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識魔心浮幻海 第七十三章 這片天下,很有意思
黃白丁四顧不見任平生的身影,卻從他剛才那劍破漫天暗器的手段,已知此子非同尋常。黃白丁對隱身周邊的三個黑衣人使個眼色;這些人,都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很多東西無需明言,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交代即可。
他已經準備出擊,卻要求三個屬下,按兵不動,伺機接近車陣協防。
而此時的任平生,其實正好就在黃白丁隱身的那棵大樹上。黃白丁在樹下的一舉一動,乃至表情變化,盡在眼底。
看著黃白丁握刀在手,身形甫動,任平生雙手之中,早已分別扣了幾顆隨身攜帶的卵石。雙手輪番揚出,那一顆顆的白色卵石,化作一道道的白色線條,往前方密林中破空而去。
在樹上居高臨下,凝神觀氣,那些弓箭手的位置,他已經了如指掌。
密林之中,傳來了幾聲慘呼。任平生並未停手,雙手輪番擲出飛石,密林中的慘呼倒地之聲,不絕於耳。盡管片刻之後,仍有不少羽箭射出,直擊任平生藏身的樹冠。
然而這種兵家的製式弩箭,就算再強大,也都是戰陣之中,靠密集遠攻來殺傷敵方兵力的。用來對付一名劍道高手,即便對方沒有隱身,亦絕難湊效。
黃白丁見機不可失,從樹後閃身而出,一個箭步,飛躍而前,眨眼間已經到了數十步之外。手中的彎刀,寒光爆長,劃過整片樹叢。一片茂密草樹,如刀切豆腐般,從中裂開,便見枝葉成片飛起,遠遠跌出。地上,隻剩下短短木樁草茬。
木樁草茬之中,還有幾具無頭的屍體,撲通倒地。
隱身樹上的任平生,這才第一次目睹黃白丁刀法殺力之強,聞所未聞!
無論是誰,遇上這麽一位敵人,都是件可悲的事。
黃白丁刀砍一片之後,卻並未稍歇,身形如一道疾風,往前卷地而去。一片刀光左右翻飛,但見所過之處,茂密的草樹紛紛倒折飄飛;在草樹叢中,片刻開出一條陽關大道。
那條剛剛開出的大道上,不斷有頭顱飛上半空,有屍體跌到塵埃。
這哪裏是殺人,簡直就是收割!
但無論是身在殺場的黃白丁,還是隱伏他處的任平生,都知道對手絕不可能如此簡單。所以,能夠出手的時候,就不能餘著任何力氣;能夠殺人的時候,就不能有絲毫手軟。
任平生在林間樹上,高來高去,已經飛身上了最先以機簧暗器攻擊的那片高地。人未到,飛石先至,一道道白線射出,沒入草樹叢中,便是一聲聲慘呼四起。
待到身形落地,那一道掛著熠熠藍焰的劍影,暴然張開,往敵方藏身之處掠去。
任平生一劍遞出,就是一股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的氣勢,周圍的一方小天地,瞬間就有了生靈失色,草樹凋敝的氣象。盡管他此時一劍遞出的威力,比之黃白丁的刀光還是略遜一籌;但那一股震懾天地的霸氣,卻又並非俗世術法刀兵可比。
一刀一劍,幾乎同時反向出擊,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而那些早已傷損過半的黑衣刀客,趁此喘息之機,已經回歸車陣之中,與那些訓練有素的車夫匯合。
任平生殺得順手,出劍愈加淩厲,劍勢如虹,眼見這片高地之中氤氳飄忽的生氣,行將消散殆盡。
那道已經化作長虹的深沉劍光,在一股十分濃稠的空氣中,突然一滯。任平生暗叫不好,連忙收劍,腳下隨即一個撤步,已經飛身退到三五丈外。
隻見一股十分霸道的戰場殺伐氣息,從高地上突然升騰而起,迎麵卷來;那氣勢,如大山傾倒壓下,如江河洪峰直撞。任平生未遇對方殺招,但那道殺氣,已經不堪抵擋,隻得一退再退;轉眼間已經退到先前藏身的大樹之下。
高地那邊,隨著那股沙場殺氣升騰,一個身形魁梧的軍將,身著一副樣式古舊的皮甲;手中並無兵刃,卻捧著一支烏金令牌。
那個軍將緩步行來,每一步踏下,均有山嶽震顫之勢,勢不可擋。
“又見麵了,這麽巧。”正自苦思對策的任平生,突然聽見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
原來黃白丁那邊,一陣切豆腐般的收割之後,也驟遇強手,被迫步步後退,此時已到了任平生身後。
從黃白丁先前砍殺的密林那邊,現出身形的,卻是個身形矮小,一臉菜色的道士。那道士看起來也有五十多歲年紀了,滿臉皺紋如同刀劍刻痕。
就是這樣一位病懨懨的道士,竟是位太一道教的劍修。一把本命飛劍祭出,速度不快,氣勢並不浩大,卻行跡飄忽,所過之處,泛出絲絲縷縷的陰煞之氣,蝕骨。任誰被那把飛劍攆上,都會發現那股陰煞之氣,會將自身生機瘋狂地抽絲剝繭。
黃白丁數次出劍,都無法攔截那把飄忽而來的飛劍,隻得且戰且退,此時已經退到被任平生擋了去路。
那個從高坡下來的軍將,已經收起神通,止步於任平生身前兩丈開外。而另一邊飄飛而來的飛劍,則懸停在黃白丁跟前不遠之處。
