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四十七章 龍伏山川下,一朝破土出
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
所以不歸山上,原本是大戶人家二十三過小年,二十四拜灶君。但這一片雪山原野,畢竟是窮苦人家多。本來命就不好,你灶君上得天庭說三道四,又能壞到哪裏去?所以窮苦人家,都小年祭灶一天過。
久而久之,大戶人家也覺得麻煩,就跟隨了大眾,都在二十三這一天粘糖瓜,過小年;掃廚房,祭灶君。
除此之外,不歸山各村各寨,還都要在這天,到本寨社主舉行公祭;祭的卻不是土神穀神,而是巋鬄神蛟。
傳說巋鬄神蛟,萬年以來,坐鎮山中,吞吐不歸山的山水氣運;整片盤地能否風調雨順,免於天災,全看巋鬄神蛟的心情。
沒有人見過所謂的巋鬄神蛟,卻每個人都聽過巋鬄神蛟的傳說。
任平生回到那間簡陋的夯土茅屋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首先房上的杉樹皮和幹茅草,今年不用查漏補缺了;因為都換成了簇新的青瓦。
土夯的泥牆,刷得粉白粉白的,任平生幾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門。
進了門,便見有四個家夥,或手持掃帚,或提水桶,或拿抹布;忙裏忙外,不亦樂乎,卻都動作生硬,跟他自己用腳操作差不了多少。
父親這會,多半是去了族長家,與族人一起籌備一年一度的神蛟公祭。那也是像任平生這種半大少年,最為期待的熱鬧盛典。
“回來啦?你們家,咋這麽髒呢,搞老半天了,還是一般的髒!”這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若不這麽蹦出句話來,任平生幾乎認不出他是自己整個童年時代的死對頭,任常繼!
對於父親任了行知學堂教習的事,他早已聽說,畢竟這段時間,父親也有到上河寨中看他;順便說些家裏寨中的近況趣事。
這一路上,仍平生還想著,以前不可一世的任常繼他們,這下得屈尊稱自己一聲大師兄了吧——想想就來勁。
任平生忍住笑,幹咳兩聲道“我說繼少爺,我個人感覺,你直接往那灶台上一滾,灶台和衣服,保管都比現在幹淨。”
為了忍著笑,他頓了一頓,才補上一句,“不信你試試。”
任常繼一陣氣苦,若不是跟同學夥伴商量好了,今天輪到他們來給孤家寡人的教習先生幫忙收拾屋子,他幾乎想甩掉手中的家夥走人了。
“你厲害,你試試。”他直接將手中的抹布,往任平生劈臉扔了過來,騰出一片煙塵。好在任平生閃得快,否則瞬間便是一樣的灰頭土臉。
他趁勢提了提膝,起腳尖一挑,把那抹布挑住,一彈腿又往任常繼飛了回去。任常繼躲避不及,被那肮髒的破布,罩住了整個臉龐。他連忙取下,正要還擊。卻見任平生已經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繼少爺,幹淨了,真比剛才幹淨了。不信你問他們。”
其他三人見兩人一邊鬥氣,也都停下來看熱鬧。
任常安,虎子,一個不缺。
另外一個,跟任平生一般高矮,名字很土鱉,叫芽崽;家裏有了五六個姐姐之後,才蹦出這麽個弟弟來。據說是為了能平安順利長大,不能起太好的名字。
任平生與芽崽,雖然以前也甚少交集,但寨中少年,也就他們兩個,比較受人欺負;所以彼此之間,倒是觀感最順眼。
按道理,芽崽的家境比任平生一般上下,加上孩子多,柴米油鹽,還要更加慘淡一些,哪裏有條件到行知學堂去讀書學劍。
隻不過劍道的教學,搬到寨中空地之後,任強對本族想來學劍的貧苦少年,來著不拒,一視同仁。對此,學堂也從未出言反對。
所以這幾天在老師家幫忙粉刷打掃的這撥學生,倒是芽崽和同樣普通人家出身的虎子,一個頂了好幾個。
“任平生,你看我們都幹得差不多了,該你出馬了。”身上光景,比任常繼更加慘烈幾分的任常安,遞過手中的掃帚道。
“慢著慢著,我這不剛回來嘛,路上還被殺手偷襲,大戰了一場;還沒喘口氣呢。再說了,該叫什麽知道不?”
他眼神往四人臉上一一瞧過去,壓了壓嗓門道“上河寨那一戰,你們的教習先生,可一直都是給我打下手的。想學真功夫……”
他反手拍了拍背後的劍柄。
“哦,聽說過。”
“難道是真的?”
“大師兄。”還是虎子腦筋比較活絡,大聲喊道。
“大師兄”;“大師兄”……
任平生聽四人都喊了一遍,很愜意。“好了,繼續幹活吧。幹得快,說不定我今天就可以給你們喂喂劍。”
“大師兄,路上真殺了一場?幹完活,你得先跟我們說說這事。”
“沒問題。”
於是,屋內又開始繁忙起來。
任平生放下包袱,提了把竹椅走出門外。
深冬的日頭一旦過午,陽光就變得柔和煦暖;斜照在早已打掃幹淨的走廊上。任平生把竹椅擺在陽光裏,雙眼微閉,半躺坐著,十分舒服。
才剛坐得氣定神閑,就聽到一陣喃喃哼唱的小曲,由遠而近。任平生睜眼一看,不由得一骨碌站了起來。
一個頭戴綸巾,身著八卦白袍的道人漸行漸近。
賣卦道人!
