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第一四九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經過我幾天的觀察,發現二女對小動物的愛心泛濫,屬於溺愛。她不懂養蛐蛐,我也沒有刻意去教她,所以第一隻蛐蛐下場凄慘,被雞蛋黃撐死了。早上二女發現愛寵挺了個圓骨碌的大肚皮爬在雞蛋黃上含笑而逝后,還沉痛的給死在飯桌上的小傢伙舉行了個小葬禮,拿了小鏟子在花池子里挖了個小坑,拿小竹節做了個棺材安葬起來。
我在一旁看的有趣,心頭得意,看來小丫頭本性還是蠻善良的,只不過小時候的悲慘遭遇讓她受了刺激,才變的孤僻陰沉。只要我有耐心,細心的呵護她,努力的引導她,用愛心去感化她,二女一定會變成一位青春靚麗聰明善良的……
正想著,院門外傳來了哭泣聲。不是吧,為個蛐蛐哭啥,愛心是愛心,哭就有點過分了。我趕緊跑去安慰,發現達萊跪在後宅外的台階上,二女正怒氣沖沖的拿了根竹條朝她施暴,達萊哭的稀荒。
「停!」我上前奪了二女手裡竹條,崴了兩半扔到房頂。革命尚未成功,愛心教育仍需努力。上去把二女拉了一邊,「大早好端端的怎麼就打人?不就死個蛐蛐嘛,下午回來我帶你去抓一隻,比那個叫的還響。」
二女眨眨眼睛,點頭。
「夫君,大早和二女說什麼?快讓她收拾好還出門呢。」穎從門裡出來,拉了我和二女進去,瞪了跪著的達萊一眼,「好好跪著,尋思為啥挨打,長了記性!」轉身把院門關上對我道:「夫君,莫怪妾身羅嗦。該不該打是二女的事。咱倆沒插手的道理。既然這婢子給了二女調教,死活都是二女的人了,沒有當了奴婢的面說二女該不該的道理。往後那賤婢還當有個撐腰地出來,越就沒了管教,還要她作甚?」
我摸摸二女腦袋,「快去,吃雞蛋喝羊奶,再晚就耽誤了吃飯。」見二女得令跑出去才拉了穎坐下。「不是心疼婢女,就是怕慣了二女壞習慣出來。往後還要長大,這手越來越毒可就難收場了。」
「再不是也得背後說,哪有當了奴婢面崴棍子的。」穎接過丫鬟遞過的青鹽水漱了漱口,捻了塊蜜陳皮放了小嘴裡,笑道:「如果您當了面打二女,妾身也沒埋怨夫君的道理,就再是心疼也得等您出了氣才能勸。是不?」見二女端了半碗羊奶又急惶惶跑回來收拾頭髮,穎恨的照了腦袋上就一指頭,「披頭散髮的就敢出門了,都是和老四學的壞毛病。」
二女嘻嘻一笑,吩咐丫鬟給她盤頭。不時還喝口奶,小模樣調皮。
等二女走了,穎才和我飯桌上開始剛剛的話題,「莫怪二女手狠。這高麗女子本就來歷不明,早先又在二女跟前漏了馬腳,不打她打誰?按說到了咱家有點時間了,整段地話聽不懂有情可願,要連一兩字的意思都學不會,那才是怪事。」
穎就是不說我也知道,小狗小貓的,時間長了也能聽個單詞。『走』『來』之類的沒點問題,這高麗女這麼長時間才僅僅達到貓狗的地步,若不是天生弱智就是故意掩飾,弱智排除,文縐縐吃飯的弱智還沒見過,掩飾的可能性級大,我幾乎斷定了。
按二女說的意思,這女子原先估計是有身份地。現在交給官府已經不可能了。雖然我擋住二女沒給她烙印。但奴隸身份已經定性,交回官府沒個說辭。總不能說自己在日期上動了手腳,現在良心發現放她為良民的話,這樣就是抽自己嘴巴。「要不,叫了胡賬房小妾過來盤問下底細,套套話出來。」
