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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瓶頸

  第四六一章 瓶頸 

  從蘭陵府上回來時總會經過莊子後面那片池塘,幾乎每次都能看見雲丫頭忙碌的身影,清塘、放水、曬塘泥,十多個老爺們在塘邊上躥下跳,丫頭與雲府上的管事則站一旁指揮,不時調換下人手什麼的。 

  按雲家如今的家底,只要不是逢上大忙,雲丫頭完全可以在家裡享享清福,外面的事情交給下人辦就好。臘月天站了塘邊有夠受罪,即便日頭低下都能感覺到陰側側的過塘風,吹身上和小刀子拉過去一般。 

  每每看到這些,不禁覺得雲家倆小子太不懂事。按理說,別家的事我不該過問,可倆壯實小青年窩家裡吃喝拉撒,天寒地凍的叫個羸弱女子出來受罪,不像話!親姐姐啊,含辛茹苦這些年給倆弟弟拉扯大,這些苦楚別人不知道,當弟弟的還不清楚? 

  好不容易長大了,家業也起來了,該出來給姐姐分擔些,爭口氣的時候,怎麼就不長點良心,怪不得老四看不過眼去,連穎偶爾都私下裡為雲丫頭抱個不平。當然,穎覺得不平的時候,錢管家立刻會對雲家未來的接班人產生看法,什麼事一經錢管家的嘴裡出去就變了味道,雲家好吃懶做的倆沒良心小子如今臭名遠揚。 

  「可惜啊,這丫頭若是個男丁,雲家早前幾年上就發達了。」錢管家正帶了地方上幾個人丈地,見我過來立刻指了塘邊的雲丫頭當了地方官吏的面開始抱不平,朝眾人道:「幾位老弟不知道,這多年前雲家遭了天火,父母雙亡家產全無還背了一身債。那麼點個小丫頭拉扯倆弟弟是個什麼情形?苦啊!若不是侯爺、夫人幫襯還了債,早讓上門的債主賣了,哪有今天的風光。」 

  錢管家是地方上的頭臉人物,一翻話讓幾個小吏對我一陣亂禮。什麼文成武德、澤福蒼生之類的屁話滾滾,弄地我心頭大喜,吩咐好生招待幾位無品大員。這是該當的,王家再顯赫,地方上的關係一定要處好,眾口鑠金,不能在鄉里擺架子叫人落了口實。 

  這邊剛脫身,塘口的小道上轉過個彎子就被雲丫頭髮現了。一邊賣力朝我揮手,一邊小跑過來。剛想喊你忙你的……想起這台詞被張馥剽竊了,想換個問候語,丫頭已經到了跟前。 

  「臘月天里也不歇著?」 

  丫頭臉上被塘風吹成暗紅色,還提個裝幾節鮮藕的籃子朝我手裡送。雲丫頭有意思,地里出荸薺的季節她送荸薺,產蓮菜的日子她又送蓮菜,總是自家地里地出產。鄉里相親用不著客套,和彼此身份無關。 

  「說話開春,放不下。小女忙慣了,家裡坐不住,說出來看看。一看就是一天。」雲丫頭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挑了挑額前的亂髮大方的笑了笑,「您才下差?」 

  「哦,談不上差不差的。」隨手將籃子放了地上。沒話找話道:「弟弟們婚事年後辦?」 

  「春忙上過去就辦,」雲丫頭滿臉歡喜朝自家方向望了望,小心翼翼問道:「到時候不知道王家大哥……」 

  「去,一定去。我和夫人都去,這可是咱莊子大喜事,不能耽擱。弟弟們這一成家,你身上這擔子就能放下了;該是輕快的時候,這些年不容易。也該找個合適人家享清福了。」說著下意識朝塘邊一群老爺們里找了找,謝寶這白痴果然在,正蹲了塘角上不知道幹什麼,看樣子在躲我。 

