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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五十五章 背井離鄉

  天色微明,炊煙嫋嫋。思安寨中,一改往日清晨的沉靜;除了杯盤交響,還有孩子的哭鬧,女人的嘮叨,男人的謾罵,老人的歎氣。


  最讓人聽得心堵的,是女人帶著哭腔,對男人囉裏囉嗦的臨別囑咐。


  整個思安寨,家家戶戶,都在綢繆一場別離。


  還沒什麽人出屋,卻已是個熱鬧的村莊。


  一個少年的身影,從村口走了,進入無人的巷道中。


  任平生麵色陰沉,背上斜背著那把大紡錘似的鐵劍,另外還有一個鼓鼓的大包袱,腳步寂寥。走過幾家門口,幾處小巷,便有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等在巷口。


  芽崽和任平生一般肥瘦,卻還矮著一些,衣衫雖縫縫補補,卻穿得很厚,包袱也比任平生的要大上一圈。


  有好幾個姐姐幫著收拾,就是不一樣。


  兩個少年,並沒什麽言語,就走在了一起。與任平生不同的是,芽崽臉上,淚痕未幹;行走中擦了好幾次,估計這一路上,還有得擦。


  走到行知學堂,有任常繼,任重道,錦衣華服,儀態不凡;虎子,粗壯敦實,都背著不同的行李家當;肩頭上都不輕。


  任常繼一臉堅毅,頗有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風範。虎子的臉上,看不出悲喜,一如往常的沒心沒肺。倒是平時心思縝密,有自視甚高的任重道,一臉悲戚。


  淒風苦雨少年郎,從此背井離家鄉。


  各家的大人,竟然都沒有出來相送,任由少年獨自出門。


  其實,少年是從沒見過淒風苦雨的;因為不歸山的上空,蛟息凜冽,要麽就是晴天朗日,要麽就是烏雲壓頂,狂風暴雨。


  隻不過今日心緒,其實無需觸景,就已經是那一番淒風苦雨的情調。


  一行五人,都寂寂無言,穿過了村寨,走入後山丘陵之中。沿著丘陵往東南去,翻過幾道峽穀山梁,就是高聳入雲的不歸山玉垚峰了。


  中午時分,走在最後一道山梁上的時候,望著眼前的皚皚雪山,芽崽情不自禁的又哭了一場。也不知是想家,還是想哪幾個對弟弟嗬護備至的姐姐。


  任重山心情本來就不好,芽崽一哭,更是心煩氣躁,便罵了起來;隻不過沒罵幾句,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撲簌而下。


  任平生想要勸慰,也不知從何勸起,算了,任他們哭吧;免得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拖下水。


  好在這時候,幾聲熟悉的呼嘯,從身後傳來。幾人本來各懷各的愁苦心思,此時也不約而同地往身後看去。


  依然是哪個龐大的白影,身形如飛,翻越山嶺追來,片刻之間,就攆上了任平生他們。


  大白。


  這貨沒包袱,居然連根拔了一棵冬棗樹。那海碗粗細的樹幹,估摸著有兩丈高矮,樹枝繁密,葉子早已掉光,卻掛滿成熟的冬棗。白猿把一整棵樹扛在肩上,兩隻手也沒閑著,一邊提了一大串的山野芭蕉。


  這行李,夠壯觀的。


  大白衝著一臉陰沉的任平生,咧了咧嘴,醜模怪樣。


  任平生白了它一眼,仍是一臉陰沉。隻不過哭得正歡那兩個同伴,倒是止住了淚水。這是第二次近距離接觸白猿,他們多少還有點戒心。


  都是一副拉長的臉,個個苦大仇深,大白便覺得很無聊起來;不斷用手上的芭蕉串往任平生身上捅著。


  任平生起先是條件發射地躲了幾下,見那憨貨毫無罷手的意思;一生氣直接蹦到了大白寬大的肩膀上,安然坐下。


  這家夥的肩膀,長毛又厚又軟,比以前騎過的水牛,可舒服多了。


  芽崽看著有意思,也毛手毛腳地扯著長毛,往大白身上爬。白猿太高了,小山頭似的,他沒法像任平生一樣蹦上來。


  好一番折騰,芽崽才爬到大白的腰際。其他三人,則在後麵緊緊跟著,靜觀其變。


  果然,大白被那小子折騰得煩躁不已,把一隻手中的芭蕉串往冬棗樹上一掛,抓住芽崽的小身板就是往前一擲。


  芽崽在空中打著滾,被擲出兩三丈遠,滾倒塵埃。好不容易坐起來時,一股被天地拋棄的孤苦伶仃,瞬間湧上心頭,兩手袖子輪番抹著雙眼,又是一番大哭。


  大家都不是懂得哄人的主,便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任常繼隻好硬著頭皮上前,拉著芽崽的一邊胳膊道“走吧,也就是下山一趟,有啥大不了的。等闖蕩出一番本事,什麽時候想回來不行?說不定,那時你想把幾個姐姐一起帶下去,見識一番外麵的花花世界,都不是什麽難事。”


  沒想到一提姐姐,正觸了芽崽的痛處,哭得更加厲害。


  任平生坐在大白肩上,也到了芽崽前邊,晃著雙腳道“芽崽,你那麽多大姐,挑一個出來,嫁給大白做媳婦,我就勸它讓你上來,行不?大白可會照顧人了,對自己媳婦,保管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好。當然不包括我。”


