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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學問

  第三三六章 學問 

  點心的味道還不錯,果仁的,酥脆,一口咬下去,層層杏黃色的外皮酥散開來跌落在手心裡,一張張薄如蟬翼。捻了張對了光線看,竟然半透明的感覺。這做工太奇特了,蒸出來的明顯沒這麼利口,說是溫油炸出來的像,可一點也吃不出來油膩,得問問。 

  舉了手裡的點心朝蘭陵晃晃,「怎麼個做法?說說我回去也試試,好吃!」 

  「問你話呢,扯點心什麼事?」蘭陵劈手奪去,點心渣子散落的滿身,佯怒道:「問你圖紙的事,別愛搭不理的,說清楚了!」 

  「這個……啊,是這樣!」拍了拍衣襟,隨手掏了手巾出來擦擦,走過去伸手朝蘭陵肚皮摸了摸,「最近沒什麼異常吧?有沒有感覺想吃點酸的?」 

  「去死!」蘭陵手腳並用的給我推開,「該有就有了,沒和你聊這個。算,不願意說就按你的姓名報上去,反正立功領賞少不了。您可是奇才,放您身上再了不起的革新都不希奇,反正我習慣了,大夥也快習慣了,是吧?」 

  「話不能這麼說。」得想辦法把話題扯開拉長才是,若是只說這一點,這謊話還真不好圓。尤其對面坐的蘭陵,別說撒謊,就是稍微有點隱瞞都逃不過去,我倆在一起有種化學反應,一方稍微起歪心,另一方馬上就有感應,不太好辦啊。面如止水的尋思一下,一幅單田芳的架勢拿點心盤子朝案几上輕輕一頓,「這說來話長了。」 

  「說!少耍花招。」蘭陵見我要開個長篇,踢了鞋,挪了茶碗放手邊,抓了把杏仁,橫卧在軟榻上。臨了還拉了個薄毯子給自己蓋住,「可以開始了。」 

  「物理,物理學,知道不?」 

  蘭陵點點頭,「你以前講過,沒有算學那麼詳細,可我也錄了一些呢。」 

  指了指案几上的圖紙,柔聲道:「你多心了。你以為這是張家兄弟仨瞞了織造科朝我這裡遞圖紙,我不否認有這種可能。可我敢說,凡是我見過的織造科的新圖紙,你肯定都見過,別告訴我你沒在工部那邊安插人。」 

  蘭陵誠實的點點頭,「所以我才奇怪啊,為什麼張家仨小子明明是織造科地人,竟然拿出我沒見過的物件來。說!是不是他三個暗地裡搞了什麼新東西專門給你送去了。根本就沒在織造科里留存檔案?」 

  泰然自若的搖搖頭,「全不是你猜想的那樣。我不過是在和張家仨兄弟研究些學問而已,籠統的說是格物,但與大家所理解的口傳心受的格物不同,我們幾個是探討其中的原理。所以我將其叫做物理。」這麼說就對了,格物這東西一直不受讀書人待見,原因就是因為和傳統手工業息息相關,一說起格物大家難免聯想到什麼木匠、泥瓦匠、鐵匠這些職業。高檔地就是做些機關銷息類。讓讀書人理解,學這些沒大的發展,難道十年寒窗就是為了當個有文化的木匠?讓大家產生了這種心理上的歧視,格物也不可能成為一項完整的學科存在,只能散亂在民間成為一項項謀生的獨立的技藝。 

  這是個怪圈,學格物的一般文化程度都不高,看不起這東西地卻擁有相對較高的文化素質和理解能力,沒有精英人士去鑽研。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門理論學科。可經我這麼一解釋就把格物的身份升華了,是原理,作為一個理論存在,是能成形的書面文章,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那種文化人喜歡的東西。 

  為自己急中生智地說法感到自豪,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麼堂皇的說法,光知道這年代鑽研格物的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想把格物作為一門熱門學科推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來撒謊也不盡然都是壞處。 

  來了精神。隨手取了圖紙爬蘭陵跟前,用學者地口氣。「深奧的學科,往後就不再叫格物了,我們統稱為物理。張家仨兄弟在織造科里發現在開發新織機過程中存在一個弊病,很嚴重,很可能將機具研製的路途引向死角。不但如此,這種弊病若在我大唐得不到修正的話,很可能制約國家的迅猛發展勢頭,影響很惡劣!」說完偷偷看了看蘭陵的臉色,很失望,沒多大變化。 

  「哦?」蘭陵輕笑一聲,「我知道你在編謊話,不過既然說的那麼嚴重,我可以暫且把事撂了一邊,聽聽你說的弊病。」 

  「怎麼老不相信人呢。」無奈狀,還配合地嘆息一聲,問道:「你理解的格物是個什麼東西?」 

  「以前沒仔細想過,總是下苦人謀生的手藝吧?」 

  「對,這個說法沒有錯。可你想想,若沒有它呢?」 

  蘭陵笑了笑,「怎麼會沒有?我們住什麼?用什麼?盡胡說。」 

  「對啊,這就是說格物作為一個和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學科,無論是你們皇族還是田莊里苦心勞作的農戶,沒人能離得開。」翻了個身,拉了個軟枕靠上,「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沒有專門的人去鑽研,你說是不是個……」 