  雲丫頭被我說的不好意思,暗紅個臉蛋窘的發紫,尷尬道:「王家大哥說笑了。沒邊地事,都這把年紀,沒敢攀人家合適的。總歸還姓雲。弟弟們學業忙。不敢叫他倆分心,沒過門的倆弟媳都是好人家的閨女。拋頭露面的事她們作不來,家業上能幫一時是一時,別地還不敢想。」 

  什麼叫好人家的閨女?雲丫頭這樣的才是好人家的閨女,遠近再挑不出第二個出來。年歲不是問題,身邊就倆待選地,這些年風吹日晒的早就脫了閨秀的稚嫩,不嬌氣不做作,樸實大方又能幹,誰娶回去誰享福,這麼好女孩哪找去? 

  笑著搖搖頭,「該給自己想想了。家裡的事也該交給他們管了,沒有讓姐姐勞一輩子的道理,不合情理。」 

  雲丫頭搖頭,趕忙解釋道:「您誤會,誤會了。各忙各的事……」正說著,帥哥張馥人模馬樣的出現在道上,雲丫頭立我旁邊又開始揮手。 

  「你忙你的,不過來!」 張馥這白痴腦子不夠用,我和雲丫頭明明都在道上站著,他還煞有介事地來這麼一嗓子,弄的雲丫頭有點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笑。 

  「過來!」好歹和我是親戚,就這智商真配不起這一身行頭,丟人啊。地上拾起蓮菜籃子扔給張馥,「送家裡去,書房等我。」 

  張馥無奈朝雲丫頭抽抽嘴角,指手畫腳道:「小弟正朝雲家去,倆學生還等著,與雲家小姐還有要事相商……」 

  「商啥?」看看雲丫頭,又看看張馥,幾天沒留意都發展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了?這邊都有要事了,謝寶哪二傻子還塘角上扮勞力,造孽啊。 

  「小玩意,」 張馥見我表情古怪,雲丫頭還百日咳般的咳嗽,趕緊解釋,「抽水的玩意,和您想的不同。」 

  「我想啥?抽誰家水?」還學會打掩護了,滿池子都是水,跑人云家抽個什麼勁,狗屁不通。 

  雲丫頭大窘,忙打斷張馥的解釋,「王家姐夫又誤會了,的確是抽水地機具。」指了東邊一片荷塘道:「北高東低,春日灌水時候容易,可冬初排水時候難,尤其東頭幾十畝塘子就算走了灌渠也把水排不幹凈,大冬天踩了齊膝地水清塘費力勞神,時間長了還容易害病。前年冬天,弟弟們隨了張先生去工學里開眼界時見了舟船上使用的抽水機具得了想法。就想仿製一套幫了家裡地荷塘排水。」 

  「什麼機具?」雲丫頭這麼一解釋,可信度立即提高,瞅張馥問道:「我怎麼不知道?好不好用?」王家也有不少荷塘,雖然管理的沒雲家細緻,可有了抽水的什麼東東多少能提高效率,盡量少讓農戶在水裡泡,周醫生就常提醒要謹防關節病。 

  張馥鬆了口氣,「小玩意。是走航運的那幫人從海那邊什麼小邦帶回來地機具,本是舟船遠航時候抽船艙積水用的。但大唐的遠海舟船龐大,那外邦造的小機關雖精巧,可放了大船上猶如杯水車薪,所以打算照樣子改良一翻。」 

  「我不懂,你再說清楚些。」好勝心戰勝好奇心,張馥是我教出來的,現在拿了樣怪東西來蒙老師就不行。就算比我強也得我許可后才行,不聲不響的就屬於大逆不道。 

  「小玩意,說不上有沒有用。」和新型弩機相比,這種小機具明顯不是張馥關心的重點,要不人家航海的都拿回來幾年了都沒個動靜。如今卻扔給雲家倆吃奶地小子去擺弄。「經過幾番改良,倒是比以前好用了,不過想給這麼大池子的水抽乾淨的話,怕不容易。」說著看看雲丫頭。小動作比劃幾下。 

