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謀殺
第一四三章 謀殺
應承了別人的事情,就得做到。反正現在鬧成了僵局,打不打的我說了不算,人家軍方大佬們擰成一股繩,皇家又不好開口干涉,憑我個傻小子跑去息事寧人,大笑話。
現在的態勢已經升華了,軍方的建議從單方面的侵略變成了崇高的保家衛國運動,是愛國,是忠貞,是刀斧加身不皺眉頭,為光復山河拋頭顱撒熱血,為解救被突厥欺壓數千年的天朝子民奮勇獻身至死不悔。而以杜風為首的反戰派被扣上了怯懦,無良,甚至賣國叛國漢奸的大帽子。
幸虧只是在朝堂鬧,要是這些輿論散播到民間就完蛋了,杜風等人不被後世說書先生畫成大白臉,說成什麼突厥潛伏在朝廷的特工人員才怪。想想連蘇定芳這種戰功顯赫的名將都能給背上心狠手毒的『蘇太師』這個罵名,杜風就更不用說了。
怪可憐的,雖然對杜風一直沒好印象,但此人還是有見識。官場的黑暗自古有之,社會怎麼個進步都不會消失,清官也罷,貪官也罷,想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極小,想要自保就得加入某個集團作為依靠,從此成為社團分子,與社團休戚與共。
什麼小集團間的利益之爭,到底是真愛國還是以愛國為借口乾一些沒名堂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弄懂。小民嘛,過的就是小日子,算計著錢,算計著糧,老婆孩子熱炕頭,吃好穿暖沒要求。誰給我好日子過,誰就是好官,百姓日子過的越好,這官就當的越有水平,就得歌頌。就得讚揚,至於當官的背後有沒有心狠手毒的暗算同僚殺人滅口造謠攻間之類,不在百姓評價其好壞的考評內。這也是武則天能在民間落個好口碑的原因,愛殺誰殺誰,只要不搶我家老母豬就成。
早起,準備了一籃子新鮮雞蛋,拿了幾瓶九花玉露,端了幾個新蛐蛐罐就上路了。探望程老爺子去。老爺子愛好多,我要是送錢,他肯定更高興,所以給他個中級高興就行了,不用太破費。
程初也在,見我來了高興地不得了,程老爺子更是欣喜,上來就翻禮品。差點把罐罐里的蛐蛐放跑了。
「還是子豪知道孝順老人家,家裡這些不長人心的子孫沒法比,都白養活了。」程老爺子翻弄了蛐蛐罐,半天沒看出門道,「做的精細。就是養蟲蟲用的?」
「對,就蟲蟲。小子耍給爺爺看。」說著從懷裡取出親手製作的黃鼠狼須斗眉,輕手輕腳的搬開蓋子,先讓蛐蛐見個光。熟悉下戰場環境。接著挑選了下主客場,來的匆忙,沒帶斗罐,只能委屈其中一個客場作戰了。倆蛐蛐個頭差不多,屬於同一重量級。
主場地是只『花頂淡紫』 壽星頭,花頂蓋,銀斗絲細直隱沉,邊路清晰。紫花三齒鉗縷絲沙沙作響,寬背長腿,遇敵不驚,沉穩如磐石,長絲輕抖,展翅鳴叫立威,聲若洪鐘,乃蟲中仙品。為儒將。與二女兩人在花園漫步時偶得。客場作戰的為一隻罕見『蟹青白麻鐮刀牙』,此類蟲極少。好蟲常是三齒鉗,此蟲四齒帶彎鉤,即長且粗,鐮刀狀,遇敵一搭鉗就死不鬆口,兼又腿粗牙低,來勢如同鏟土機,為悍將,蟲中神品,與穎視察庄中工程時,被其沙啞鳴叫聲吸引,一舉擒獲。這年代還沒形成蟋蟀文化,兩條蟲子若在後世,萬金難求,今日為博程大帥一樂,下足了本錢。
瞬間,兩蟲咬作一團,或掰,或頂,或扭打一團,或被高高挑起,將遇良材,戰況激烈。三人視線均被吸引,默默為自己看好的一方鼓勁,隨著戰況起伏,連觀眾的呼吸都沉重起來。
「住手!」老爺子大喝一聲,急迫道:「子豪,快快相勸,兩廂罷斗吧。若要再打下去,非死即傷,可惜了猛將。」
我也心痛自己的愛將自相殘殺,換了斗眉將二位猛將架開,輕手輕腳的換了盆,才長出一口氣。「爺爺,怎麼樣?有意思吧?」
「有,好,好!」程老爺子指了指兩罐蛐蛐,「送我的?」
