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章 回護
第四五一章 回護
面前這個『孩子』就是王勃,原裝的。按常理,坐在被告席上的應該是王子豪,而不是王子安,但現在沒辦法解釋,私下裡也難以言述。
對原作很不公平,盜帖發表的時間比原創早太多,官司鬧到大理寺也難以斷決,至少不會獲得蘭陵的認可。相反,身為盜帖者的我心情異常平靜,從知道就是王勃本人開始都沒出現大波動,下意識帶有無恥的先入為主優越感,絲毫沒有小偷小摸碰見失主的那種緊張。就像面對街上所有十四五歲小青年一樣的心態,甚至還能給出一副前輩長者慈祥端和的表情。甚至產生了一種怪念頭:這首詩本該就是我這個成熟穩重事業有成的人做的,絕不會出自這麼個小青年之手。
唯一的惋惜就是心目中的王勃不該這麼一身穿著,即便是普通宴席上也打扮的太隨便了。連頭髮都不好好扎一下,或是匆忙所致,要不就刻意追求這麼個效果。
一直不明白,按理我的年齡、心態都已經成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步,可怎麼會喜歡一個穿著趕時髦,舉止欠穩重,接受長公主邀請竟然不知道提早趕到的小青年寫的詩句,匪夷所思。
青年人,哦,準確的說是少年。若只看歲數,包括蘭陵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會遷怪個身體、心智都沒有發育到位的孩子;天真爛漫,不懂事,正犯錯的年紀,沒人計較。家裡犯錯有家長管教,人之常情;街上犯錯有差衙懲處,天經地義;但身為堂堂朝散郎,頂了從七品的俸祿的人跑長公主府里……既然走了這仕途上,就沒人會拿他當孩子看,更不會有知錯能改的歡喜結局。
蘭陵面上一直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能看出她並不計較客人的打扮。將自己放在長輩地位置上,寬容大度,平易近人,即便是對王勃自我感覺良好的拜會禮節都沒有在意。平心而論,面對長公主殿下時,光這個拜會禮就已經很過分了;哪怕你只抱拳恭身,只要姿勢做到位也能過眼,可恭身時候抬個頭朝對方臉上掃描……想看長公主你行完禮再看不遲。連甘蔗都覺得這個大哥哥有點不妥,小眉眼皺了幾皺。
我本著維護王勃的心態,這個時候打個哈哈轉移下視線,順便自我介紹下就把這場面接過去了。
誰知剛出點聲響……王勃一看就有藝術家氣質,不認生,我還沒開口,他先發問了。「想必這位就是譽滿京師的王學監吧?」
擺擺手,淡然一笑。既然人家明白。少說兩句也好,客套道:「譽滿全京言過其實,遠不及子安……」剛說這裡就聽蘭陵在上面輕輕一咳,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場面上有講究,面對的是劉仁軌、李義府等朝堂大佬。我以平級的身份可以當了笑談這麼一推,沒人在意你及不及誰,大不了罰酒三杯哄抬一下宴會氣氛。
和那幫老傢伙打交道久了,就習以為常的這麼個套路。同樣的話讓新進之輩聽了就很不舒服。明明資格、官爵、名氣遠高於人家,你還腆了老臉亂謙虛,知道地是無心之過,不知道的以為我打壓年輕人,明褒暗貶。
若遇見世故點的,聽見大佬這話一出來就趕緊依小賣小的嘻哈打個圓場就過去了。弄不好還給領導高層留個好印象,覺得這孩子遇事活套機敏,是個可造之材;既得了青睞。又攤個好前程,一舉兩得。
可王勃壓根就提不到『世故』二字,我這邊還歉意的對他一笑,他卻一幅被當眾羞辱的模樣,表情本來就不到位,現在臉上只剩下生冷的笑意,不等我話落地就敷衍抱拳回了客席,連和小親王、郡王見禮的程序都忘記了。
李賢看地有趣。一臉憨笑著起身提了酒壺走了蘭陵跟前。乖覺的模樣給姑母斟酒,又跑下來給我滿上。倒酒過程中小聲道:「王叔叔,對面那位可沒什麼肚量啊。」