  「怎麼沒有?」蘭陵打斷我,「工部里那麼多鑽研這些的,開科考也將格物單立了學科。」 

  「什麼科是格物地?你說說。」 

  「秀才科考地就是博聞,一你看就是不知書的人,博聞里就包含格物,不明白亂說個什麼勁?」蘭陵臭我一眼,「下次再說這話遭人笑話,丟人了。」 

  「屁,騙人去吧。就按去年開地省試,有幾個人考秀才?有二十個沒有?和明經、明史相比,腳指頭都能看出其中的比例,這就是弊端。還有臉說博聞,照這麼下去怕三五年後就得把秀才科取了。拿了考題來看看,考的都是什麼狗屁格物,這麼重要的學科一年就二十來考生,能留取的怕一名都沒有。如今開設的工學、織造學。那門少得了格物?都是幹啥才學啥,連理論知識都不懂,怎麼能讓大家發揮創造性?」義憤填膺就是我這樣子,劉仁軌慷慨激昂的神情被我進一步地演繹出來,「別說我笑話你,還航海呢,頭次是咱運氣好,別指望好運氣老能在跟前貼著。造船的不理解他這麼造是為什麼。一說就是師傅教的;造織機的不知道整個機器的運行原理,一說就是想當然是這麼個樣子。都這麼渾渾噩噩的代代相傳,就憑這還指望有飛躍?」 

  「那你說機器的運行原理是什麼?」蘭陵聽笑了,伸手拿過圖紙,「你來說說這套臂的原理就行,我可聽呢,哦,候教呢。」 

  恩。等她問我。力臂、力矩等等分析圖都畫出來,很專業(高中基礎)地分析其中的道理,明確轉軸后經過計算,什麼形狀的設計能讓力矩達到平衡,並演示了計算黃金組合的方法。將最省力的比例劃分出來。 

  「別懷疑,你可以按照我這些圖紙把這麼多組合一一仿製出來,然後自己試試就知道我從紙上得出的結論是不是正確的。」將示意圖推給目瞪口呆的蘭陵,很得意。沒理她。 

  這年代都是靠摸索,都是千辛萬苦地在失敗中摸索一條最靠近正確的路子,甚至正百上千次的失敗后都不能達到想要的結果,從沒想過類似的計算方式,在圖紙上就能將大致地演示過程詳盡做出來,在蘭陵看來就是天方夜譚的事。 

  「你這個死人!」蘭陵給圖例扔開,摳住我脖子在背狠捶幾下,「你以前給我教的都不是這些!你說你這麼些年都教了些什麼給我!」 

  「掐死了!」奮力給她推開。漲紅了脖子喘氣,「大姐,出人命!」 

  「你說你給我教的什麼?」蘭陵不依不饒地追問,「你說的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明明是格物,你為什麼一路都在用算學?為什麼你的計算方式我看的費力?」 

  「你才學了個屁,」驕傲自滿的拍拍肚皮,「裡面學問你掏了沒百分之一,百分比你知道。想都學會貫通。哼哼,三五年可不行。我光學就學了……我算算啊,」掰了指頭,小學八年,中學九年,大學好幾年都忘了……「二十年!」 

  「滾!」蘭陵騎上來給我臀部猛擂幾下,「恨死了,恨的牙都倒了。你怎麼不去工學當學監?你怎麼不早早去織造科指點?你怎麼不在我錄學問的時候給我說同樣的話?等你死了打算把學問帶棺材里么?你知不知道這麼干既對不起我,也對不起自己苦學來地學問?」 

  「再打就真帶棺材了,停!」命要緊,我不介意給什麼帶棺材,可絕不放棄再活一年的機會。「大姐,什麼都得從基礎來,給你教的就是個基礎,算學不管多深奧,也是個輔助學科存在的,就是給別的學科起工具作用。無論想學什麼,算學首先要精通,我又沒做錯,亂打人可不對。」 

  「好,」蘭陵從我身上下來,惱火的一撩頭髮,「我跟你學二十年!不!從今往後,你每天錄教材,有空就錄,我陪你,錄一本刻一本,到死為止!」 

  「生孩子呢?」 

  「邊錄邊生!」蘭陵翻個身,起來換衣換鞋,「你今天回去,我心裡有了想法,這就進宮一次,後面有工部的官員找你。還有,張家兄弟三個和你學了多久了?」 

  「好久了,一直研究學問,恩恩。」 

  「好了,別撒謊了,」蘭陵一邊忙了穿戴,還不忘推我一下,「既然想拉張家一把,也不能這麼胡亂的送功勞。起了這個頭,就把你地本事教出去,張家地小子都聰慧,平日里沒事叫跟前傳授點東西出去,總比平白無故頂個功績強。」 

  「怎麼還是不相信?」有點著急,這打又打了,徒費口舌嘛! 