  雲丫頭會意,忙邀請我去她家幫忙指教指教,一來避嫌,二來也去除了弟弟們無所事事的謠言,一舉兩得。 

  看看也好,身為遠洋商隊的股東之一,多一點改進就多一分利潤,這是責任。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手搖的!倆小子都一膀子力氣,見我來越加興奮,澡盆子一般的抽水機放了雲家的小水塘里賣力地搖,水順了桶沿上的過水槽嘩嘩的流出來,若把過水槽加長些就能給水運到遠處,還蠻神奇的。 

  給倆小子撥拉開,親自上陣試試。手感將就。因為力氣有限。搖起來比較吃力,從上面望去。木桶裡面是用木板斜穿起來的螺旋槳葉,不存在密封之類地高精密度問題,就是靠高速轉動用槳葉,利用水進入容器時瞬間產生的壓力來完成整套工作,有點離心式水泵的意思。所以得瘋狂的搖把手,一旦慢下來地話,水就會倒流回去。 

  「這在船上怎麼用?」現在我只關心這個,至於雲家荷塘有沒有水和我無關。 

  「小船好說,大船就難辦了。」 張馥在抽水機跟前蹲下來,用力將木桶放倒,「關鍵是作不大。」說著搖了木柄空轉起來,隨了轉動速度加快,裡面的木板擊打桶壁轟隆作響,「不耐用。木頭泡水裡時間長了容易朽,一旦離了水又容易乾裂。小點還好說,越大越容易出問題。」 

  「把域外帶回來的原型給我看看,我想知道這玩意在船上是怎麼工作的。」面前這玩意明顯是給他家荷塘量身設計的,看起來很吊,可放了船上不一定比現有的排水手段強,還得看人家專業產品。 

  張馥很納悶,見我迫切又不好推辭,當晚就親自帶人將個大傢伙拉了王府里,往院子里一擺和口棺材似的。 

  研究半天,沒什麼新意,唯一不同就是這棺材里的幾處傳動裝置是金屬零件,也有限地很,能比木頭的耐磨些。 

  「要換成銅件的話是不是耐用些?」叫下人點了圈燈籠照明,吩咐張馥帶來的幾個人幫忙把抽水機拆開,「搖臂和這條主軸換成銅件該不是太難吧?」 

  張馥皺眉搖頭,「一旦著手改良,又打算換了銅件上去的話,怕不是個小開銷。現在工學里人手有限,軍備上幾處都是大開銷,實在沒多餘的精力來搞抽水的玩意。」 

  「這有什麼難的……」話一出口趕緊打住,語氣過分了。這不是二十一世紀,以現在地條件搞這個地確費力,不光是換幾根金屬零件的問題,一旦用了船舶上就是救命地機械,不反覆測試個千百次沒法定型,這不但要開銷,籌工籌料就夠工學里忙活一陣。看張馥有點悶悶的,趕緊道歉,「對不起。我失態了。幫我作個規劃,看需要多少合適的人手,大約預計個開銷出來,不行就放了東邊航海學院那邊搞。」 

  張馥立馬變的不好意思,回禮道:「不敢,不敢。既然是送了工學來的,那就沒理由再推給別家。人手嘛,您既然這麼看重。小弟不妨親自負責,雲家倆學生正好能跟了小弟在工學里開個眼界。至於開銷,您知道臘月前已經將明年地預算報上去了……」 

  這沒問題,我和張馥都在同一個老闆手下混飯吃,咱蘭老闆有個好處,錢多。張馥趕緊回去整理追加預算備案,我去蘭老闆家裡通關節;至於勞工謝寶嘛,懶的看他。由他自生自滅算了,這傢伙不需要人權。 

  要人權有啥用,抵不上抽水機來的實在。從多年前失事的兩條大船上得到的教訓,大艦有大艦的好處,可相應的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解決。一個是艦體構造的改進,再就是提高排水地效率。 