  芽崽莫名地緊張起來,抹著眼淚,轉過頭來,上下打量——這小山頭一樣的家夥,自己那個姐姐架得住啊。遂不理任平生,繼續賴在地上哭他的鼻子。


  任平生低頭道“大白,你腳程快,這家夥要是還哭著不肯走,你按我說的位置跑快點,他家有六個姐姐,你挑最胖最大那個,抓了一起上路。”


  他在大白肩上伸了個懶腰,“長路漫漫啊,給你自己弄個媳婦兒,就不那麽悶了。”


  大白本是開悟妖獸,跟獵人父子相處那麽多年,那有不懂人語的道理。聽任平生如此一提,倒也覺得此計大妙,立即放下手中的冬棗樹和芭蕉串,便要轉身而去,依計行事。


  結果剛剛轉身,毛絨絨的後腦勺上,就挨了任平生一記重重的陰招。


  饒是如此,也嚇得癱坐地上的芽崽,一骨碌爬了起來,幾下抹幹眼淚,盡管還抽著鼻子,卻徑直走在了眾人前麵。


  大白沒來由挨了一記,摸摸後腦勺,隻好重新撿起地上的家當,沒精打采地跟著往前。


  也不知是不是考慮到那家夥有幾個姐姐的緣故,大白三兩步攆上了芽崽,居然一伸手就把那小子提了起來,放到了自己另一邊肩膀上。隻不過那邊扛著冬棗樹,芽崽的屁股,隻能坐在圓咕隆咚的樹枝上了。


  芽崽先是大驚失色,待到穩穩坐定,這才破涕為笑。卻又突然間想起任平生先前的一番言語,連忙對大白澄清道“我可沒答應讓姐姐做你媳婦啊,但是,要日後真是有緣,我姐姐出於自願,那我當然也不會阻攔的。前提是,你從現在起,就得好好照顧她們的弟弟。”


  “唯一的一個弟弟。”芽崽覺得很有必要強調一下這個。


  大白轉過頭來,白了他兩眼,尋思著要不要把這小子,再扔出去一回。


  這麽一攪和,大家對白猿最後那一絲戒心,都已消失無蹤。任重道其實最先留意到,剛才任平生跟芽崽說話的時候,唇上已經長了兩抹嫩須的虎子,狠狠地吞了好幾下口水。


  果不其然,氣氛一融洽下來,虎子就迫不及待的挨到了大白身邊,滿臉堆笑,仰起頭來對喊道“芽崽,我咱們兩家,倒是挺門當戶對的咧。”


  虎子其實明白得很,自己說的所謂門當戶對,對芽崽他們家而言,已經抬舉得很。


  沒想到已經坐在大白肩上的小子,一點沒領情,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虎子,別以為我沒發現你老是躲在巷口看我小姐姐的眼神,色咪咪的。大家都知道了,就你自己以為沒人知道。”


  虎子滿臉漲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左右轉頭看著身邊的兩位師兄嚷道,“這小子,血口噴人啊。我有這麽無聊嗎?有嗎?”


  任常繼與任重道,眼觀鼻,鼻觀心。


  虎子見他們的神色,就知道萬一兩位師兄開口,反而不妙,便指著高高在上的芽崽接著嚷,“小子,你下來講清楚,不帶這麽誣賴好人的。”


  任重道看不下去,拍了拍他肩膀道“算了算了,說句公道話,人家小不懂事,你個大小夥子了,還不懂?再說了,他下來你又能怎的?想做人家姐夫,還能先揍一頓小舅子不成?”


  原來的二師兄,如今的三師兄一句公道話,語重心長,說得虎子無地自容。


  任平生懶洋洋的坐在大白肩上,腰長脖子長,慢吞吞道“虎子,給句實在話,你是不是真喜歡他們家美春姐;要實在不喜歡,還來得及啊。我幫寫個條子,讓大白辛苦一趟給美春姐送過去,還你虎爺一身清白如何?”


  “要你多事……”虎子小聲嘟噥道,簡直生無可戀。


  冬天的丘陵,草黃樹枯,聊無生機。五個少年的沉悶旅途,卻因為大白的加入,變得熱鬧了起來。


  就是原本老成持重的任常繼,也忍不住參與了他們這些無聊而俗氣的話題。


  虎子急於脫身,指著眼前的邊坡道“看,下了這道坡,穿過下麵的峽穀,咱就該爬雪山了。”


  結果被眾人異口同聲噓了一道。


  “虎子,你覺得這條路,咱哥幾個誰沒你熟?”任平生從頭頂上撂下一句。


  “我這不是提醒一下嘛,給大家提提精神。”


  “其實聊著美春姐,我們都挺精神的。這一下子說到爬山,又給你打回原形了。”任常繼道。


  話題一旦打斷,再聊起來就少了興致。下了邊坡,任平生提議大家在峽穀中原地休整片刻。一是峽穀中有溪澗,正好把隨身攜帶的水囊重新裝滿;二則大白那一堆行李,委實太過累贅。任平生把自己準備路上搭帳的棉布和繩子拿了出來,做了個簡單的包袱。


  另一邊,四個師弟和大白一齊動手,把那滿樹的冬棗和兩串芭蕉,一個個摘下來,全放到那帳布做成的大包袱中。


  那包袱,也是壯觀得很;哥幾個任誰往身上一抗,都得拖地。隻不過掛到大白肩上,還是小了,跟彪形大漢肩背上,掛個婦娘的小荷包似的。


  xuanhuangtianji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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