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三章 明路與方式
第四二三章 明路與方式
面對李世的提問,我拒絕牽扯織造作坊以外的章程,以免禍從口出。
稱自己調研範圍局限於織造業里的棉織產業。作為一個新興行業,年頭短,生產經驗,從業人員,管理機制等等都處於起步階段,一切都有待完善。種種缺陷卻隨時都能轉化成行業優勢,無論發展空間還是政策傾斜力度都不是其他成熟產業所能比擬的。
在朝廷政策的積極配合下,棉織業有了一個良好開端。一不受傳統制約,沒有其他行當那麼多歷史包袱;二是起點高、受眾面廣,尋求健康有序的生產、銷售機制意義重大。
摸索期盡量少走彎路,參考其他行業發展歷史去弊存利的同時,還要形成一套符合自身行業發展的新路子。說來容易做來難,失敗固然不可避免,被人指責挑短也不足為奇。
行外、行內對同一事物的理解截然不同。從客觀角度來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說法有自身的道理。但往往受主觀意識影響,讓自然有序的發展軌跡產生偏斜,從而進入畸形病態的走向。
這就是所謂的抗干擾力度,一旦形成外行指導內行的怪圈,尚在襁褓中棉織產業就斷送掉了。不能說受到指責就停步不前,這樣不但對不起自己的心血,影響整個產業不說,更重要的是對不起國家的重託。
不是個人因素,一個人不可能弄垮整個行業,反之,也推動不了。這需要齊心合力,朝廷、業主甚至是工匠,各司其職各盡其責是原則。不要把目光放在一點上,例如王家此次試驗章程。這僅僅是整個產業鏈條里微乎其微的小環節罷了。好不好要看它是不是在產業鏈里起到積極作用,而不是用世俗的眼光和心態斷章取義的盲目抨擊,一旦得逞或許能讓王家遭受些許折損,可對整個行業以致整個國家蒙受無法估量的損失。
李世沒表態,李夫人卻很自然的點點頭,並投來期翼的眼神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子豪地說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諫官針對的也不是所謂的棉織行業,甚至不是針對王家革新后的章程。而是長期雇傭農戶對農業的不良影響。」李世沒有被我長篇大論蠱惑,這傢伙腦子出奇的清晰,清晰的可憎。
「小弟身為農學少監,自然明白其中利弊。剛剛闡述的是織造業發展要領,李兄既然提到農業,小弟也談談自己對相關產業間地影響及促進的看法。」可能是受李世影響,我思路也變的條理分明。「農耕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所謂衣、食息息相關。織造行業的基礎還是農耕,若說因為發展織造業而影響農耕的確是件得不償失的事。」
說著俯身找尋,暖閣里收拾的一塵不染,想找個樹枝石子地……李世笑著擺擺手,朝自己夫人遞個眼神。李夫人扭捏袖籠里丟出個粉盒。見李世伸手就要打開,又給他手推一邊將粉盒搶回去,仔細開了盒子將裡面乾粉塗料在桌上倒了一小搓,朝倆男人示意這點就夠寫寫畫畫了。
咱現在對化妝品有一定了解。手指朝上一蘸就知道是高檔貨,珍珠粉的底子加了花粉顏料調和的,即滑膩又伏貼,香噴噴。拿這個畫圈圈太奢侈,得仔細用,圈圈要畫圓,一定要圓……不太圓!
