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論戰事
第三六九章 論戰事
回來就好!秦鈺這一出去……忘記幾年沒見過面了,一下給倆女人打架的事扔了腦後,撒腿就朝裡面跑。
男人家心大,嘴上不說,也不刻意想。說不上擔心,秦鈺的能力在那放著,這些年的成績擺眼前,已然是年輕將領中的翹楚。但明顯能感覺心裡莫名的踏實了,可能就是所謂的師生之誼吧,自認沒有當師長的覺悟,不敢確定。
沒太大變化,和出京時候比稍微壯實了點,與程初坐一起總是顯得有點單薄。看模樣、打扮是回過家的,一身文士的長衫乾淨整潔,站了街上儼然就是個學子,沒人相信這就是才從前線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
是排了宴席,主席的位子給我留著,穎一副女主人的架勢招呼的周到。程老爺子坐了頭裡,正笑呵呵的抱了倆孩子逗弄,蘭陵客氣的坐了下首,見我回來就斜眼瞥了下,扭過頭去不理不睬,看樣子今天沒能從穎身上得了好處去。
秦鈺看見我變的激動起來,站起來沒等走我跟前就大禮拜了下去,一手沒扶住,趕緊調整下自己情緒,欣慰道:「快起來,咱自家不興這個!」
程初沒眼色,吃喝依舊,被老爺子踹了腳,照畢業照一樣過來笑呵呵和我並排站一起亂沾秦鈺便宜。
「快落座,」加把力氣給秦鈺扶起來,裝作才發現蘭陵公主的樣子一臉驚愕,馬上必恭必敬的上前行禮參拜。
蘭陵換了個笑臉擺擺手,拉了一旁招呼的穎親昵道:「今帶了孩子來看看你家才女,沒成想到碰個熱鬧。」說這朝下手席位指指,對秦鈺道:「嗣業快坐了這裡,剛正聽你講戰事揪心,讓子豪打了岔。這禮行了。師兄弟情分也表過了,快接前面講,今你才是角。」
秦鈺應了聲,扭頭向我看看,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坐下,靦腆的朝蘭陵笑了笑。
「這主家回來,好酒就別藏著了,」程老爺子舉了九斤朝席面上哈哈一笑。將孩子遞給穎,「忙小半天了,媳婦快下去歇歇。」
穎接過孩子客氣兩句,這邊一路告退,轉門檻前遞我個勝利眼神,尖下巴仰起來踩了風飄然而去。
蘭陵拍拍手,朝程老爺子埋怨道:「人才全,又是拿酒又是歇歇的。趕我娘們走啊?」抱了甘蔗笑呵呵站起來,「罷了,我不坐這裡招眼,你們爺們聊去。嗣業,朝廷怎麼封賞一碼事。可不能因為這個就避過去,趕明閑了朝我府里坐坐,南邊地事還沒聽夠呢。」
見我們都站起來,蘭陵擺擺手。「不送了,這邊都住的近,鄰居相互走走的,往後往來時候還多,要不了那麼多禮數。」
話是這麼說,我主家在外人跟前還得做周全,離席一路給蘭陵送了門上,一路沒朝理我。臨了上車時候才扭臉齜牙一笑,輕聲道:「借您句話:你死定了!」哼了聲登車揚長而去。
