇,確實是應了餘子哥當初所說的話。在鐵匠鋪韜光養晦,藏身渡劫的時候,若不是自己故意示弱在先,順從那個來抓民伕的傅大班頭,又及時將其暗殺,銷毀了當天的民伕名冊,恐怕遲早也要被烙上疤印,入了奴籍。一個龍門鎮,當然捆不住自己,就算劍道修為全失,憑著這幾年打熬出來的鋼筋鐵骨,迅疾如飛的步履身法,一路殺將出來,也不是什麽問題。但如此一來,就如同捅了馬蜂窩,會遭受當地武院,兵家和宗門勢力的圍追堵截。
好不容易遇上個身手不俗的人,又與自己一樣,對太一道教治下的各種勢力都不願買賬的人物,任平生隨之與那黑炭女子同行,頗有與虎謀皮的味道,但還是忍不住追隨而來。能不能同舟共濟,那是緣分,不強求,但總好過不知所為地呆在那片無憂無慮但同時也是無所作為的工地上。
即便是呆在劉阿金的鐵匠鋪,又能如何?老人家對自己是不錯,但那個太一道教的虔誠信徒,埋怨自己總不記得燒香禮拜時滿含敬畏的神色,看著就堵心。
如今的任平生看那黑炭女子,一如當時的餘子哥心中的任平生,都是初涉江湖的雛兒。他明知已這女子的心性手段,斷然不可能逃脫那有高手領銜的百餘騎兵追捕。隻不過既然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心之緣,他也不過是略微惋惜而已。
那一條火把長龍,已經到來兩人先前歇息燒烤的地方,停了下來。任平生立身之處,離得已遠,看不清哪裏的情形。隻見那隊人馬略作停頓之後,竟然兵分兩路。一路循著二人先前留下的足跡氣息往西追來。另一路,卻繼續往北疾馳而去,正是那黑炭女子逃遁的方向!
任平生滿臉黑線,腹誹不已。這修為奇高,手段古怪的女子,還真是顧頭不顧腚的作派!
任平生略微估量了一下兩隊人馬的實力,那位散發極強氣機的高手,顯然是在往北那一對人當中。但往自己這一邊的,卻人數更多。
這隊騎兵,比半年前伏擊銀池會的那些護教軍,隻會更強。即便是劍道二重完滿時期的任平生,對上六七十騎弓馬齊備的護教軍,也極其吃力,若其中多幾個三四境的修士或者武夫,他幾乎就是隻能束手就擒的下場。
任平生再無猶豫,轉身遠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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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蓮跑出十數裏之後,自我感覺不錯,反正都過了兩次河,她自問即便後來的路沒有再刻意去消除行蹤,應該也問題不大了。說有什麽絕頂高手領軍,嚇誰呢?屁大的小男孩,也敢對姐姐使壞嚇唬人。無論你是因為本事稀鬆,想求一份蔭蔽;還是居心不良,想吃姐的豆腐,我可都不會鑽這種明擺著挖好的坑。
隻是當她看到那點點火光,雖不如先前如一道長龍翻飛,卻也是迅疾如流星的氣勢,往自己這邊疾馳而來,李曦蓮有點傻了眼。這一隊人,起碼也有三四十騎。人家是兵強馬壯的直線追來,而自己卻是兜了一大圈之後湊上人家的弓弦線路,這就有點懸了!
“或許,他們是瞎蒙的方向。那更大的一隊人,不是都往西去了嘛。”想到此節,李曦蓮心下稍定。但還是小心起見,她稍稍偏折了方向,往西北疾奔。
再往後看時,李曦蓮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一小撮火把,竟然如影隨形地調整了方向,相距不過三四裏路。
先前被那可惡少年拖著,一陣十多裏路的疾奔,已經有點腳力不繼;如今折而往東之後,雖然自己放慢了速度,稍稍回複了些,但此時要逃脫三四裏外的神駿騎兵追捕,李曦蓮自知絕難如願。
她暗暗後悔,就算那少年居心叵測,行徑可惡,可畢竟是同道中人,和他跑上一段,以那小子的三腳貓手段,又能拿自己怎麽樣了?至少,也不至於陷入如今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穆席在離開野人山之前,曾醇醇交代兄妹二人,“你二人,從我太上宗歸一道法的修行而言,都是品秩極高的爐鼎;加上似乎呼都有一線極其玄妙的道法機緣傳承,進境極快,所以過得幾年之後,離山入世曆練,無需太過束手束腳,妄自菲薄。但曦蓮心性過於單純,在紛繁蕪雜的江湖門道上,容易吃虧。曦同則是心思太重,處處隱忍,容易被逼入絕地。須知江湖之上,最可怕的,並非武力殺人。很多溫水煮青蛙的誅心手段,不見刀光的溫柔陷阱,還有那些完全不著痕跡直到圖窮匕見的布局,更容易讓人萬劫不複。”
當時,在莽莽野人山中,已被無數村寨土人奉若神明的兄妹二人,頗不以為然。
但現在想那些有的沒的,為時已晚。當務之急,她隻能盡力施為,力求跑遠一點,最好能跑出兩隊騎兵可以短時內匯合,左右夾攻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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