“兩位如果隻是求財,為何苦苦相逼?雙方大可不必死這麽多人。”身受箭傷的儉叔,已經踉蹌走近,氣喘籲籲道,“我們做的隻是小本生意,都是值不了幾兩銀子的貨。”
哪個麵色青白的道士,目光陰惻惻地打量著三人,最終落在了黃白丁身上。
“貨,咱看不上。幾條賤命,都是凡俗螻蟻,其實沒什麽可惜的。”道士細聲細氣道,“你們的人如此,我們的人,其實也一樣。兩位的刀劍,都不錯,殺得痛快;倒也省了我們事後一番手腳。”
那道士娓娓道來,好像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既然幫了我們的忙,一會動手的時候,我也可以讓兩位年輕人,死得痛快一些的。”
任平生和黃白丁二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相看一眼;苦笑不已。對方的弓箭手,自己是非殺不可,否則那些黑衣刀客和車夫,就都動彈不得。雖然箱車陣列中,可以暫時藏身;車夫們手中的弩箭,也可以緩阻對方的進攻。但時間一久,馬匹終究要失控亂跑。那時就算對方不攻,自己也要亂了陣腳。
然而擊殺弓箭手一事,竟然本身就是對方刻意逼著他們去做的。
那道士咧嘴尖聲一笑道,“相逢是緣,為了好聚好散,不如這位少當家的,再多幫個小忙?如此一來,待桐川城兵家給你定罪正法之後,我還可以活動活動,給你留個全屍下葬。若是心情再好點,也不妨給你布上一個往生符陣。如此一來,雖然這一世死於非命,好歹還能遁入輪回,得享來生富貴。”
黃白丁麵色陰冷如水,淡淡道,“不知兩位所求到底是什麽?敗軍之將,條件就不敢談了。要我做什麽,不妨說來聽聽。我這人,不大在意來生不來生的,今生要死,也肯定會死的痛快。”
“爽快。”道士撫掌笑道,“我喜歡,那就請黃少當家,把你們銀池會的山海令借貧道一觀如何?”
黃白丁麵無表情,看不出任何心念波動,“你們幽原的兵家,居然也會知道遠在南荒之南的銀池會山海令;失敬了。我們一幫苦哈哈的鹽伕漁民做的,都隻不過是些養家糊口的小本營生。你們山上仙家和邊城兵家,家大業大,要這小小令牌,有何用處?”
那瘦小道士的心情,似乎很不錯,“這海陸兩道的私鹽買賣,在你們這幫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手中,當然是小本生意,但若是由我們來做。那一車車,一船船的雪白鹽砂,可就是一道道的金銀流水啊,濤濤不絕,綿綿不斷。”
道士吞了幾下口水,言談之中,那把陰煞之氣極濃的飛劍,始終懸停原地,分毫未動,“再說了,仙家宗門,修士清苦,卻依然花錢如流水;兵家年年打仗,防禦犯境的北荒狂人。這些,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金子銀子。所以說,你獻了山海令,讓我們把原先隱伏地下的海陸兩道鹽路脈絡一旦打通,搖身一變,就是堂而皇之的正經生意。你黃白丁一己之命,換來洗劍灘一地鹽伕的福祉,已是邀天之幸。更何況,此事於整個玄黃天下穩固防務,令民眾之安居樂業,都大有裨益。那麽你們銀池會的曆代當家,可就都成了名垂青史的功臣。”
道士滔滔不絕之際,臉上已一洗病懨之態,豪氣萬丈,“你就甘心,洗劍灘的數萬鹽伕,世世代代,隻能任由哪個占據窮山惡水,肆意妄為的疊嶂宗拚命壓榨,做牛做馬?你們銀池會數千徒眾,都隻能在疊嶂宗的眼皮底下,苟且偷生?”
黃白丁聽著對方口若懸河,天花亂墜,隻是冷冷一笑,“說那麽多,隻不過是你不敢確定,那塊山海令,在不在我身上而已。若然不在,嘿嘿,你們煞費苦心的一番布置,數十條邊軍弓箭手的人命,那就都打了水漂。”
“如果沒有猜錯,閣下是蘆墟城那邊,玉帶山的吧。風塵仆仆跑到桐川來,勾結兵家敗類,謀一己之私而已。你就不怕,萬一事情敗露;不但北荒城要清理門戶,順帶滅了你們玉帶山一門?再說了,在桐山宗的地麵謀劃這種勾當,一旦事情敗露,你們玉帶山,才真的要成了過街老鼠。”
黃白丁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兵家軍將,嗤笑道“這位軍爺,還真以為這類營生,能像這個道門敗類所說的那樣,先賺個滿盤滿缽,然後順利洗白?搞不好,你也不過是被拉來墊背頂罪的;或者,到時被一鍋端了,多個陪葬而已。”
與黃白丁背靠而立的任平生,聽得頭大如鬥,兵家,銀池會,洗劍灘,恨劍灘,桐山宗,玉帶山……什麽亂七八糟的,全然不懂。
但隱隱約約之中,第一次感覺到這片玄黃天下,規矩極多;各門各派,各方勢力的關係和利益,錯綜複雜。
這片天下,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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