這小子有意思,屁大個孩子就有一副憨厚嘴臉戳是非的本領,也不等我道謝就拎了酒壺跑王勃桌上去了。明顯故意整人,王勃再清高,文采再是出眾,可論身份還當不起親王斟酒,這邊拿了壺等著,那邊端個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敢受又不能推辭,一臉窘迫。
蘭陵看了這場面竟沒有打圓場的意思,依舊笑著,風情萬種的朝我一舉杯,沒管王勃那邊受屈,夫妻倆人先幹了一下。
年輕最受不得窘,尤其是順風順水慣了地人。先前誤會我嘲弄他,現在被李賢當了大家面弄的下不來台;自己身為主賓,可長公主第一杯酒卻敬的是面前這個相貌平庸的老頭子……
「娘和先生提及子安兄時,常以大才譽之,少年之楷模。」甘蔗和李賢席位連了一起,不知道倆小孩交流了些什麼,大人們還說話,我娃忽然伸個小腦袋發言了。口齒清晰,聲音清脆悅耳,「只一事不明,才華既分大小,卻要如何度量,何以區分?讓吾輩如何效仿跟進?」
聽罷一楞,和蘭陵不約而同地望著對方,兩廂迷茫的搖搖頭,唯有李賢賊眼放光的盯了怒不可惡的王勃看。我娃被不良少年當槍使了,當父母的還無能為力。場面上一個公主一個郡王,身份在那擺著,首先沒有我插嘴的份;蘭陵也不會因為一個刁鑽問題而斥責孩子,畢竟針對的不過是個身份卑微七品小吏。既然合情合理,當媽的自然要給兒子撐腰,蘭陵立刻點頭同意甘蔗這問題提地好,有深度,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模樣盯了王勃,弄的王才子臉色數變。
很空泛個概念,連朝堂上還眾說紛紜,正說反說都容易得罪人,拿出來刁難個涉世顯淺的孩子就過分了;而且從甘蔗嘴裡問出來還帶了居高臨下的嘲諷意味,因為李治本人頗不喜歡前詩后賦的輕佻文人,在他治下的大唐實用主義特色鮮明。風氣上則以純良、樸實、勤勞為主色調,像王勃這種藝術家難獲高層青睞。
絕不能正面回答,必要時得使出四兩撥千斤的手段。要擱我是王勃,想都不想就指了對面那個和公主喝酒地學監就是史上罕有地大才,一句話就把包袱扔出去,還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請教對方成才地全過程。他說的好了就真心讚譽,不愧這大才之名;說的不好肯定損了堂堂學監面子,正好報了剛剛折辱之仇。
不適合作官啊。看著王勃認真考量的樣子心裡不是滋味。這就是文人和文官的區別。文人吭哧吭哧地絞盡腦汁也要作一番解釋,死都不會把大才的頭銜從手裡讓出去;官員則不同,不會主動把這種空洞的評語朝身上攬,毫無價值還惹禍上身。
畢竟是長公主的邀約,親王作陪;王勃能作為主賓出席,必然在他所處的圈子裡引起不小的震動,席間賓主言談舉動都會成為關注的焦點。一旦有不合時宜的言論傳出去,這孩子往後就不好做人了。
「大才者。立業之才,風雲際會逢時而出。古之齊桓公釋前怨重用管仲,成就霸主基業;漢高祖得遇韓信臂助,橫掃六合。」說這裡目光環視了下眾人,從容道:「若魯庄公從善如流。兵敗之時誅除管仲,桓公則……」
我歷史不錯,對齊桓公上一代地家族不倫戀情很感興趣,至於他和管仲如何如何也順便有點印象……傻孩子啊。想當韓信都無所謂,至少李世民給韓信平了反;可你拉管仲出來不是找事情嘛!當了公主、親王的面,讚頌唆使兄弟鬩牆爭王位的當事人是大才,還成就xx霸主,這和當今元首以仁、孝、禮、義治國的總方針就有了衝突!
再不阻止怕得出事!剛打算弄個動靜出來,蘭陵搶了我前麵皮笑肉不笑的打了聲哈哈,硬生生將王勃引證論據地前言打斷;笑顏依舊,可心下已經不對勁了。李賢、王勃看不出來。我和甘蔗則默契的對視一眼,咱家女掌柜發火了。
「大才,創業立業之才不假,可子安後面這麼一比卻多有偏頗。魯庄公兵敗時誅除管仲,齊國則難成霸主了?若劉邦無韓信相助,漢家江山僅為鏡花水月?」蘭陵拍著扶手站起身來,看看李賢,又看看甘蔗。緩緩搖搖頭。「所謂風月際會,所謂應世而出。不過是以時論才個託詞而已,欺世盜名之輩惑眾謬談;且不論管仲如何,齊桓公立位后赦免謀逆之徒並委以重任,是何等心胸?一國之君有此卓識、度量,何愁霸業不成。即便不得管仲,若大一個齊國就沒有可用之才了?