「靠不住,報不准她倆一個鼻孔出氣,被騙了才冤枉。」穎轉轉手腕,小眼睛精光忽顯,「不怕她是個什麼來頭,依咱家的身份,那怕她就是高麗王女都不折了身份,到了咱家門裡算她是個有富的。交給妾身問,二娘子先卸了她倆胳膊,還怕她不說?」
「行了,早上才按了二女下去,你就跳出來作怪。就你的話,任她誰都關係,還問個什麼?」穎相對二女要慈悲地多,平日在府上也噓寒問暖關心下人,從沒虧待過王家的雜役和佃戶,加上一再的援手雲家渡難關,方圓幾十里上是有名的女善人,比我得人心。但慈悲也是相對而言,她從來沒把高麗人當了同類看待,殺豬殺羊般心安理得。「朝廷也說明過,文書你也見了,現在都是大唐子民,該改改看法了。」
「呵呵……」穎聽我這話笑了起來,「夫君可是菩薩心腸,都開始拉扯子民了。除了您,妾身還沒聽過旁人說這話,子民可不是這些高麗鬼能擔當地。買牛買馬的都有個來路,咱家可容不下路數不正的婢女。」
「我估計是人販子手裡逃跑的。」將那天傍晚回家時的遭遇給穎陳述一遍,正說著,蘭陵來了。蘭陵現在來去自如,全府上都知道公主和夫人是閨中摯友,每個人都覺得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象這些話我也不避她,前後說了個清楚。
「叫了來,我問問。」蘭陵見過達萊多次,已有了印象,上次還為這事和我閑聊過,今天得了升堂的機會,自然不放過。見達萊過來,指了指椅子,示意坐下,盯了她眼睛看了許久,又示意她站起來,走兩步再坐下。才扭頭對穎道:「沒練過武藝,也不是庄稼人,常年教養下的,興許認識字。」說『認識字』時,飛快掃了達萊一眼,點點頭,笑道:「不是興許,是肯定認識字。」
穎也笑著拍拍手站起身,「可說呢,原來只是有疑惑,公主殿下這麼一說,就是敲釘子下去。馬腳藏不住了,連臉色都變了,看來真能聽真切。呵呵……」
達萊沒有受過克克勃地訓練,雖然有思想準備,但還沒有達到房倒屋塌面不改色的境界。現在的確有點緊張,為了掩蓋表情,還刻意的低下頭去,欲蓋彌彰。
「好了,這種奴婢不要也罷,」蘭陵笑的站起來。圍了達萊轉了一圈,「既然丟了身份,就得有當奴婢的覺悟。或許你以前是尊貴人,可到了大唐就得守我大唐規矩,裝腔作勢地矇騙主家是死罪,任誰都跑不掉。」
穎笑的慈悲,緩緩過去輕輕撫了撫達萊地肩膀,柔聲緩慢道:「不怕。沒人想把你怎麼樣,就是問問你地身份,我們心裡也好有個底細不是?你既然有苦楚,不請願說就算了,不逼你。可憐的。問都問完了,沒事了,別委屈,快下去吧。」
語氣溫柔可親。聽地我心裡都暖洋洋。穎剛說完,達萊條件反射般的做了個欲站起來的預備動作,忽而發現不對,立刻又坐地筆直。小丫頭完蛋了,這一下老天爺都救不了你,我佩服的給穎挑了個大拇指,詭精詭精的。蘭陵先是一通高壓式的盤問,連誑帶嚇。拿性命威脅,達萊心情緊張到極點,趁了這個節骨眼,穎忽然春風拂面般的撫慰,拿捏的恰到好處,達萊的心情就像一根被壓緊的彈簧,忽然去了壓力反彈,瞬間失去警惕心。前後眨眼功夫地鬆懈就被打回原型。
「好了。說吧。」蘭陵和穎默契的對望一眼,拉了張椅子坐在達萊對面。「不管你是誰,以前是什麼身份,到我這裡還擺不上席面,既然懂話,也知道我身份吧?」
達萊輕輕點頭,默認自己懂漢語的事實。沉默一陣,才澀聲澀氣的問道:「您就是尊貴的長公主殿下吧?」