從中間畫個正十字將癟圓分割成四等份,還算滿意。指了朝李世道:「這個圓就代表一年。每等份代表一個季節,依次是春、夏、秋、冬。」
李世對我畫的圖飾很不滿意,幫忙把周邊修了修,指頭縮回去聞聞,輕輕皺了皺眉頭,明顯質疑他婆娘的嗅覺鑒賞能力。
我覺得挺好聞,還狠勁呼吸下才開始講解。大言不慚道:「統籌、運算時候用地,鍋盔圖。是小弟發明的。我們先按照關中地區農耕節氣和習慣來切一下。」農忙集中的節氣都分割出來,在農忙節氣里需要老少齊上陣的時日再次進行分割。這年代農作物門類少。農田利用率偏低,春秋兩耕兩種已經屬於高效利用了,全年裡需要守在農田邊地日子不足百日,而這百日里還分大忙和小忙。「作物分節氣,單位面積上的產量和人數多寡關係不大,只要不影響耕、種、收,大多數時間裡農家完全不需要在農耕上投入全部勞動力。而大忙的節氣王家是絕不允許作坊開工的,其他忙季則按照勞作強度來適當調整農假長短,會分批次來掌握力度。」
李世點點頭,笑道:「朝廷不能強求每個官員都和子豪般通懂農耕,諫官只管奏事,可不會看你畫的鍋盔圖。」
「這可以理解。」我大度一笑,「而且彈劾奏摺里多不屬實,至少寫摺子的人沒弄清請假、放假、辭工這三者之間的關係。好像王家連假期都不準,缺一天工就取消工匠福利一樣。」無奈的甩甩手,「小弟前面提地斷章取義也是這意思,但這理沒法講,和外行磨破嘴皮也說不清。」
李世搖搖頭,悠然道:「只怕不是弄不清,是故作糊塗,諫官已經被慣的有持無恐了。子豪提到的外行指使內行的確是千載難理的弊病,卻難以糾正。」
正想達話間,久未開言的李夫人忽然針對了夫君的話評述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所言的是『本分』二字。然諫官奏事也是忠其職盡其責,這合了『本分』;可天下事巨細繁雜,幾個諫官所通所聞終究有限,這麼以來又違了本分。這一來二去,指手畫腳成了天經地義,即便是本分人坐了這位子上也變地不本分起來。」
繞口令般一通話我還沒反應過來,李世已經大笑起來。「夫人只論諫官,卻少說了一句,這當今聖上有依理裁奪之心,卻無據理斷處之能,反而助長言官氣焰。」
這話聽我臉色數變,李夫人則莞爾輕笑道:「妾身可不敢。」
「是實理。和敢不敢無關。有利則有弊,利大於弊則取,弊大於利則棄。諫官之弊於王家一事上顯而易見,於朝堂政務間卻功不可沒,可改不可棄。」李世夫婦間對話讓我覺得不太適應,這種話題沒人敢插嘴,也沒人願意在跟前聽,既然人家夫妻倆談地這麼融洽。我也該撤了。
李世知道我脾氣,也不挽留。臨走時很內幕的模樣給我交代,讓我暫時先不要私下裡活動,諫官這種東西好得罪不好脫身,皇上都不輕易招惹啥地。但給我個提示,讓我把暗自修改後的新章程通過薦言的方式遞給工部,不要提織造業,只針對軍械武備而言。建議凡是直接牽扯軍備地產業都按照這章程運作。
這是個好辦法!曹老伯因為軍備延時的時正上躥下跳呢,可憐的既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又想不出遮掩的辦法來面對各方指責。對曹老伯來說,亡羊補牢是來不及了,唯一需要個將功補過的舉措沖抵一下壓力。我這份章程放了民間自然爭議頗多。可在國有企業里卻順理成章,而且工部名義下的各種大型作坊無數,稍微點效益就是大功,折個罪不在話下。
這李世……不管他是誰。看問題總比別人犀利些,放老百姓是精明,放政府要員是英明,放那啥……就是聖明了。人不錯,尤其還娶個有見識的老婆,招人羨慕。
咱家裡那幾個偶爾聖明下,其他時間就難說了。一回來就發現家裡在搞封建迷信活動,以前小規模地我就不干涉了。可今天一字排開二十來個巫婆神漢的全部武俠劇里的詭異打扮滿世界蹦跳,最可恨連九斤都學會跳神了,跟後面烏七八糟的動作加咒語學個十足。
「家裡最近不太平,請神君來沖一衝。」
「你確定請來的都是神君?天庭的伙食肯定不好,看把神君都餓的!」直徑快兩米的蒸籠,三大籠蒸饃,本是伙房給下人們起灶用地,這全府上下百多人的一頓的伙食就叫區區二十幾人全克化了。九斤還應景的給妹妹講凈壇使者的故事。
穎手臂不負責地胡亂一甩。「就是個心病,是不是神君妾身怎麼知道?」這邊說著。那邊還吩咐下人再給神君們加一屜,要帶餡的。
「等下,順便給我拿倆!」一早驢肉吃的爽,可前後跑了多半天早就消化完了,熱包子弄倆墊墊,咱從小就愛吃這。
「等等,馬上就開伙了。和那幫人吃個什麼,怪掉身份。」
「看,看!露餡了吧?」順手給穎腦門彈個響,「剛還神君,現在就那幫人稱呼,就沒點尊重神明的覺悟。你都看不起人家,還請了家裡降妖除穢。請不說有點檔次,崇敬宮那邊法師來二十個多有面子?」
「貴地!咱家可招呼不起。」
穎這種消費心理很值得商家探討,我是沒法和她講理了,不知道李世給指點的明路可不可行,若可行,壞事變好事,穎肯定會朝她身上攬功勞,一說就是跳神跳的,有啥辦法?
