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五章 遠客
第四八五章 遠客
老四分析的仔細,能看出這丫頭在家業上下了不小的功夫。想想讓我有點過意不去。
「沒分曉也罷,敗了也罷,難不成是咱王家頂杠?」穎滿不在乎,拈了幾顆石榴籽塞到老四嘴裡,「莫說愛不愛國,咱家也盼著遼東能早早結束戰事。可打贏打不贏,僵持不僵持的,那是前線將士的事,咱王家捐糧做衣裳,還落一身不是了?」
「讓老四說。」我沒接穎的茬,朝老四點點頭。老四朝我身上挪了挪,可臉沖著穎,像是給姐姐講解,「按理說和咱家無關。前線不利,將士自然會受軍法。可真正算起責任的時候,王家不論勝負,都是從軍中賺了錢的。論起來,也逃不了責罰。」
「還不講理了?」穎一邊剝石榴,一邊看著我,「夫君說說,這是個什麼道理?」
「是這個理兒啊。」現在,軍工、民用還都沒有一個規定的制式規格出來,這些東西能混為一談。一旦真吃了敗仗,朝廷自會有人出面評估,每一個環節都可能需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包括後勤補給,以及王家現在這種半軍工承包商。那時候,話就不由王家講了。什麼棉花薄了,什麼棉布不結實啦,這一系列的評估出台以後,往後這軍備產品就會在此次評估之上出現一個標準規格,而王家無疑就會成為這次標準制式的犧牲品。這一直是我擔心的。所以,在軍備上,王家儘可能地將產品質量提升到工部內府之上,相對成本雖高,也是為以後著想。但今天既然老四提出這個問題,風險還是要規避的。
老四說她還沒想好,容她思索幾日。待到豐河莊子上巡查的時候,慢慢與我探討。這話引起穎一臉不滿,威脅道:「往後再敢這副嘴臉,就派二女過去替換你。」
我附和點頭。家業越大,該顧忌的地方就越多。雲丫頭見我的時候也抱怨,總是說弟弟還小,她自個兒又顧不過來場面,終究不放心。平時倒沒在意。今兒這丫頭一提場面,我不禁仔細打量了她幾眼。驚喜地發現,這丫頭也會收拾自己了。頭髮盤得順溜,多出去的一綹,歪歪地掛在耳畔,水蔥綠地玉簪子上,晃晃悠悠吊了一串珠子下來,裝飾得精細。紅撲撲的臉蛋倒是省了腮紅。襯著鵝黃的寬邊坎肩,斜系兩個盤扣,緊緊地裹著。綠底紅邊的石榴裙擺了大褶子,貼身地束在腰上,身材凸凹有致。這過山風一起啊。細碎的發梢貼著臉邊,帶著裙角就刮出了姿色。好好的孩子,怎麼就不會打扮呢?
「看謝寶去?」我問道。那也不該穿紅鞋啊,沒這麼明顯發春的。
雲丫頭咯咯笑著搖頭。「不瞞王家姐夫,今兒倆弟弟在農學上演示抽水機,說是請我這姐姐一同過去。農家小戶的,見不得人。收拾了箱底才找到這麼幾件。不為撐場面,倒別叫倆弟弟給人笑話了去。」話說得謙恭有禮,眉眼間一副掩不住地自豪。看著喜氣。
「那別傻站著。」遠遠喊二女過來,「幫襯著收拾一下。我正好去農學,連丫頭一塊兒捎去。」
如今王家莊子被冠以人傑地靈的帽子。這說出息。一庄人都出息。王家侯爺如何如何,雲家倆傻小子如何如何。連謝寶這個外來戶都沾了靈氣,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鑽石王老五。唯獨咱這雲丫頭,低頭悶聲的,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熬出頭來。
丫頭從車窗探頭出來,上看下看。「王家大哥,二夫人可是尊貴人坐的。小女子可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馬車就是叫人坐的。」前面給馬車吆喝了一聲,「直接走順德門。那邊路近。」
「這使不得。」雲丫頭知道順德門不是一般百姓能進的。「路上被人瞅見。沒個說道不行。」
什麼說道不說道,沒接雲家那個茬。順了官道就一路下來。遞了腰牌扔過去。城門邊守衛問都不敢問。別說一輛馬車,老子就進十輛糞車,還不就一句話的事情。既然讓人家搭了咱地車,就得讓人家覺得上檔次。
車夫不怠慢,早就跟我混得狗眼見人低,一個勁兒還回頭解釋,「雲姑娘,咱侯爺的馬車,說不上大。可進了順德門,一路往前,就是沒人敢攔。」說著馬鞭朝前一揚,「你看前面的車。」
雲丫頭好奇,挑了車簾,伸了腦袋,抻了半截身子朝外看,嘴裡還問:「前面誰家的車啊?」
馬夫這邊嫻熟地吆喝馬順邊,一邊介紹:「周公府上的。知道不,這是前鎮給咱侯爺揍得滿臉開花地臭小子。」
我倒是沒在意,可坐車的時候,那邊帘子也挑起來,頭探出來不是賀蘭敏之那人妖。
「這是誰來著?」那人見我先樂了,挑簾下來,就朝我行禮,嚇我一跳。這喊不出人名字可得罪人。趕緊下馬,哼哼唧唧還了一禮。沒法開口。
「子豪兄,忘記啦?小弟武三思啊。您這是……」指了指邊上馬車,「帶嫂子進城啊?」說罷也不等我解釋,趴馬車邊就是一抱拳,「小弟武三思給嫂子見禮了。」
這豬頭!