蘭陵滿意地點點頭,「話雖說的不流利,但意思也到明白,高麗上能說人話的不多,是個有頭臉的人家。」
我咳嗽了聲,給穎打了個眼神,穎會意,雙手一合,「差點忘了,還要去雲家莊子一趟。」說著給蘭陵行了禮,告退出去。
「要不要你單獨問,我也迴避一下。」我站起身,示意蘭陵將椅子拉遠了審問,既然磨開了臉面,我就怕著女子狗急跳牆,起了歹念。雖然蘭陵武藝高強,但近距離還是不放心。
「不用,你也是軍中官員,沒必要避嫌。」蘭陵順了我地意思,將椅子往後拉了幾步,見我搬了椅子坐到兩人中間,笑道:「坐我邊上,你有這個心就好,量她沒這個本事。」
達萊抬頭看看我,又看看蘭陵,「我是逃出來的人,本就早該死了,可有件事情一定要報知長公主殿下才能瞑目,事關重大……」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這裡沒外人,說。」蘭陵皺了皺眉頭,不快的敲敲扶手,「一個賤婢,沒資格在大唐公主和開國伯面前稱『我』,就是高藏都不行!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過了分寸。」
「是,賤婢知錯了,」達萊起身兩步,盈盈賠了一禮,「賤婢從高麗帶來一物,事關重大,還請殿下親自過目。」說著又上前兩步,恭了身子從懷中欲掏東西……
不好!火光電石間,我竄起身子擋在蘭陵和達萊中間,抬了胳膊擋住達萊一個突刺,蘭陵一把拉過我,將達萊踹出老遠。
「他媽的,誰不好學學荊軻,老子剁了你。」見達萊躺在牆根起不來,沒了威脅后才感覺手臂劇痛,一根長簪子示威般的扎在我小臂上。
「別動,」蘭陵拉住我的去勢,掏了個手絹出來按在傷處,輕輕將簪子拔了出來,用力勒緊見沒血滲出才鬆了口氣。奔上前去照了達萊腦門上一腳踢昏,才轉身怒道:「誰叫你逞能?你當我沒防備嗎?憑這丫頭能傷了我?你自找的,別指望我感激。」估計是氣極了,拿起手裡地簪子就朝達萊連捅好幾下,又疼的醒過來。蘭陵一把拉住達萊頭髮狠拖幾步,搬正達萊的臉,陰沉道:「好,扎的好。今還不讓你死,讓你看著全高麗人死你前頭。全部!」仍不解氣,「看殺人一個眼睛就夠了,」說著提了簪子就朝達萊眼睛扎了下去。
我趕緊給拉住了,蘭陵勁大,簪子仍舊在達萊眉心豁出一個小口。鮮血順了面頰泊泊而下,又嚇暈過去。「行了,至於和個半死不活的人計較不。沒看都被你一腳跺的快咽氣了。」
蘭陵被我拉住后才發現自己失態,扔了達萊,拉起我胳膊檢查半天「動動,看碰了筋骨不。」見我活動自如,緊繃的面孔才鬆弛下來,輕聲道:「你就瓜的。幸虧是個簪子,再是別地,手就廢了。我早就有防備,誰叫你跳出來擋一下?討我喜歡也沒這個辦法地。」指了指達萊,「這人在你家留不得,交我帶走。」
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達萊,中了蘭陵玩命地一腳,半條命已經丟了。這姑娘也是被逼到絕路上才拚命的。被倆女人一驚一詐亂了分寸,尤其蘭陵話說的狠了,以為自己性命不保才生了拚死一搏的念頭。蘭陵在氣頭上,一旦讓她帶走估計想死的利索都難,「算了。留我家養著吧,你踹人的力氣我最清楚,活過活不過還兩碼事。」
