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你老師是誰
合著是不信我呢，北原賢人心裏笑了笑，也不生氣，他其實蠻能理解。
換他聽見一個隻是小時候跟人學過幾年音樂的十七歲高中生，大言不慚說自己擅長古典吉他，他也認為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嘛，情況太特殊，經驗論在北原賢人身上完全行不通。
上輩子，四歲跟老唐學爵士鋼琴，七歲接觸民謠吉他和弗拉門戈吉他，打了兩年的基本功，九歲那年擁抱古典，自此從一而終，埋頭苦練十一年，中間還托老唐堪稱神出鬼沒的關係，跟隨陳誌大佬進修過兩個暑假。
這一世，雖然三個月時間，不足以恢複上輩子的水準，但如果拿正常的高中生平均水平來衡量他，北原賢人怕會嚴重打擊到世界上百分之百的高中音樂生。
兩世為人的靈魂記憶，誰還有？
菅原光宏伸手撈起吉他，平放過來說道：“我最近也對古典吉他比較感興趣，北原同學，以後可以多交流”
菅原光宏雖然心有懷疑，但保險起見也沒把話說死，再怎麽說，他也是栗山帶來的人，麵子還是要給，隻當考驗下他，萬一真是進來做混子的，自己也心照不宣，選擇裝傻。
既然栗山自己都對那場決定未來一生的比賽不上心了，他還能說什麽，擺正自己的位置，他隻是個來幫忙的。
北原賢人也是話不多說，大大方方的抱起吉他，心想趁早給他們露一手，叫他們放下心得了，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心機。
他希望拿到樂隊的絕對話語權，甚至幹脆由他來領導樂隊。
並不是強烈的控製欲，而是比起連職業音樂大門的一絲門縫都沒掰開的私立高中音樂生，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判斷。
任何一個團隊發展初始，誰能力強，誰資曆厚，誰權力就大，如果你給亞當.蘭伯特彈過吉他，肯定就比一個愣頭青說話管用。
況且，你想考考我？
我還想考驗下你倆呢。
能遇到我算你們運氣好，但我這條大腿，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上抱的。
北原賢人心裏謀劃好，調整坐姿，表情漸漸專注。
沒選《恰空》《偉大的獨奏》那類高難度的炫技曲目，而是選了一首簡簡單單的入門級曲子。
《愛的羅曼史》，該曲取材於西班牙民謠，格調高雅，清新脫俗，曲調略帶傷感，沁人肺腑，幾乎所有學過吉他的人都彈過，成了吉他曲的代名詞，吉他界的國歌。
相對於那些動輒一看譜子就令人崩潰的混賬玩意，隻有三級難度的《愛的羅曼史》，真的很簡單了。
但是，每一首古典吉他曲目，學會需要幾個月，練熟需要幾年，彈好需要一輩子。
活動了下手指，北原賢人慢慢閉眼，安靜的沉入進隻有他一人的湖麵世界，輕輕睜開眼時，第一個清麗的音符悄然流出。
並不像以往的彈奏，傾注內心詮釋《愛的羅曼史》那份如出水芙蓉般純樸潔淨的朦朧愛情，隻是自然的，十分自然的勾勒尼龍弦，幫助一隻隻音符魚貫流出。
菅原光宏聽了一小段，他沒覺得好，但也沒覺得壞，隻是一場很普通的彈奏，水平與很多入門者一樣，徒有其形的音色，缺乏靈魂的內核，甚至韻味表現力方麵，居然連初學者都不如。
唯二可稱道的，彈奏很流暢，音色飽滿圓潤，能聽出來基本功很不錯，但就是少了古典吉他那份特有的意境，可這才是最為重要的東西，失去了它就隻能淪為普通的彈奏，而非做古典吉他手必須多少具備一點的演奏水準。
這個水平也敢說“擅長”古典吉他？
菅原光宏心裏下了判斷，他的水平差強人意，還行吧，起碼做個樂隊的主音吉他是綽綽有餘，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看來是個有實力的家夥，不是混子。
不過……怎麽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呢。
菅原光宏凝眉思索，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對，但仿佛掉進了第一印象的思維陷阱，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於是他盯著北原賢人的指法看起來，直到曲子進入B段，他忽然轉過頭，眼神古怪看著栗山瑞穗。
你這家夥是不是在故意耍我。
栗山瑞穗有點不理解菅原莫名其妙的眼神。
難道菅原還不滿意？可他彈得已經很不錯了吧。
菅原光宏歎了口氣，栗山那家夥隻會聲樂，不懂古典吉他，根本聽不出問題所在。
但問題大了去了！
菅原光宏悄悄招招手，示意栗山過來，小聲問道：“你從哪裏逮了一隻怪物回來？”
栗山瑞穗詫異的看了菅原一眼。
“他很厲害嗎？”
“不是一般的厲害，你們劇團裏不是有古典吉他手嗎，你沒聽出哪裏不對？”
