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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識魔心浮幻海 第七十七章 潑水節 (上)

  進入隆冬時節,桐川城內外,大雪紛飛,北風凜冽。龍門鎮街上熙來攘往的人,都是一身厚厚的棉衣棉帽;任平生在火爐旁日夕打鐵,至今仍是剛來時的一件青衣。


  小鋪子已經掛上了招牌,那是任平生親自書刻的一塊木匾,木匾上“金刀記”三個凹刻大字,隱隱有與鎮上最大的“金鋒號”分庭抗禮之意。


  那牌匾的角落裏還有一個普通人無法看懂的古怪符號,既像一個上古金文大篆,又像是某種符籙。總之,這段時間關於“金刀記”的傳聞,玄之又玄。


  有人說金刀記是占了字號上的便宜,跟金鋒號形神相似,容易讓人混淆,於是分走了金鋒號的部分客人。但這個說法一出,便即引起噓聲一片。發出噓聲的,都是買過金刀記刀具的百姓。自從金刀記收了個青衣學徒之後,打出來的各式日用刀具,冠絕全鎮。而龍門鎮之所以打鐵鋪林立,各種打造鐵器,主要還是流入桐川城中。


  龍門鎮打鐵鋪,是整個桐川城鐵器兵刃的主要來源。


  如今整個桐川城,最為有名的日用刀具,金刀記稱第二,也沒人敢稱第一。跟煉鋒號不同的是,金刀記從不打造賣價更高的刀劍和其他兵刃。然而最初幾批刀具銷往桐川城之後,曾有兵家門庭購買,有百夫長以上品階的將領言道,金刀記的菜刀,用的實際上是打造上好刀劍的工藝,隻是工序的繁複程度不同而已。


  此言一出,直接引起無數尋常百姓蜂擁前往龍門鎮,金刀記那個小小門麵,被踏破了門檻,形成了金刀記一刀難求的局麵。兵家傳言傳到劉阿金和任平生耳裏;任平生在鍛造工藝上,稍作了些改動。


  本來有意前來金刀記洽談軍用定製的兵家供事,拿到後來的樣品之後,便打消了采購的念頭。如此一來,金刀記初期流出的刀具,被炒成了三兩銀子一把菜刀的“天價”。


  三兩銀子,在天下尋常農戶家中,那幾乎是全年的收入。


  無論劉阿金與任平生願意與否,金刀記山雞變鳳凰的戲碼,已經不可逆轉。關於金刀記的各種猜測,也是五花八門。更多的,是關於招牌角落處那個不起眼的符印。有往來道士觀瞻之後,曾揚言那是道品秩極高的山水靈符,為金刀記凝聚極大的山水氣運,才造就這麽一番天時地利人和,財源滾滾。


  自此金刀記熙熙攘攘的訪客中,除了買刀,求符的也不在少數。弄得劉阿金不堪其擾,苦口婆心解釋,那隻不過是上古篆體的一個“劉”字,始終無濟於事。再後來,金刀記每出一把刀,刀身上都鏤刻著這麽一個字印。據說無數經商富戶,沒少買了金刀記的刀,不是用來砍柴切菜,而是直接擺在廳堂神龕,當做辟邪壓勝之物供奉起來。


  老少二人,聽著關於自己這家小店的種種傳言,隻能是哭笑不得。這段時日,比之應付各種古怪需求的來客,劉阿金更為苦惱的是,自己那個名叫袁平的少年學徒,從來就沒有半分少年的樣子。劉阿金多次慫恿他到城中逛逛,買兩身像樣的衣賞,現在鋪子裏,又不是沒錢。


  隻是少年進城幾次,每次回來,始終沒買到衣裳。極耗錢財的各種黃紙朱砂,筆墨硯台,倒是買了不少。一旦有了安身立足之處,任平生練習二師父所授的符道功夫,消耗極大。


  更何況如今於望氣一道,進階明顯,他已經可以依據對山水氣脈的洞察,畫出品秩不錯的山水改運符籙。


  劉阿金師傅另有一件苦惱的事,就是這個學徒,從來不記得給太一天帝的神位上香。有好幾次,自己清早匆匆出門送貨,交代少年早上洗漱之後,用膳之前,記得給神位上香禮拜。結果劉師傅每次回來,都是發現香爐灰冷。驚得劉阿金一身冷汗直冒,好不容易過上幾天飽暖日子,萬一觸犯天神之怒,如何是好!


