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就在那長矛就要刺穿曹平安胸膛時,突然戛然而止。
曹平安正閉著眼睛等死,但他卻感受不到一點兒疼痛,隻是腦子裏一片空白,耳朵早已聽不見周圍的廝殺聲了。
他畏畏縮縮地睜開眼皮,卻見那名凶狠的黃巾軍士早已被一柄利劍刺穿胸膛。他的傷口不斷湧出大量鮮血,一股一股如湧泉一般向外翻滾,那眼睛死死地盯住曹平安。霎時,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漸在了曹平安的臉頰上。
曹平安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粘稠物,定睛一看,發覺是血液後,著實嚇得不輕,他趕忙後退幾步,瞳孔微縮,眼白布滿了血絲,張著口卻什麽聲音也說不出來。
刺入黃巾軍士的利劍被緩緩抽了出去,那軍士也隨之倒地不起,想必是死透了。
屍體後麵站著的便是衛茲,他提劍衝到曹平安跟前,搖晃著他的肩膀,大喊道:“將軍,將軍。”
曹平安還沒從驚嚇裏回過神來,他此刻什麽也聽不見,兩眼無神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屍體。
“將軍,快起來。”
衛茲不知道曹平安因何故呆坐不起,在這混亂的戰場上,處處暗藏殺機,凶險異常,他擔心曹平安的安危,最後隻得抓住他的衣襟,拖著他來到一顆樹旁。
“將軍。”衛茲見曹平安沒有任何答複,便吼道:“曹操,曹孟德。”
曹平安抽了一口涼氣,如同溺水的人剛呼吸到新鮮空氣一般,他轉臉看著衛茲,滿臉驚恐,驚恐道:“那人死了?”
“死了,死的透透的。”
“你殺了他?”
“對,我殺的。”
這是曹平安第一次經曆死亡,而且是同類的自相殘殺,之前還活生生的人,就這麽倒在了他的麵前,雖說不是自己動的手,但他仍然感到了一絲負罪感。
從這一刻開始,他將不得不適應在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但對一個從未來文明世界穿越而來的人,從小所受的教育理念,早已在他心裏紮根了。
“將軍快起身吧。”說罷,衛茲拉起曹平安,並將自己的佩劍交給了他,隨後拾起地上的兵器,道:“這些黃巾賊人,已經四散而逃了,現在我們必須趕快整頓兵馬,追擊敵兵。”
“贏了嗎?”
曹平安還停留在那生死的一瞬間中,似乎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
“贏了。”
“贏了為什麽還要追擊?”
“若是不將這幫亂賊徹底剿滅,他們再次聚集,我們又當如何是好?”
曹平安不知道怎麽去回答,他握著利劍,眼睛看著沾滿鮮血的劍刃,道:“追擊就是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嗎?”
“自然是了。”
“我做不到。”
曹平安將利劍丟到地上,又說:“我沒有殺過人,我連雞都沒有殺過。”
衛茲兩眼凝視著曹平安,見此人畏手畏腳,毫無英主之姿,輕哼一聲,便道:“若是將軍不忍殺敵,就由我來做將軍的利劍。”
“但是我也希望大兄弟不要殺人啊。”
曹平安此言一出,立馬惹怒了衛茲,隻見他一把揪起曹平安的衣襟,大喝道:“男兒生於亂世,生死由命。兩軍交戰,你若生這婦人之心,便會給自己招來橫禍。堂堂男兒怎能如一娘們一樣畏首畏尾?”