  早在隋朝時候,就已經採用半密封分倉結構的船體來提高艦船的安全性,隨之而來就是在遇見大風浪時排水不及時的話會導致船體難以保持平穩。排水問題成了造船業一大瓶頸。若能加裝更高效抽水機具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船體會造的更大,有能力行駛到更遠的地方,而這遠洋收益也更豐厚,豐厚的回報會刺激造船業高速發展,而王家……當然,內府會變得更加貪得無厭,良性循環又開始了。 

  經過我一番循循善誘。張馥終於明白抽水機地價值所在,頻頻點頭,不住讚歎,總之表現的很熱切,至少讓我覺得他在努力讓自己熱切起來。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我先笑了,抬手給他斟上一杯,「說起來好聽。細想想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至少大多數人還體會不到海這東西帶來的好處。」 

  張馥一飲而盡,點點頭。「至少小弟就感受不到。雖說這些年外洋裡帶回來不少稀罕物件,跑海運的一個個都肥的流油……」說這裡趕緊朝嘴上一堵,尷尬地咳嗽起來。 

  「咳嗽什麼?又沒說錯。王家就是靠這個才起來的,滿世界都知道。」擺擺手,笑道:「沒大道理解釋,就如今來看,除了賺錢沒別的用途。抽水機具自然沒有那個勁弩來的紮實,別說你看不上,連我都看不上。可過些年就不同了,一百年兩百年說地久,五十年上就知道厲害,往後張馥這名字得千秋萬代的受人膜拜,不光大唐的人,是人都膜拜。」 

  「啊!」這話讓張馥一個機靈,表情就好像一泡尿憋到半路上忽然失控,即爽又難受,難以面對後果又想假裝不認識自己的樣子。「您說笑了,小弟何德何能……」 

  舉杯悶了口,「全當我說笑。哦,對了,你水性如何?」 

  張馥搖搖頭,又覺得否定的過於倉促,小心問道:「小時候掉池塘里算不算?小弟是自己爬上來的。」 

  「也算吧,你的航海之夢就是從那個小池塘里開始的吧?後人寫《張馥傳》地時候得給人家些素材,這樣才能寫的精彩。」 

  「什麼夢?」張馥有點跟不上節奏,老實道:「自從掉那麼一次后,倒是老作噩夢,每次醒來……醒來……都有水……」 

  「這麼看來你水性的確過人,的確有漂洋過海的雄心。最近不做這夢了吧?」 

  「……」張馥感覺自己被耍了,一臉委屈的笑了起來。 

  「別笑,八字沒一撇就樂成這樣,」伸手作了個收的動作,轉了轉酒杯,緩緩問道:「你和雲丫頭到什麼地步了?」 

  「啊?」張馥張著嘴,像塞了塊青磚進去。 

  「有沒有進一步的打算?年齡都不小了,姑娘要不那啥地話,你打算怎麼安置人家?」不是我八卦,對雲家也沒那麼大好感,可雲丫頭到底是我從火海里救出來地,看了她一天天長大,就沖那聲王家大哥都不能看了姑娘受罪。 

  「沒想過……」張馥有點蔫,不甘道:「其實也想過。」 

  「到底想不想?你想,還是人家姑娘也想?」 

  「想啊,我想啊。」張馥懊惱的給酒壺端過去,對了壺嘴猛吹幾口,「可不能不顧人死活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進了張家那還有她的活路。雲姑娘愛朝田坎上跑,愛站了風裡雨里朝河沿上望,日頭底下連巾子都不扎的人,到張家穹了院子里聽我娘訓導么?」 

  「丫頭是什麼意思?」見張馥失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這得看人家丫頭是不是願意和你回去過發霉的日子。你不能因為愛惜人家就搞的自個多有犧牲精神一樣,人家要願意到張家呢?願意聽訓導呢?」這不是胡說,的確有願意這麼乾的人,還不少。畢竟能嫁到張家是個榮光耀祖的事,在國公府里當媳婦,娘家幾代人都跟了沾光,連雲家被燒死的倆老傢伙都能在黃土下得個相應的封頭。 

  張馥苦笑起來,「雲姑娘怕是有過這想法。她真願意的話,小弟也拼了這些年的孝順名聲打算和二老扳扳這道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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