我死定了?這算什麼事!叫囂跑來踢場子是誰?不偏不向的,她自己沒能佔便宜關我屁事,冤不冤枉。不過也好,至少穎得了勢今晚不會找我麻煩了,先喝酒去,從來不怕死亡威脅。
酒窖里給最早一批蒸的白酒取了一壇出來,算不上年代久遠的東西。但在老爺子眼裡就是高檔貨。左勸右勸的就他一人猛喝,一壺下去精神煥發。忽然敲了案幾問道:「嗣業,這跟前沒外人了,你是我程家女婿,說說今後打算!」
看來不把我當外人啊,見秦鈺朝老頭笑了笑,低頭沒吭聲。程老爺子問的過於直接了,往後地打算在很多人心裡都屬於隱私區域,哪怕是最親近的人都不好做出答覆。笑著解圍道:「嗣業怕是還沒打算好,回京里總得聽兵部調遣,隨朝廷安排。」
秦鈺趁了我這話頭趕緊點點頭,朝程老爺子欠欠身,「這由不了自己的事……」
「放屁的話,」程老爺子哈哈一笑,舉筷子朝我倆點點,「由不了你還由不了你娘舅?杜風小子的打算老夫還不清楚?他是你娘舅,我是你婆娘爺,你聽誰的?」
沒聽明白,朝老頭和秦鈺看了看,程初坐了對面一臉老實的朝嘴裡扒拉食物,和誰都不相干的樣子。疑惑問道:「怎麼……」
「不怎麼,」程老爺子打斷道:「子豪聰明人,知道把事情撂到身外,可他倆不懂。程初這小子好說,有我活一天他翻不了大浪,可這秦家……」頓了頓,看看我三個小輩,「人老了,想地就多,瞻前顧後的招孩子們笑話。嗣業,我和你爺爺過命的交情,該說到的就給你說到。不論杜家什麼打算,東邊用兵和你秦家沒關係,你就是再想去再想震秦家聲威,這次聽爺爺一句話,世上比你能行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個。」
一下明白過來,老頭話頭放到這裡了。唐帝國幾年裡對靺鞨地軍事行動勢在必行,兵部這次把秦鈺從劍南調回來恐怕很大個原因就是打算朝遼東用兵時候隨時聽候調遣,老爺子能把話說透,看來軍伍上真有可能給秦鈺發派到遼東去。
皺了皺眉頭,朝秦鈺望了眼,見他也不再辯駁,估計內心裡早有這方面的意向。「朝廷不是才開始在遼東經營嗎?遼城洲東邊的高麗人還一團亂麻,今殺明殺的叛亂,還不至於這麼快動手吧?」
老爺子握了酒杯搖搖頭,「三五年不動手和三五年不派大軍過去是兩碼事。如今西邊吐蕃勢弱,內變就在眼前,十年八年成不了氣候,前些年關內增派地府兵已經陸續開回來了。老夫算了下,隴右若不朝西北拓展的話,有老契手下六萬精兵足矣,加上雜七雜八的城防軍十七萬是個頂頭,餘下戰前招募的七萬人隴右可養活不起,加運糧草得不償失。若不朝東去的話早就該放了回鄉務農。」
「七萬?」
秦鈺點點頭,酒杯輕輕放了案几上慢悠悠斟滿,「爺爺說有理,隴右的戰事一騰出手來,就該開赴東邊去了。」
「梁老將軍不是在那邊持掌嗎?」一下開過去七萬人可不是開玩笑,都是才從戰場上下來地精兵悍卒,一個個磨尖了牙齒等喝血呢。按這年頭戰鬥力看,若條件許可。七萬精銳唐軍夠把地球細翻一遍。