  「信了,」蘭陵笑了笑,「算是他三個的功勞。好了,不和你麻纏。」說著給我從軟榻上拉起來,半推半搡地攆出去。還沒等我走遠,蘭陵的車駕、儀仗已經出了府門,滾滾向東而去。 

  氣派啊,明天試驗下王家的儀仗,咱好歹是個侯爵,該是正式場合里出的儀仗也絕不含糊,可用的時候不多,老不用也不是個事情。 

  去農學上班就免了。沒有說少監儀仗鮮明地擠兌窮學監,老劉的排場很丟人,但最近心情很好的樣子,每天來來去去的忙碌,籌劃織造科獨立出去的事,連選址都親自過問。而事情傳開了,織造科里內府和工部兩方都開始動心思,學監爭不上。可少監位置上的人選成了焦點。這點上內府明顯比工部要表現的有組織有紀律,工部里幾個能說上話的人都開始活動心思,有農學地例子出來,只要登了這個位置上,往後仕途一片光明。不說比劉、王二人風光吧,可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遞話的,送人情的,老劉那邊走不通。我這個懶散少監成了眾人打開關節的主攻目標。甚至穎那邊太太團里都有手長的遞過點意向,每天都得應付些突發行賄事件。 

  「打明天起……算了,就今天吧。」叫過張家三個表兄弟來,既然蘭陵把話說到這份上,那就是給張家三個兄弟往後的發展留足了餘地。身為表親,這點忙還是要幫的,不說做學問的話,以後但凡能在物理上有點造詣。憑了這點也能把張家以前地晦氣一掃而空。笑笑,「有個事情得麻煩下,有門新學科想在以後的織造學上推廣。我呢,這半年裡也摸了個路數,就是這手笨,煩勞幾個表兄弟幫忙錄個教材下,這先謝謝了。」 

  兄弟三個沒明白我的意思,不過既然領導發話了。錄個教材而已。不是什麼大問題。 

  外面暖和,院子里有個長石案。大部分事情有劉仁軌和常貴擔待,一般不是要錢的時也不麻煩我出馬,時間一大把,就這地方開工。趕緊按照了初、高中課本錄完了事,也記不太順序,清理個思路就開始忙活。 

  很有意思,錄教材的時候劉仁軌還專門過問,知道是作為教材刻本后,馬上鄭重其事地給我每天把時間規劃死,並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對我的工作盡興全方位的監督,還提出親自效驗教材,不能耽誤了紀錄進程。 

  也好,有劉仁軌做目擊證人,張家哥仨隨我做學問地事就板上定釘了。怎麼舒服怎麼來,院子里,試驗田裡,邊釣魚邊錄,一下成了護城河的常客,下雨颳風就跑了會廳,這寬敞。 

  錄了幾天,張櫛、張琿、張馥三人就覺得有點吃力了,不是寫的累,是進度太快理解能力跟不上,除過文字上的意釋,公式和計算方法得我親自上陣來寫,而後面越來越多的計算過程讓我感到了壓力,休閑時間明顯減少了,還得挑選適合這年代常識的東西。比如沒有精確到秒的記時方式,牽扯到準確時間單位時候只能用百分比來表示,就好比一秒等於7200分之一時辰,看來各種單位都得再細分,不光是度量衡。至於電學等科目上我不知道怎麼寫,這方面還是先放放,偷懶。 

  還好,度量衡不同並不影響新的基礎單位,按照定理定了這些基準單位后,換算模式不變,一個舊酒裝新瓶地物理基礎即將誕生,很激動。 

  張櫛、張琿、張馥三兄弟從沒有接觸過這麼細緻的教材,至於一些違背常識的東西更是興趣倍增,這邊錄著,那邊還竭盡所能的搞一些試驗來證明理論的準確性,若是看到張馥一瘸一拐的樣子一點都不用驚訝,他肯定拿自己當了斜塔來印證自由落體了,一大一小倆石頭砸了腳上很痛苦,能走路就意味著試驗進行的不順利,我建議他們可以去更高的地方試試,這樣可以達到雙腿具斷地效果。 

  「不過有些東西太深,沒有一定地算學基礎就難以達到正確的推算結果,在學物理前,我建議你三人把基礎算學通曉個大概,這樣能進一步地提高自己的理解能力。」說著將蘭陵送我的樣板書交給張櫛,「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不要問的太頻繁就行。」 

  能看出來這兄弟三個對物理學很感興趣,只要在數學上彌補一下不足,憑藉張家精勤的門風和優良的基因,往後就憑藉這點物理學基礎知識說不定真能出現個牛頓之類的人物。哦,應該比牛頓強些,至少他們不用花半輩子的時間來證明上帝的存在。 

  學問啊,蘭陵很期待,可我告訴她這些都得從娃娃抓起時,蘭陵明顯有點不自然,沒有誰家的娃娃有學這個的條件,跟誰學?老師呢?我? 

  「這不是一人兩人的事,想讓物理學興旺起來只有一條辦法,科考里放這麼個學科才行,要讓大家知道學這玩意的好處。」 

  「是啊,」蘭陵點點頭,「明天去新苑,李世想和你討教下格物……物理上的題目。」 

  「你這麼快就把書拿出去讓別人看了?還沒錄完呢。小心讓別人抄去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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