「僅僅行刺我這一條就能讓京城裡地高麗人沒一個活口。保不下來她,誰的事情誰擔當。」說著踢了踢達萊,「醒了就說話,誰派來的,為什麼要行刺我,說實話。要不京城六千餘口的高麗王族顯宦都有牽連,出了這個門我就能讓他們人頭落地。別裝死,踹的地方還要不了命。」
「和他們無關,是我起了拚命的心思。我都講給你聽。放過他們。」達萊聽蘭陵有殺完高麗降俘的意思,趕緊打了精神闡述了前因後果。
這達萊原本身份果然尊貴,是高麗五部耨薩(勢力最大的五個城主,一方諸侯)之一,南部耨薩高男德之女。高男德是高麗親唐派系地代表,屬於有見識的,見唐兵強馬壯,不是高麗能夠對抗。為留國留種。極力主張高麗效仿新羅依附大唐為其屬國,並多次派代表同唐政府接觸。但高麗內變后。高麗新主逐漸收回五部耨薩的軍權,高男德隨之失勢,並遭受排擠迫害。直到唐軍對高麗進行夾擊,高男德仍懷著同唐軍議和的希望向新主進言,高藏為保持軍隊和主戰派士氣,派兵將高男德部屠殺殆盡,達萊卻在護衛的保護下得以逃脫。本欲逃亡至黑水,過江時不幸落入武裝人販子手裡,才被銷往京城。然後就是逃脫,被狗咬,成為奴隸。
「哦?如此說來,你父親也算是識時務地人。裝模作樣是個什麼道理?為什麼又存了行刺的心思?」蘭陵聽了達萊的敘述,表情寬和了許多,將達萊拽起來放在椅子上,沒有了剛才的殺氣。
「行刺?」達萊苦笑著,「我有什麼資格行刺?父親被族人誤會死於亂軍,幾名護衛拚死保我出來,本以為過了江能就逃出生天,可亂軍中捨命護我出來地侍衛均死於唐人之手,我……」說到傷心地方,哭泣起來,「惡狗咬,又落入惡人手裡,也罷,裝了不懂唐語,至少不引起他人注意,苟活性命而已。我本以為自己都認命了,無端遭打罵,是我命苦,亡國之人,能活命就是萬幸。可你們非要步步相逼,又是大唐規矩,又是欺瞞家主罪該萬死,既然被拆穿,我也就不奢求活命的想法,只想死前出口惡氣而已,不,惡氣都談不上,只是怨氣。」
哎,我最不愛這個場面,對蘭陵道:「算了,今這個事情就撂過去,這女子也是個苦命人,有萬餘高麗降服做底,她也沒鬧的膽子,」不等蘭陵回話,扭頭對達萊道:「聽清楚沒有?你若稍有異動,今天刺殺公主殿下的事情一旦說出去,近萬降俘都難逃一死。」
蘭陵瞪我一眼,「看在小候爺面子上,今日饒你一死,若再欲行不軌……」翻手斜切一下,「一人不留。」
其實不用威脅,這已經到達萊能夠承受的極限了,下次就是遞了刀給她,她都沒勇氣砍我,連扎個簪子都留在我身上沒勇氣拔出來的人……其實很多。也許我身邊幾個女性都太剛強了,我心裡竟然有點鄙視達萊。那一簪子要換了我身邊任意女性出手,今天可能掛掉。
「今天你身上的傷都是我打的,記清楚。原因就是氣你裝樣子騙我,才動手懲罰你。」心道:這丫頭身世可憐,以後要善待點是。既然說清楚了,就沒再虐待地道理。回頭對蘭陵道:「胳膊上是小傷,血都沒流多少,別給賤內知道。」
「恩,」蘭陵點頭答應,見達萊神智有點不清,「找醫生來給她看看,我只會打不會醫。你順便去換身衣衫,外面這件沾了血跡。」見我要走,又拉住我,「雖然……下回別二杆子了,我現在還有點后怕,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好好保重自己,咱倆這輩子沒給對方披麻帶孝的緣分,只能指望彼此都活的久些,多些相處的日子,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