正是幾個月前,自己與父親劍挑祥興堂的時候,那個突然出現,瘋瘋癲癲的賣卦道人亦真。
在鐵匠鋪的幾個月,任平生一直想去找那個賣卦道人。對方在寨門外救那幾個斷臂的賦差,沒什麽;但正當自己和父親困於雙山五行劍陣的時候,道人突然唱著一首“刑衝克破歌”遠遠行來。這絕不是無心之舉。
任平生沒有學過天幹地支和五行生克,但那亦真道人一唱,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脈絡,他已經了然於胸。
也不知在那一世,曾精通這一類的奇門玄術。
“哎呀,小朋友,挺麵熟的啊。”賣卦道人停了哼曲,熱情招呼道。
“道長好。”任平生恭敬道,“既然來了,先在這裏坐坐,我給道長泡壺茶如何?”
“哦,這是你家?”道長一副很意外的表情。
“是的,屋裏正在打掃,十分淩亂。就委屈道長,先在這裏小坐了。”
賣卦道人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可在這屋子住了半個月了;不用客氣。原來你就是那個,跟袁大錘學打鐵的小子啊,叫什麽來著?”
“任平生。”
“對對對,任平生。好名字!小小年紀,厲害厲害!”
賣卦道人,顯然賣卦十分有道,一連串的好話,表情誇張得很,卻一聊起來,就能讓人覺著親近。
原來這幾個月,賣卦道人都是遊走各村各寨,幫人請符祈福,算命占卦。祥興堂一破,眾人對琅上道師那一套神仙法道,就開始生了疑心。但山中天威強大,禍福無常,一下子沒了可以供奉的仙師,倒是更讓人惶惶不可終日起來。
這賣卦道人的應運而生,加上在上河寨門一出現,就施展了神乎其神的救死扶傷之術,極得人心。
關鍵是,賣卦道人占卜作法,雖然價碼不低,卻沒有琅上道師那些讓人難以忍受,卻又不得不受的要求和癖好。
他在思安寨這半個月,本來有好幾家大戶盛情邀請,都希望道人能在自己家中落腳。可這道人也怪,好好的豪闊庭院不選,偏偏挑了單門獨戶的獵人家落腳。
據說是他觀寨中風水氣運,獵人家這個位置,正是一寨風水的地眼靈樞,而且天地間生氣流轉,這時正好齊聚此處龍穴。
說得頭頭是道,但寨中族人,誰不知道獵人這半年來,那人生運道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
賣卦道人一眼就看了出來,一語道破;真神人也!
所以這半月來,賣卦道人亦真在寨中走家串戶,賺了不少銅錢銀幣。
亦真見任平生讓出了竹椅,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平生誒,我看你那父親,為人不錯,辛苦半生,總算有了個好奔頭。你呢,劍練的不錯。眼神清湛,心思敏捷,慧根也還行。我嘛,江湖漂泊半生,一身超凡脫俗的本事,就是始終沒找到個合適的人傳下來。”
“不是吹牛啊,這幾十年,那些富貴人家,都是一錠錠,一盤盤的金銀捧著,無非就是想求我收他們家子弟為徒。”
賣卦道人說著,吞了好幾下口水,“可那些小子,不濟事,養尊處優的;走不了江湖,學不好東西。不能讓他們敗了為師的名聲不是?”
“也該是你們家,風水好,而且此時氣運正聚。龍伏山川之下,一朝破土而出,就該出個不世之才。你看,這份風水氣運,大道機緣,是不是該當珍惜?”
任平生目瞪口呆聽了半晌,見道人一雙眸子盯著自己,盯得他極不自然。他心裏狐疑咋這麽難得的大道機緣,到我這就跟去地裏撿白菜似的。看了真是風水輪流轉了啊!
“可是,我有師傅了啊。”任平生心中,實在不夠踏實。
“你說那個袁大錘啊。打鐵這種賣死力氣的活,有……也當然是有前途的;可藝多不壓身不是。再說了,萬一哪天機緣湊巧,讓你下得了不歸山,去到山下的花花世界,你還真開個打鐵鋪混日子啊?”
“我真能下得了不歸山?”盡管父親已經多次提起,任平生對此,依然充滿懷疑。
“能與不能,其實一看機緣,二看本事了。說句實話,若少了我一份精通易理,洞明天機的本事;哪怕你有飛天遁地之能,要下這不歸山,終究還是不行。”道人搖頭晃腦,一派洋洋自得。
“可是,我還得在鐵匠鋪中,再效力兩年半才能出師呢。”任平生道。
“什麽?”道人頓時臉色漲紅,似是氣極,隻不過,轉瞬間便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了點,歎口氣道,“這袁大錘,也真夠黑心的。”
他轉頭望向任平生,和顏悅色,“我可不是背後論你師傅是非;說實話,我跟袁鐵匠,還算是舊識;回頭,我得去趟上河寨,找他評評理去。”
“你真認識師傅?可不歸山上,以前也沒見過你老人家啊?”
“我不是半年前才回來嘛,以前下山的時候,你都沒出生。”
“你真下山去過?”
“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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