“我隻是不想再看到人死去了。”
“若是黃巾之亂一日不得平息,這天下就將飽受一日的災禍,你不想看到再有人死去,就拿上你的劍,為大漢除掉禍亂,還天下一個太平,那時,才不會有人死去。”
曹平安聽著衛茲的言語,不知說什麽好,他知道自己不是心軟,隻是接受不了殺人這樣的事情。但,畢竟這裏不是他那熟悉的二十一世紀,而是東漢末年。
“好吧。”曹平安細聲細語地說。
“我這就去整頓兵馬,為將者,理應拿出那勇氣與氣魄,將軍做為統帥,若是此般姿態,將士們必定士氣受損。”
“我知道了,我隻是需要點時間適應。”
衛茲整頓好兵馬,命軍士打掃了戰場,然後走向坐在篝火前的曹平安,他躬身作揖,複道:“將軍,此次戰役,我軍傷亡兩百餘人,殺敵兩千有四,繳獲兵器輜重無數,請將軍查看。”
說完,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那上麵堆滿了錢糧器物,錦衣綢緞。而另一旁則是由犧牲的將士們堆積而成的小山。
曹平安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起身說道:“好生安葬這些犧牲的兄弟們,看看有沒有熟悉他們的朋友,問問這些烈士的家人都在哪裏,給他們父母親友送些錢糧。”
這時,傳令哨騎來報,說是皇甫嵩命令曹平安速速整頓軍馬,殲滅殘存的黃巾軍。
曹平安嘀咕了一句,道:“知道了。”
那哨騎不便再說什麽,隻得上馬而回。
他留下了一部分人收拾戰利品和犧牲將士的屍體,然後領著軍隊朝黃巾軍潰散的方向追去。
追至陽翟一河口,曹平安令軍士停下腳步。那河水不深約莫過膝,卻水流湍急,在碰到石頭後濺起水花,擴散出一種感傷的氛圍。
對岸便是那潰散的黃巾軍,他們又聚攏到了一塊。此時,他們已經立好拒馬、陷阱,站在河岸邊嚴陣以待,看得出來他們想要拚死一戰。
皇甫嵩驅馬上前,大喝道:“爾等反賊,此刻如甕中之鱉,何必負隅頑抗?還不快束手就擒,否則我大軍過河,必將爾等屠戮殆盡。”
敵軍陣中迎上來一位黃巾將領,曹平安一看那人便覺熟悉,再定睛一看,便是之前“打劫”自己的那個騎馬武士。
隻見那將領喝道:“哼。朝廷走狗,我軍士數倍於你,何懼之有?”
皇甫嵩大笑道:“波才,行軍打仗靠得不是人數,是智謀,你若執迷不悟,我大軍將至,必定斬其頭顱獻於京師。”
“你若有那本事,大可來取。”
說罷,波才便要駕馬回營。隻見曹平安迎上前去,大喊:“兄弟,你還記得我不?”
波才聞言,轉過頭來,一看是曹平安,便道:“原來是曹操。”
“喂,大兄弟,我想跟你談談。”
本該轉身回營的波才聽聞此言,便又拉動韁繩,將馬調轉了方向。
皇甫嵩聞言,道:“孟德賢弟認識此人?”
“認識,認識,他之前搶了我五塊錢,還有一張照片,我就是給他綁起來的。”
“如此這般,賢弟為何表露出相見如故之姿?”皇甫嵩又問。
“哎呀,大家都是中華民族好兒女,何必自相殘殺呢。”曹平安說完,向皇甫嵩鞠了一躬,又道:“不如讓我去勸勸他吧。”
皇甫嵩自然也不願刀兵相向,正所謂,兵法有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他點了點頭,道:“準了,不過黃巾賊人不講信義,若是前去,需安排幾名侍衛同行。”
曹平安搖了搖手,道:“不用了,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就這樣過去,他應該不會殺我。”
皇甫嵩還想說著什麽,見那曹平安笨手笨腳地竟已趟過河去,隻得暗自佩服此人膽略。
曹平安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敢獨自騎馬涉水,也不怕給這湍急的水流衝走。他現在隻想能不打仗就不打仗,最主要的一點,他怕死,而且很怕。
他不可能像這個時代的人一樣,做到視死如歸。哪怕是穿越了,他也想多活幾年,至少討個老婆,生個娃兒什麽的,最後就算是當個耕地的農民他也心安理得。
“籲,給點麵子啊,馬兒,別給我跌下去咯。”曹平安見水流湍急,勒馬而停,位於河心,喊道:“大佬,我這就過來,我沒帶兵器,就是找你談談,但是這河水太急了,我這馬怕得要死,你叫你的士兵接我一下,行不行?”