嚇得雲丫頭裡面不敢吭聲,半掀著帘子朝我直走眼神。武三思還好奇,變著角朝裡面瞧。「小弟武三思給嫂子見禮了。」
趕緊拉一旁。這小子嗓門越來越大。「別胡叫。」壓住嗓子警示道:「別胡叫。我莊子上的閨女。搭我車一用。」
武三思大嘴一咧,大腿一拍,一副全然明了的模樣,朝我一拱手,「子豪兄寶刀未老,當用就用。」
恨得我直想抽他,那邊雲丫頭還不知道把帘子放下來,看得我一臉尷尬。
農學倒是熱鬧。雲丫頭收拾得也應景,唯獨武三思這廝不知道跟我有什麼道理。說是看看,長時間不來京城,熟悉熟悉。今兒是趁上我了,可不能放過。非得等放了學,與我出去喝上一杯。
劉仁軌對武三思地到來沒什麼計較,倒是覺得這抽水機的確高能高效,問明白意圖,眉開眼笑地稱讚雲家兄弟一番。水陸兩用的玩意兒,一種思路兩種設計,做起來也不費事,關鍵是個靈巧。艦船上裝備,大風大浪里,能走得更遠。旱塬上豎上這麼幾架,倒也能澆灌上幾畝地。總體說來,是個飛躍。至少劉仁軌是這麼認為。
倆小子得了彩頭,還不忘訴苦。雲丫頭的事情,劉仁軌是知道的。可如今這倆小子借這當口一潤色,了不得了。大唐第一奇女子。頂風冒雨這些年,耽擱了婚嫁,耽擱了生養,孤零零一副小身板,撐起偌大家業,不但將倆弟弟培養成材,雲家上下也煥然一新。難能可貴的是這副打扮,素衣素裙,頭上竟連個顏色都不帶。銅簪子倒也保養得黃燦燦,可它不泛金光啊,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也不知道二女從哪兒弄來的。
這就把劉仁軌給吸引住了。老頭色眼直放光芒。若我們都不在跟前,他就能將人型化為獸型。那興奮。搓手感嘆,說定要報知於朝廷,告知於天下。「莫說一介女流,較之吾等鬚眉也不誠多讓。定會樹立為楷模,明教於天下。」
傻叉。不屑地掃了劉仁軌一眼。這邊我還沒有搭話,雲丫頭先開口了,朝當今宰相拜了幾拜,神色安寧,不卑不亢道:「雲家遭難,多虧王家侯爺援手。能有此番成就,絕非我一介女流獨自可為。若無王家大哥當年火場拚死救我姐弟出來,雲家早已連人帶物付之一炬了,哪裡還有今日。」
沒聽見劉仁軌對我說什麼,光看武三思沖我勒著大拇指,一嘴板牙齜著,反覆王家大哥念叨三遍,笑得噁心。
模樣是噁心,人還是不錯的。算是吃過苦地人。卧薪嘗膽這麼些年,該有的覺悟也都有了。人在困境中,自勉自立的同時,追求的東西也就變得清晰起來。武三思就是這麼個人,他和哥哥此番進京,就沒有打算再回去了。抓的是機遇。再回去,就沒有翻身的勇氣了。話說得明白,同是武姓,恩怨了解這麼些年,該過去的早就過去了。娘娘如今也不是想的那般舒坦。賀蘭家地小子既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兒跟前過來倆得力地,左右聽候著,何樂而不為呢。
能看出來,武三思是個實誠人。沖的就是「何樂不為」這四個字來地。不打掩護,也沒有酸腐文人那種虛偽。說白了,權、錢二字。看來這老兄是活明白了。只怕這次是有備而來啊。
「該讓兄弟幫忙的,只要能說上話、搭上手,沒有推脫的理。」明白人不說糊塗話,提了酒壺邊斟邊道:「三思兄既有這般想法,往後前途不可限量。小弟沒什麼可編排的。你我這號人不是逐名的料啊。」
武三思咧著大嘴,一副『知我者王兄也』的模樣。酒端在手裡,和我這邊碰得叮噹響。「透徹。這長安放眼望去,我武三思唯獨將子豪兄視為知己。話到這兒,啥都夠了。」說著,舉杯痛飲。翻了杯底,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