「老殺才,」老爺子笑著環視三個小輩,「就是人手不夠才派老梁過去,唯有他能幹這活。如今西邊戰局一定,梁老殺才也就該回來了。你梁爺爺有個本事,三千人交他手裡能破敵三萬,三萬人交他手裡就連窗戶紙都破不來,別說給他七萬。」
話一說出來四人轟然大笑。在這些元老眼裡。梁建方擔得起勇將、猛將的說法,一馬當先地殺過去他不怕死,敢身先士卒朝敵陣里突,可坐了軍帳里運籌帷幄就難說了,老梁屬於一輩子當高層打手的料。總體素質來說和大將、名將還有點差距,所以耍橫沒人敢惹,卻常被老帥們唾棄、鄙視。
「笑笑就行了,外頭可不許說去。」程老爺子今天是開家宴的興緻。在小輩面前連老戰友的短處都提,言語間放的很開,估計就是先營造個無拘無束的氛圍,一來估計是給他後面更肆無忌憚地話題鋪路,二來很給面子的將王家這裡當了主場,讓我清楚他從沒拿我當外姓看待。
粗話裡帶了細緻,幾乎沒說過什麼我信任你、程、王兩家不分彼此之類地肉麻言論,幾句不相干地亂扯。甚至在蠻橫不講理中讓你能從潛意識裡感受到這些,很親切,更願意接受。老頭活人已經變成一門藝術,說白了也是家族利益所驅,可他能把這份利益需求人性化,當做一份恰似親情的東西表露出來。
在他話題里從沒提過兩家合作領域該有什麼要點需要注意,隴右農莊該怎麼怎麼,什麼勞力啊。棉花啊。糧食啊,嶺南啊。收益啊,都沒有。給人一種錯覺,老頭除了敲詐花露水和看蟋蟀打架時候欺負蘇定芳外再沒別地愛好,連程初的功課都不聞不問,好像人交給我他就甩手不用費心了。我還樂意當這冤大頭,有什麼好處分享的時候頭一個就想到程家,沒辦法,人人都有賤地一面,老頭一下就戳到俺短處上了。
又是同樣的話,程老爺子扭頭朝我道:「子豪,我這長輩有時候說話沒你這當授業師兄的頂事,嗣業你給看住了,什麼地方都去得,唯獨東邊不行。話放長,老夫賣力活十年,這十年裡嗣業要跑了遼城洲老夫唯你試問。」
「爺爺……」我還沒吭聲,秦鈺先有點不樂意了。話是對我來的,可秦鈺內心裡對我這個授業師兄異常尊重,容不得老頭說這麼惡劣的話。「這事和子豪兄扯不上干係。如今西邊吐蕃內變,北邊突厥已平。沒了吐蕃相助南詔次此又吃了大虧,已經願意受我朝封使,再難成患。除東邊,朝廷短期內再無用兵之處……」
到底是吃軍餉地人,所謂炮聲一響,黃金萬兩,秦鈺家裡雖然不缺錢用,可也存了在這最後一片軍事凈土上撈取功績的想法。軍隊里永遠找不出一個所謂的鴿派,尤其這年頭犒賞軍功極其豐厚,縱觀大唐疆域,暫時值得派大軍征服的就東邊一處了,老中青三代將領都擠破頭朝那邊鑽,可老爺子非擋住不讓去夠秦鈺鬱悶地,臨了還用師兄要挾,再尊老也該頂下嘴了。
「這叫什麼?」老爺子沒生氣,捋了鬍子歪了腦袋朝三人看看,一副倚老賣老的潑皮模樣。「好大喜功!前頭幾場打的太順暢了,高麗,突厥,吐蕃,敵手一個比一個強,一個個被掃平,就真當自己無敵了?」
這可不是無敵了?程初雖然不敢說話,可吃飯的模樣就一副無敵的派頭;秦鈺表情也沒多大變化,連我心裡都不在意,這時候不無敵還什麼時候無敵?