韓信,何許人也?劉邦亦能從善如流,剛愎自用的項羽豈能爭鋒?難不成他人只是擺設,唯韓信一人專美?」說這裡看了看汗如雨下的王勃,回眸朝我一笑,「子豪以為這才賢一說,是逢時而出還是應人而出呢?」
「恩,應人!」這咱不含糊。蘭陵地意思是把王勃交給我發落了,昨天她還怕我造次,現在覺得還是讓我弄死的好。看著王勃發白的小臉心下惋惜,口無遮攔惹禍端啊,年輕的代價。這話在家說、和朋友說、跑酒館說都無所謂,可你跑了李家人的家宴上公開撇開統治階級大談創業立業,還風雲際會應時而出,就好像一天雷在劉邦面前閃下個韓信,劉邦抱了韓信大腿哭了求人家打基業,這不叫大才,叫大逆不道。
你得揣摩統治階層看待事物的角度與紜紜大眾的區別,不能想當然的亂比喻。在他們眼力,知人善用地明君治下才會出現曠世奇才,不是你有本事,是人家培養雕琢的好,玉不琢不成器嘛,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陛下英明。
得緩解下氣氛了,不然王勃今天能自盡到蘭陵府上。舉杯朝王勃晃了晃,「子安剛剛說的……哈哈,其實你這個年歲這麼想沒錯,挺好。」說這話沒別的意思,側面提醒下蘭陵;王勃還小,正式場合上可以和官員計較,可不能在家宴上弄的小孩子下不來台。指了指甘蔗。笑道:「我這個學生偷懶,他剛問你的這個題目是我以前布置給他的,」說著朝李賢眨眨眼,和這壞小子結個默契,免得後面又整我。
「說是問學生,其實我這當老師的也沒個合適地結論,這世上有才能地人太多了,真分起大小就顯得勉強。在我看來所謂的大才就是當用之才。國家要糧食,能讓莊稼增產就是大才,比如我就沾了這個光,且恬不知恥地自詡一下,哈哈……」效果不錯,話一出來蘭陵先和李賢就笑了,氣氛一緩和,王勃面上總算回了點血色。感激的看我一眼。甘蔗最喜歡我用這個口氣說話,很自然的跑我席上挨著我坐下。「管仲這個人呢,生意做的不錯,算盤打的精明;正值齊國內亂將熄斷商已久,物資匱乏國庫虧空。急需恢復與各國地商貿往來助以恢復元氣,所以管仲也可以稱為當用之才。」伸手摸摸甘蔗腦袋,低頭問道:「你說說,若讓為師勉強頂替管仲叔叔的職務。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
甘蔗摳了下巴想了半晌,認真答道:「大材小用!」
蘭陵一口酒噴出來,指了兒子就笑的岔氣;李賢回復了孩童的心境,歪了自己席位上手腳並用的拍打地面;王勃初時還憋著,可看了對面這對師生無恥而認真的表情……
笑罷一輪,尤其屏風後面又抓住個笑軟滾出來的上官婉,氣氛一下就活開了,我也極度配合地將話題朝王勃擅長的領域引領。一系列熱身運動完畢后。我立刻變為聽眾,讓他們這些個內行人切磋,我獨自享受和睦的宴會氛圍。
王勃的才情一旦張揚開來,還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感覺這孩子模樣也變俊俏了,心態也變平和了,年歲也大了不少,至少不會讓人當孩子看待。蘭陵有意刁難幾次后被王勃從容化解,也逐漸變了剛剛地看法;李賢更是被王勃的才華所吸引。前後左右的跟了問詢。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親王身份;甘蔗感覺娘這會心境不錯,喜歡的在蘭陵跟前偎偎。又跑我身上靠靠,唯獨避免和上官婉接觸;而這聰明伶俐地小姑娘竟對才華橫溢的小帥哥毫無興趣,鍋貼一樣繞了我追問鄭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鄭叔叔還得幾年,」問煩了,指指場面上,「看,大夥說的多高興,你不是喜歡熱鬧么?去坐公主那邊,一起說笑多好?」
「不去,」臭丫頭挑釁的一翻眼皮,「毛頭小子,能有什麼本事了,嘩眾取寵的行徑。要談論這些,回家找爺爺就好。王叔叔,您叫李篤過來,想去看狼。」
看狼?姑娘家都是什麼愛好,不學好。
見我不答話,上官丫頭來勁了,「王叔叔最偏心!」
「哦,咋?」
「婉婉也跟您求學,明明那麼些狼,為什麼只給李篤一人?」上官丫頭鬧脾氣,解下個簪子戳案幾,「李篤小氣,明知道我心裡喜歡,也不讓一隻送來,我又不好開口索要。王叔叔,您代說一聲嘛。」
「不。」前頭還欠上官賭神十多貫賭資,打算抗到年後一筆勾銷,這會送他孫女只狼……老頭不殺王府上討帳才怪。別以為令官都知書達理的,一個個上了賭桌都變小心眼,相互指責謾罵的事情常有。「過年再說。」
「爸,b~a 爸,」上官綰扶著小下巴自言自語的陷入沉思,「突厥話很奇怪呢,長安城裡突厥人不少,拿幾個來問問……說不準爺爺也知道。」說罷清純地眼光照射過來,泛了異彩天真道:「王叔叔,丫頭想去家裡看看九斤,好些天都沒見他了,怕是又長大不少。」
「嘿嘿……敲詐勒索么,還有臉朝苦主家裡跑?」這種禍害孩子屬於幫教對象,上官老頭慣壞了,我就得幫了賭友端正門戶。板個臉問道:「有讀過女訓沒?四五年上就該嫁人了,這麼下去可怎麼辦?小心給你爺爺氣出病來。」
「那您可隨心,不用還帳了。」上官丫頭清甜的羅莉聲立刻引起大夥注意,包括王勃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債務人身上。「爺爺說了,好久沒見王學監人了,總是要躲過年關才敢露臉的,年復一年。」
「信口雌黃!」趕緊環顧一笑,「大夥繼續,在下和上官家有舊帳為了,且商談,商談。」
「哪您是答應了?」上官婉笑的璀璨,伸出指頭晃晃,「兩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