  如此三幾次後,老師傅終於確認任平生不是忘了,而是壓根兒就不在意什麽天恩天威。劉阿金隻能哀歎不已,但也很快釋然了……人家全家死絕的時候,你太一天帝,也沒給人賜下一絲一毫的神恩呀!


  這一天,劉阿金一大早掛出來歇業一天的牌子,叫來任平生道,“城裏出了公告,咱們玄黃天下,出了件天大的喜事。至於是何事,還未張榜公示;隻是要求全城男女老幼,齊集桐川城祭天壇廣場,靜候城主宣告喜訊。據說,從此之後,咱們太一天帝的子民,將多了一個極其盛大喜慶的節日。所以今日,我親自帶你進城去,事了之後,再帶你去定製兩身衣裳。”


  任平生對於集市節慶,本就沒什麽興趣,但既然劉師傅牌子都掛了,也不妨跟著散散心去。這段時間,在打鐵鋪裏外各種打點,加上經常跟師傅入城送貨,可說是人生頭一次,開始跟著長者習練待人接物之道;雖然無聊至極,但一番唇舌之後,看著一顆顆銀子落袋,也頗有意思。


  一到城東龍門一側的祭天壇廣場,老少二人,都傻了眼好一片浩瀚無邊的人海!隻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從數百丈外的祭壇塔台三麵延伸開來,廣場,巷子,街道全部擠滿;周邊店鋪的門口窗前,也都人滿為患。


  以前思安寨中的祭祀,全寨出動,熙熙攘攘,跟此時此地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也許是曆來不喜人群,加上進入劍道修為瓶頸之故,自從進了城門,任平生便始終覺得心跳突突加速,心口裏空空落落的,極其鬱悶。


  老少二人被擠到城牆邊上,吃了身材的虧,隻看見無數黑壓壓的後腦勺,祭天壇那邊什麽境況,都看不著。唯見人海之上,現出高如雲天的一小段圓頂塔尖。


  周圍的人群,都是一臉激動之色,膜拜之情。


  任平生心緒愈加煩悶,四處亂擠,始終找不到可以讓視覺越過人山人海的地方立足。正當此時,上萬人的廣場突然肅靜,再無半點聲音。


  不多時,一個喃喃的聲音遠遠傳來,如同蜂鳴,似是在念某種咒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點兵台上,似乎在進行某種十分神秘的祭祀儀式。任平生看周圍眾人一片肅穆之色,不敢亂動,便在原地靜靜候著。


  再過了一會,哪個喃喃念咒的聲音,終於停止,周圍的人群,如洪流湧動一般,齊刷刷的跪倒在地,煞是壯觀。任平生跟著人群,單膝點地俯下身去,卻趁著此人人伏地,視野開闊之時,微微抬頭,偷偷望向點兵台上。


  隻見那雕欄玉砌的高高祭壇上,三個巨大的神獸香爐中煙火嫋嫋,長逾三丈的案台上,擺滿了各式犧牲供品。一個頭戴高冠,身著雪白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在對著高高聳立的祈年塔樓頂禮膜拜。


  待到那白袍道士禮畢起身,轉過來麵對這壇下廣場的人海。人們依然跪地,腰身卻已經直立起來,不再伏倒。隻見那道士左手抓著一塊五色斑斕,通體透亮的物事,似玉似石;右手從身後抽出一柄古色古香的桃木劍。道人握石的左手,憑空劃了一道符籙;右手配合著出劍淩空一展。