波才心中佩服,他麵露驚歎之色,命令道:“去助那曹操過河。”
幾名黃巾軍士應聲跳入河中,朝那曹平安的方向奔去,不一會兒便牽著曹平安的韁繩走了回來。
黃巾軍不敢為難曹平安,他們讓出一條路來,供他行走。曹平安也恭恭敬敬地朝眾軍行禮,道:“大佬們辛苦,麻煩各位了。”
波才下馬走來,朝著曹平安作揖,道:“不知騎都尉找我何事?”
曹平安走在波才身邊,隨著他的步伐往大帳走去,道:“咱們能不能不打仗了?”
波才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看了一眼曹平安,然後指了指營地的傷者,道:“這些人,隨我起義,他們之中,有因災害而逃亡的流民、有迫於賦稅而走投無路的百姓、有失去土地被欺壓的佃農、亦有因征戰鮮卑羌人而家破人亡的兵丁家屬。他們……朝廷有為他們做過什麽嗎?”
曹平安見營內淒慘悲涼,那些傷兵或斷臂膀、或缺腿腳,時不時還能看見一些將死之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醫官們忙忙碌碌來回工作,有為傷者處理傷勢的,也有抬走屍體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不能繼續交戰了。”曹平安說道。
“你還沒有看清根源嗎?”波才搖了搖手,道:“若是朝廷有所作為,官員清正廉潔,這饑荒可會發生?災害之下,若是減輕賦稅,豈能有今日局麵?”
他緩了口氣,又說道:“即便沒有參與起義,沒有做起這黃巾軍,他們不同樣會餓死、病死嗎?與其這樣,不如跟著大家拚一把,興許還能活命。”
“你要如何才能退兵呢?”
曹平安問了一句,沒想到這句話讓波才苦笑起來,道:“事已至此,已無退路,退是死,不退也是死。曹操,你太天真,你真以為我們撤退了,朝廷就會放過我們了嗎?”
曹平安知道自己說不動他,便想起自己的時代,企圖用哪個時代的事物打動眼前這個將領,他說道:“還記得第一次我給你的照片嗎?”
波才摸了摸袖口,掏出了照片,點點頭,道:“記得。”
“她長的漂亮吧?”
“美麗得緊。”
“這個女孩是生在一個沒有戰亂,人民和平共處的時代裏,那個時代不像這裏,沒有壓迫也沒有反抗,人們都是在認真工作,為了妻兒老小而奔波。”
曹平安頓了頓,接著又道:“他們不會去為了生死而擔心,更多的是,他們希望自己過的更好。那裏戀愛自由,人民幸福,周末全家還能開個車去旅遊什麽的。”
“你說的話,我聽不太懂,但你說的那種時代,我沒有見過,可能隻是你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曹平安聽了波才的話,他知道,要讓這個時代的人相信自己,除非讓他們穿越過去,親自去看看,但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波才將照片交給曹平安,道:“這副美人圖,你還是收回去吧。”
曹平安伸手接了過來,波才又掏出了那五塊錢紙幣,道:“這個且送我留作紀念。”
曹平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隨後波才命人將曹平安送出營寨,大喊道:“你說的那種時代,我沒有見過,但是我相信你的話,這種時代一定會到來,隻不過不是今天。”
“勞你回去,代我向皇甫嵩捎句話,就說波才早就視死如歸了,投降是不可能的,請他速來決戰。”
曹平安微微頷首,上了戰馬,心裏不是滋味,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