“他彈的很自然很流暢？”
“繼續說。”
“但沒有古典味？”
“他是裝的，在考驗咱倆呢！”
菅原光宏壓低了聲音，生怕打擾到北原賢人。
“你看他的指法，看不懂沒關係，我給你解釋，高手們的指法，內行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門道，快看，就是那個跨品位大橫按，他銜接的自不自然？流不流暢？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贅餘，非常輕鬆寫意的一筆帶過。我是遠遠做不到。”
“若是我來彈，為了確保不犯失誤，我必須得繃著臉，提起心，認真盯著琴橋，仔細看仔細彈，你再看他，有緊張嗎？他看都不帶看一眼，根本一點不擔心自己彈錯，非常自信。”
“古典吉他高手演奏的時候，光看他們彈琴時輕鬆愜意的舒展姿態，他們變換自如的高超指法，就是一種享受。”
“你知道這幅樣子，大多出現在哪種水平的人身上嗎？”
栗山瑞穗喜上眉頭，雖然菅原專業能力比較水，但作為演奏部部長，至少眼力勁還是有的。
“他有演奏級實力？”
菅原光宏心裏琢磨了下，很為難的說道：“《愛的羅曼史》難度不高，隻有三連音和左手指的擴張稍有難度，他也沒彈變奏，很難說他的真實水平。”
但頓了頓，又略有遲疑的說道：“但他音色的顆粒性處理很清晰，還有強弱對比、快慢對比，都拿捏得非常老道……居然是我親眼見過的最高水準，比東藝和桐朋的很多尖子生還要優秀一點。可能有吧。”
“栗山，你確定他真是高中生？”
最後一個音符漸漸消散，北原賢人放下吉他，抬起頭，不做聲色的等待評價。
他出的題，就像一位大廚明明能做滿漢全席，卻隻給食客上了一道最簡單的炒飯，但炒飯嘛，是個廚師就能料理的有模有樣，而他料理的作品，卻偏偏故意掩蓋了最能令食客第一時間就胃口大開精神一振的香氣，隻是把樣子做足做漂亮。
如果菅原光宏連指法都不懂，精彩之處的細節也一個都看不出來，北原賢人會立馬扭頭走人。
與其碰上豬隊友，拖自己後腿，慘遭一輪遊，他趁早別去丟那個人，趕緊另謀出路。
菅原光宏湊過來，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非常自來熟的跟好哥們一樣攬住他膀子。
“北原同學，你不會收我門票錢吧？”
“以後大家都在一個樂隊，可千萬別吝嗇我向你請教！”
菅原光宏主動向他示好，北原賢人也客氣的回禮道：“我就是略懂一點，水平一般，大家互相交流，一起進步。”
不錯，沒掉進我挖好的坑，至少還懂點東西。
他之所以想考考對方，是因為當初他被人坑怕了，見識過上輩子國內，所謂的樂器十級有多水。
演奏部部長，名字聽起來很唬人，但如果傻乎乎真信了，萬一到時候被坑的找不到頭，怪誰？
菅原光宏遲疑了下，問道：“北原同學，你的古典吉他有英皇八級水平了吧。”
英皇八級，即是樂器考試等級，由英國皇家音樂學院聯合委員會搞出來的一個國際音樂考試機構，設一級到八級。
八級之後還有DIPASRSM（初級證書）、LRSM（高級證書）、FRSM（院士證書），這就是業餘之上的專業演奏級，隻有到了這裏，才算是推開了職業音樂家的大門。
不同於上輩子國內的漫天大水考級製度，英皇認證還是非常權威的，受世界各國廣泛認可。
但咱們央音和上音一點也不差！
北原賢人能聽出來部長話裏有話，其實是在試探他有沒有達到演奏級水準。
當然沒有，等他再恢複幾年就有了。
北原賢人不敢說自己天賦有多好，他心裏清楚，自己比真正天才差遠了。
比如雨宮雅柊，那才是天才中的天才，他仰望都難以項背。
利茲國際鋼琴比賽，年齡參加條件是16-30歲，她以十七歲年紀，跟無不是世界各國超級天才的頂尖高手們同台競爭，其中還不乏往屆落榜的二十七八歲老年天才，要想在這群天才裏脫穎而出，難度有多恐怖？
而他，不過在用那份努力和熱愛，拚命追趕著天才們的前進腳步，也幸運的超越了一些不努力的墮落天才。
正如弗拉門戈吉他裏，有個“右手四連音滾奏”技巧，天賦好的人啊，一周就能輕鬆掌握，而腦子笨點的普通人，一年也夠嗆，他當初是用了一個半月。
或許隻有真正努力過的人，才懂得天賦有多重要。
這句話用在音樂上，一點也不差。
“我隻是從小跟人學音樂，沒有去考級，不太清楚自己什麽水平。”北原賢人含糊回道。
菅原光宏頓時無語，他要是真信了這句話，那就是自己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你彈琴的姿勢、指法、技巧，所有動作規範又嚴謹，一看就知道是重規矩的學院派。
菅原光宏仍不死心問道：“你老師是誰？他一定很厲害吧，可以為我介紹下嗎？”
老師是誰……北原賢人陷入了沉默。
雨宮雅柊？除了她，這輩子也沒人教過我音樂了。
……
是挺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