「看,一個個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老頭有點不悅,撅了根筷子飈到程初腦門上,「和你無關也不要吃的那麼難看。欠收拾!子豪,剛那燒的魚再給老夫來一條,邊吃邊給你們這幫小子授課。」
魚不錯,廚子手藝見漲,老爺子吃的酣暢淋漓,嘴占著沒功夫授課,掃蕩完才凌厲地掃了一圈眼神,看來是要講了。大家肅穆正座等待老將軍庭訓。老頭清清嗓子,捫了一杯,「再來一盤!」
「這魚啊,怎麼就不能爬到盤子里,非得躺著,吃完一面還得翻,」老頭不滿意地給魚翻了個身,悠然道:「口淡的愛吃上面。老夫口重,就喜歡吃下面泡了會汁子的,不泡它味道進不去,是吧?」
「那是,小子也愛吃下面的。」其實我不管上下。就愛吃魚腦袋,才不告訴他。
「所以說,除了剔點刺外,花點時辰泡那麼一會才對口味。」老頭頓了頓筷子。夾了快吃的快活,沒見吐刺,看來連肉帶刺一起嚼了。「子豪,你說吐蕃人吃不吃魚?」
「……」不想回答這無聊的問題。
老爺子呵呵一笑,「為了平滅西突厥,大唐在隴右經營了快三十年,算是泡過的。還有高麗,臭小子們光知道平滅地容易。要不要給你們顯擺顯擺當年老夫拚死斷後才保得大軍不失地戰績?太宗皇帝是什麼脾氣?回朝先給一干文官認了錯,頭一個就提到自己好大喜功。」
廳堂內忽然變的靜悄悄,程初也放了筷子加入到聽講行列。
「當年平了東突厥聖上高興啊,以為可以報前朝兵敗高麗之恥了,老夫當年可是撰擁了出兵高麗,武將里除了李績外,一個個都和嗣業如今這樣子,只怕拉下自己。」感慨地搖搖頭。老頭很懷念當年的威風。「掰指頭算算,從前朝楊家開始一直到永徽四年上。平滅一個小小的高麗經營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不是說兵多將廣就把事辦了,拉到中原打,老夫三千人能破他三萬,可地界不同,咱這邊草還沒枯的季節那邊已經開始凍死人了,何況靺鞨比高麗更靠北,更冷幾分。」
「可……」秦鈺剛想置疑,立刻被老爺子打斷。
「可啥?」不屑的看了秦鈺一眼,「懂啥?不要說有棉衣挖了煤就能打過去的屁話,遼城洲高麗人還一天鬧亂沒點辦法,你指望幾萬大軍開過去就橫掃人家了?虧你學兵法,學狗肚子去!」
攘外必先安內地說法在我曾經那個年代是個反動口號,看來老爺子有反動傾向。不過這經營還是很有道理的。先聽聽。
「天時、地利,連人和都不在咱這邊,你指望三、五個月給人打下來?能打下來早動手了,輪到你去?靺鞨敢公然和咱們做對,人家有人家的底氣,不是人多能辦的事。」老頭打個飽嗝給筷子扔一邊,「該吃敗仗了,不吃敗仗軍伍里那幫毛頭小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記住,周圍開戰頭次從沒順利過,高麗是,東、西突厥也是,連南詔還打咱措手不及過,這靺鞨雖然糾纏了許多年,大軍征伐也是頭次。頭次是什麼?是拿命換辦法,不要命的人多了,可咱自家地孩子我得看結實,少了誰老夫都沒辦法九泉下瞑目!」
是啊,這話說的殘酷了點,可如今這條件限制,在不擅長的領域作戰一敗再敗是唯一通向勝利的途徑。而且隨了唐帝國日益強盛,對戰爭不在是以勝利為目地,而是對疆域和敵對民眾全方位徹底征服。戰事一旦展開,曠日持久不可避免,靠的就是強大的國力和血腥殺戮給對方以震懾,再用時間來撫平戰爭帶來的創傷,想一蹴而就不現實。
「子豪想通了?」老爺子滿意的點點頭,「說句挨千刀的話,嗣業想去可以,教你個辦法,等。等那邊師出不利,三軍連續換帥后,就像太宗當年征伐高麗受挫,能人都不願意去的時候你再請命。請命去遼東經營,不是去連敗。」說著掐了指頭半仙一樣算了一陣,「等六年,再去經營六年,這可比你沙場掙命的功勞大地多。年紀還小,功勞大沒資歷可不行,現在去死活都沒人在意;十二年後則不同,該敗的敗,該死的死,三軍中再沒比你能說起話的人,到時候你想怎麼打朝廷都不會有異議,這才是三軍用命的關鍵!」
聽的我心裡滋味萬千,對程老爺子認識更進一層。連一向遲鈍的程初都有些動容,秦鈺更是低了頭攥個筷子弄的指節泛白。震撼啊,倆女人打架算個啥?我能有老頭一半見識就不至於跑外面不敢回家。我現在就是怕,怕老頭給秦鈺教壞了,往後變了秦老爺子咋辦?看來我得和老頭好好學學,趕前面變成王老爺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