「沒辦法?沒辦法你跑一天不見面?」
「明我帶甘蔗去苑子里看看他就明白了,猴子這東西不是好吃好喝能伺候好的。有靈性的東西,抓回來才受罪。」朝甘蔗抱歉的一眨眼,「明去苑子里看猴子,幾十個,大的小的都有,還能拿核桃喂。」
甘蔗很失望,可蘭陵坐跟前時候他不敢鬧我,拉了他媽地袖口沮喪的糾纏著,嘴裡一氣念叨:「猴子,猴子……」
大人不對,蘭陵不好怪孩子,「娘年上帶你去山莊,咱給周圍猴子都逮來養一起。現在不許鬧,帖子抄完了就幫朝廷打理下要務,」說著遞給甘蔗一本冊子,「去看看,看不懂了問娘。」
甘蔗心裡失望,拿了冊子不吭聲跑出去,沒看清是個什麼要務,但蘭陵這種口氣聽的我擔心。「你教孩子什麼?誰家政務?他懂政務?」
「他自然不懂,可我這當娘的可以教他,不象你這當爹的出爾反爾不帶好的。」
「我去看看!」
蘭陵攔住我,桌上一模一樣的冊子遞我一本,「都是曾經在地方上發生的小事件。錄了冊子上讓他看看長見識,問問若事情發生他手裡該怎麼辦。」
「怎麼教這些?」今天才發現了,不知道蘭陵什麼時候讓孩子開始接觸這些東西地。「不好,他現在這年齡心思淺,理解不了地東西不能過早灌輸,對以後成長不利。」
蘭陵對自己的教育方式很自信,一幅理該如此地模樣道:「又沒灌輸,是我娘倆玩樂罷了。篤娃是個懂事的,體恤當娘的辛苦,這麼小就知道幫我打折要務。」
「你這是誘拐!不行,堅決不行!」冊子我隨手翻看了,在大人來看的確都是些小事,可孩子正學心思的年齡,最起碼的道德規範都沒建立起來就接觸這些成人世界的複雜事物,這不是學本事,稍不留神就走邪路。
「為什麼不行?父皇當年就是這樣教的,皇子們要定期交功課,公主也要參讀這些,時不時抽問。你認為先皇錯了么?還是誘拐?」
這番話讓我啞口無言。我怎麼敢認為雄才大略的李世民有錯?他有權用自己的方式教養兒女,我也當爹的,我同樣有權拒絕這種方式!
「怎麼不說話?」蘭陵見我悶頭不語,輕聲道:「妾身問的重了,話不該這麼說的。」
「不怪你,我不知道這是你家傳的方法,一開始也說的重了。」心裡不舒服,嘆口氣,「我就問你一句,回頭想想,你小時候幸福么?」
蘭陵一下被我問住了,不安的朝軟榻上擠了擠,「怎麼這麼問?我以前給你說過的,皇家哪有幸福可言?」
「我沒問皇家,就指咱娃,你打算讓甘蔗長大了埋怨你么?和你一樣不願意回憶過去?」說著把皇家獨特的小冊子扔一邊上,「你知道,我知道,娃其實也知道。」
「他知道什麼?」
「娃知道他該知道的。每次我來,站我跟前叫爸的口氣是一般孩子見了師長的神情么?不一樣。他不和你耍脾氣,可他敢給我耍,因為娃能感覺來我和那些所謂師長的區別。」說這裡做了個深呼吸,「知道我說這些的意思不?」
蘭陵眯了眼睛不做聲,過了好久才點點頭。
「知道就好。孩子名義上是過繼,可娃心裡知道他有爸有媽。我也願意給孩子這種感覺,所以不要拿你們李家那一套教我娃,當爸的不願意!」
蘭陵驚異的睜開眼瞪我好一陣,眼神逐漸暗淡下去,又重新眯起來,輕輕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