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翌日,曹平安喚來宅中家仆,一陣洗漱穿衣後便出了房門,隔牆便聽有人放聲朗讀著《小戴禮記》。曹平安順著聲音看去,隻見那曹德晃著個腦袋嘴裏振振有詞。
“大哥!”
曹平安給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他往後一瞅,便見那曹仁不知什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
“你這人走路沒聲的啊?”曹平安罵罵咧咧。
“嘿嘿。”曹仁撓著腦門,“大哥,快隨我走一趟!”
“幹嘛?”
“城頭嵇家來了個美人坯子,這不是大哥喜歡的嘛?走,咱倆快去看看。”
曹平安抓著曹仁,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細聲說道:“你小聲些,可別讓你嫂子聽見了。”
“知道,知道!”
“就咱倆去?”
“還有丁衝呐!”
曹平安心裏犯了嘀咕,問道:“丁衝怎麽也去?要是他給你嫂子說了,我這不就完了嘛?”
曹平安還是一副現代人的思維,隻聽曹仁笑嘻嘻地說:“大哥,這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挺正常嘛,你瞧咱四叔妻妾成群好不快活呀,那丁衝不會說的,就算說了咱嫂子也能理解不是?丁衝就是想喝酒,我便一並帶去了。”
曹平安聽曹仁這麽一說,點了點頭,問道:“啥時候走?”
“現在就走,那美人坯子啊!聽說是嵇家花大價錢邀請來的歌伎。”
曹平安一聽歌伎兩字來了興趣,心中暗自希望是在那京城所遇見的那位女子,隻見他臉頰微紅,道:“走,我先去取馬就來。”
“大哥,不用那麽麻煩,弟弟早就給你備好啦,快走快走。”
說罷拉著曹平安跑出了宅院,兩人翻身上馬,那丁衝坐在馬上一搖三晃,手裏拿個酒葫蘆正自顧自地喝著。他見了曹平安和曹仁,嬉皮笑臉地說著酒話:“孟德……嗝……能與我複飲呼?嗝……”
“不能不能!”曹平安越發嫌棄這酒鬼,“你也不怕喝死咯!”
“哈……嗝……嗝!”他吒喝著身下坐騎,醉醺醺地又說:“哪兒能喝死……嗝……不會……沒酒……喝……才會……嗝……死!”
真是聽他說話都費勁!
曹仁笑道:“我說丁幼陽,你這駕著馬呢!你那兩條腿可得夾穩了啊!”
“嗝……夾得穩……夾得穩……嗝!”
不多時,三人便進了縣城,曹仁催馬上前領著眾人找到了嵇家的宅院。接著,三人將馬匹栓到馬樁上,剛走兩步,曹平安便拉住了曹仁。
“這嵇家是什麽人?與我們曹家又是什麽關係?咱們與他們熟絡嗎?就這麽走進去會不會不太好。”
曹仁轉過身來,說道:“哥啊,你這怎麽打了個仗就忘事了呢?那嵇家祖上本姓奚,一家子都住在會稽上虞,到了嵇大老爺這一輩,搞私鹽發了橫財卻也惹怒了當地的鹽商大戶,沒有辦法嵇大老爺隻有舉家遷到銍縣落了戶,後來又到縣城做起了生意……”
曹仁兩個眼珠子轉了轉,一拍手又道:“對了!對了!我以前聽我爹說,那些會稽的鹽商大戶還派人來尋過仇,嵇大老爺是托了四叔公的關係這才讓他們一家免遭仇殺。”
“這四叔公就是我爺爺曹騰了吧?”
“沒錯沒錯!”曹仁點點頭,又道:“嵇大老爺記著咱們曹家這份恩情,所以每逢佳節、婚喪嫁娶亦或是高壽慶宴都會遣人來咱們曹家邀約,隻是子廉現在正當著那縣尉沒空赴約,四叔又忙著打理田產,我沒事人一個便叫了你和丁衝一道來。”
曹平安問道:“那今天這嵇家又是辦的什麽席?”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那嵇大老爺的兒子嵇昭生了個男娃,他都六十好幾了早就盼著孫兒落地了。這不,他兒子爭氣給嵇家留了後,嵇大老爺哪能不高興呢?”
曹仁緩了緩,淡淡地說了一句:“隻是那嵇昭並不如他爹那樣喜愛我們曹家人,總覺得我們曹家強買農田、欺負鄉裏不是君子所為,可是那又不是咱們這輩人做的……罷了罷了,說多了影響心情。”
曹平安點了點頭,卻見那醉貓子丁衝搖搖晃晃走上前去,拉著嵇家家仆便問:“兄台……嗝……能複飲呼?”
曹平安見了丁衝搖了搖頭:這酒鬼到底是喝到了哪種地步啊?
三人進了嵇家大門,這宅院不小與那曹鼎的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這嵇大老爺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商戶,有此庭院也應了麵子。
嵇大老爺親自帶著嵇昭相迎,隻聽他客客氣氣:“哎呀。子孝啊,你可總算是來了。”他定睛一瞧,麵色大喜,“孟德!孟德也回來了啊?”
“好好好,你爹爹身體可還行?”嵇大老爺拍了拍曹平安的兩肩問。
曹平安行了一禮,回道:“我爹身體好著呢,謝嵇大老爺記掛。”
“那就好,那就好,我嵇家能有今日也是你曹家當年幫了大忙。”
“爹,當年那曹騰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值得你如此記掛嘛?從小到大,什麽事兒都得叫上這譙縣的曹姓人士,俗話說的好,這禮尚往來,怎地不見那曹家宴請我們呢?”