  那五彩玉石,瞬間射出七彩斑斕的光暈。那道道光暈一圈圈擴散而去,相互擾動混合,便在那道士身前拉開了一幅高如城牆,寬達數丈的河山霧嶂。


  隻見那寬闊霧嶂之中,現出一片任平生非常熟悉的場景。一座高聳插天的巨大雪山,蛟息噴薄,道道風雪屏障直插天穹。畫麵緩緩移動,越過雪山之巔,便看見了那一片滿目流翠的廣袤平原。思安寨中,殘牆斷垣,雜草叢生;隻有幾處高牆大宅,依稀還是原本模樣。


  任平生正茫然失神,思緒悠悠之時,突然畫風一轉,那河山霧嶂之中,出現一片極其火熱的場景。上河寨寨牆之外,變成了一片築城工地,千百民伕工匠,正在搬磚運石,築建城牆;雖然那工地的規模,遠遠不如桐川新城的雄偉壯闊,但在不歸山上,卻也是一項極其浩大的工程了。


  畫麵略過集貿繁榮的上河寨街市,轉到了北邊築城工地。城牆還未成形,在那疑似北城門外的地方,數十口婦孺老少,盡皆五花大綁。


  這些人,任平生都認得,雖然沒多少情分,但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裏鄉親!幾個上身的劊子手,手中的鬼頭大刀輪番飛舞,那數十口婦孺老少,片刻之間,盡皆人頭落地。


  那霧嶂之後,傳來一個雄渾而威嚴的聲音,“劍魔後裔,不尊道法,忤逆天庭,觸犯天怒;太一道教西京兵團,不畏艱險,舍命穿越那致命蛟息,翻越玄黃天下西南地角之不歸山巔,降妖除魔,斬殺叛逆;功德千秋,福澤萬民……”


  廣場上的萬千信徒,紛紛頂禮膜拜,山呼萬歲!


  當此情境,任平生不敢造次,跟著裝模做樣;雙眼之中,睚眥欲裂。倒不全是為這些自己並無過多交情的婦孺老少,更多的,是為那些看著人頭落地,血染黃土而山呼萬歲的人群。


  專殺這些四散藏匿的婦孺老人,算什麽本事;要是遇上我爹他們,到底誰砍誰的腦袋,還難說得很!任平生暗暗腹誹。


  然而,接下來的畫麵,讓他瞬息之間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看著一個頭簪道髻,儀態雍容的中年道人,從雪山之巔飛天而下,降落在西嶺天堂頂的高高石坪上,指揮著數百黑盔黑甲的護教甲兵,手持火把油壺,在西嶺群山中燃起無數火頭,一路燒將過去。綿延數十裏的西嶺群山,變成一片火海!

  不時有手擎長劍的任家男子,從山火縫隙中衝出,卻隨即陷入甲兵的圍困之中,長戈短劍,一窩蜂湧上。這些劍客,連個拚死換命的機會都沒有。


  有個一身戎裝,容貌俊朗的年輕軍將,對西嶺一帶的地形地貌,十分熟悉,不斷給那些黑甲兵士指路,堵截各處缺口,斬殺那些零星衝出的劍客。


  這個青年軍將,任平生熟悉的很,姓祝,名田蛟。當年一時心軟,沒有殺他,不想數年之後,養虎為患。


  大火熊熊,自日中至日落,整個西嶺群山,都已是一片焦土!那些或零星衝出,或成群突圍而被殺的劍客,已經不下百人。自始至終,任平生都目不轉睛盯著那片山河霧嶂,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上,砰砰亂跳。


  在他的記憶中,即便從前麵對那根能在自己的屁股蛋上,劃下道道血痕的鞭子,他也從沒如此緊張過。


  那片山火,蔓延到了雪山腳下,任平生雖然仍是滿心憤懣忐忑,卻終於鬆了口氣。


  那個熟悉的身影,那把熟悉的悲天仿劍,始終未見。


  他知道以父親的本事,就算要死,也不會就這麽在大火之中,悄無聲息地被燒死。


  xuanhuangtianj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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