嵇昭皺著眉頭,當著曹平安和曹仁的麵便說了出來,那嵇大老爺臉色由喜轉怒,喝道:“你懂什麽?人家曹家在朝中為官,咱們做生意的還不得靠著這層關係?還有,曹騰雖然隻是說了句話,但這幾句話救了你爹我,也救了這嵇家上下二十七口人,這就是恩!是大恩!”
“可是……”
嵇昭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嵇大老爺一陣嗬斥,便見他兩袖一甩憤然轉身回了大廳。
“老朽這兒子不識禮數,還望孟德、子孝莫要見怪,老朽這邊替他給你們賠罪了。”
說罷嵇大老爺便要躬身行禮,曹平安與曹仁兩人見了趕忙上前扶手製止,說道:“使不得,使不得。”
這嵇昭這樣一鬧,原本喜慶的氛圍頓時尷尬起來。
入了大廳,嵇大老爺安好曹平安、曹仁和丁衝後,說道:“老朽今日得孫,心情大悅,故此擺了些許酒宴供赴約的親朋一道品鑒。”
言畢,眾人便紛紛舉酒相賀。隻見那嵇昭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看了曹平安與曹仁一眼,肅然說道:“久聞二位公子大名,曹子孝也與我有數麵之交,今日得見還如往常,觀君食飲並濟,真是當今一絕呀!”
曹平安心裏嘀咕:這人明著誇讚曹仁實則說他是個腦囊飯袋,真是罵人都不帶髒字。
曹仁剛想說什麽,卻見他又麵向曹平安冷冷一笑,道:“孟德乃名門之後,祖父曾在宮中享有盛譽,令尊又在朝中的官聲極好,與那王甫、段熲可都是人人稱讚的一代忠良。今日一見,真是讓我佩服……”
曹平安眉頭微微一皺:這人明著讚許,暗著卻罵了曹操一家都是宦官、奸臣?
曹平安舉杯相迎,斷了他的話,道:“豈敢,豈敢,若不是我爺爺享有盛名,今日也見不著賢弟呀!”一句話便說死了這嵇昭,要不是曹騰,這嵇昭怕是早就給仇家亂刀砍死在什麽荒郊野外了。
話說到這兒忽戛然而止,嵇昭一揚脖把酒喝了,然後恨恨地白了曹平安一眼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這麽一聊,眾人也都聽出了端倪,紛紛埋頭用膳。那曹仁粗人一個,一會兒的工夫便吃得身前一片狼藉,時不時還自言自語幾句:“這肉哢到我的牙縫裏了!”眾人看了各自忍住保持矜持,唯獨曹平安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那醉貓子丁衝又來了性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一字兩搖三字一晃,舉著酒杯說道:“嗝……諸位……能與我……複飲呼?嗝……好酒!”
丁衝這麽一說,這下子桌上的客人便難以忍受,紛紛放聲大笑。那嵇昭麵帶怒色問道:“諸位親朋,這好端端的,有什麽好笑的?”
曹平安見他無理取鬧又無處發火,心裏便決定再懟他幾句,說道:“沒什麽,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一件事來。”
“何事?”嵇昭問。
“這從前,有個讀書人,自認為天下萬物當如孔、孟二聖所言。所以呢,這讀書人便恪守君子風範自恃清高,後來家道中落,這讀書人便流落了街頭,有幾個好心的人路過施舍,他都一一拒絕了去,認為那是不義之財自己不當受,一天、兩天……十天半月之後,這讀書人就餓死了,你們說這是不是很好笑啊?”
“哈哈哈!”曹仁聽了這話放聲大笑,嘴裏問道:“天底下竟還有如此傻愣之人?這都要餓死了還要裝那清高做什麽?”
“有著呢,有著呢!”曹平安斜著眼睛看了嵇昭一眼。
曹仁這一笑加上曹平安這一瞅,竟把嵇昭弄得臉上白一陣紅一陣,隻見他把杯盞一放道了句:“恕我先行告辭!”說著把衣袖朝曹平安一甩,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嵇大老爺見了覺得很是過意不去,忙向酒桌上的賓客打著圓場:“諸位親朋,不礙事,不礙事,我這兒子想必是掛念我那孫兒回家去了,大夥繼續吃繼續喝!我這邊喚歌伎、舞女來!”
說罷,嵇大老爺拍了拍手,隻見兩側偏門走來幾名舞女,不多時又見樂師就位,接著,那歌伎才緩緩登場。
這歌伎確實不是曹平安京城所見的那位歌伎,隻見曹平安眉頭一緊轉臉而去:這曹仁的審美如此之差?那丁夫人與她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啊!
這歌伎身材臃腫,色如黃土,身上套了件絳紫色碎花長裙,梳著一個大大美人頭,發髻上別著金釵,臉就不用說了,一張方臉與曹仁無二,腮幫子厚重,下唇厚上唇薄,細眼厚眉,塗著妖豔的濃妝。真是叫人看了發怵!
曹平安一把拉過曹仁,問道:“這……這就是你說的美人?”
“啊!不美嗎?你看他那豐滿的身姿,秀麗的臉蛋……”曹仁癡癡地看著。
曹平安心裏罵了娘:豐滿的身姿?秀麗的臉蛋?這曹子孝到底是個什麽審美水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