「恩,」我沉重的點點頭,心裡不捨得,但人情還得做,「專門送給爺爺消遣地,小把戲,圖了開心。」
程老爺子學了我的樣子,小心的將蛐蛐罐捧起來,放在院中的花壇里,嘆道:「想不到一個蟲蟲都有此血性,可惜啊,要是投胎為人,必是猛將。那幫雜種連一條蟲蟲都不如。」回頭望了眼程初,「人請的怎麼樣了?」
程初一臉恐懼,稍稍朝後退了幾步,拉開點距離,小心道:「人家要爺爺您當面請了才行,說我沒分量,讓我滾。」
「恩,踢死你!」程老爺子飛踹程初一腳,忽然大笑幾聲,「老不死地,一個比一個倔,打不過老夫就耍這套,哈哈……」轉頭對我道:「老夫去請個對頭,不遠,子豪且少等片刻,馬上就回來。」
看程老爺子出門,才問程初:「老爺子請誰呢?還親自去?」
「請蘇老爺子。今天爺爺請了好些老友過來吃午飯,說是沒了蘇老爺子顯不來排場,非得請來不可。害的連續跑了幾趟都沒見到人,這不,小弟天沒亮就守了蘇府門口終於給碰見了,蘇爺爺沒搭兩句話就叫小弟『滾遠』,才滾回來就碰見您了。」程初一臉喪氣坐在花池子上,埋怨道:「月前,蘇老爺子一家搬了旁邊新賜的『臨清縣公』府,也不知道咋就惹了我爺爺,倆人前後打了三四架了,爺爺連開山斧都用上了,整日叫囂的要取蘇老兒項上首級,弄地兩家小輩都不好意思來往。這到好,現在又說請人家吃飯,不是為難人嘛!」
「啊!這麼火爆?」千古名將窩裡鬧的場面被錯過了,早知道前兩天搬了板凳到程家看戲多好,「今天老爺子請客啊。那我不多留了,咱們當小輩的沒說話份,留了也礙事。給老爺子招呼下,我過兩天來看他。」說著拱拱手,趕緊扯呼。開玩笑,程老爺子能請了什麼人來,還不都是些老殺人犯,和這群人一起吃飯?我腦子沒被驢踢過。逃命要緊。
程初沒阻攔,他體諒我的感受,很配合的將我送到門口,「子豪兄慢走,估計這些日子家裡都不安生……」
我點點頭,程初不愧是好兄弟,提醒我過兩天也不用來了,程家有成為『聚義堂』地趨勢。讓我遠離是非。
正要上馬逃命,傳來一聲暴喝:「王家小子休走!」
哎呀,差點給馬上掉下來,嚇死人了,怎麼不去收舊傢具呢?走街串巷的多方便。連擴音喇叭都免了。扭頭一看,可了不得了,給我推銷孫女的老頭縱馬朝我奔來,一把就給我提起。放在馬鞍橋上,「鬼鬼祟祟,見了長輩禮都不行,跑什麼跑?」
「老爺子,您給我放下來好不?您這馬鞍這麼高地梁子,小子肋骨都快搿折了。」橫耽在馬背上難受不說,就在人家程府門外,你耀武揚威個什麼勁啊?被多下人看見多丟人。何況已經被看見了。
老頭下了馬,一把給我揪下來,哈哈大笑,「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生擒敵將,手都生了。小子,你輕飄飄的,手感太差。回家養些膘出來才壓分量。往後要多吃飯。」
「是,一定多吃。一定叫您老提的順手。」我站穩整理下被拉皺的衣衫。什麼人嘛,一把年紀還虎背熊腰的欺負人,還嫌我瘦,養肥了趁手。這會再有挺歪把子,非得朝這老不死地發射一梭子不可。「老爺子,小子家裡有事,失禮,先告辭了。」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過來。」老頭一把拽住我,「來了就沒放走的道理,好歹也是軍中效力的,隨我進去!」不聽我解釋,揪了我衣領抓雞一樣給提溜進去。
程初站了門外,目睹這一幕沒敢吭聲,眼睜睜看我被擺弄,沒義氣。
「子豪兄,您估計走不了了,省省吧。」程初現在是門迎,和氣地朝老頭拱拱手,「梁爺爺,您先請,爺爺前去邀請蘇老爺子,隨後就到。」
「給我將他看好了,跑掉唯你事問!」一把將我推到程初跟前,大步進門,如果自己家一樣。
「子豪兄,快走,」程初見老頭走遠,有意放水。
「走不了了,」程老爺子衣衫襤褸單獨回來了,臉上還有挨揍地痕迹,看來請人變了打人,估計蘇定芳也好不到哪去。程初見爺爺這個樣子毫不在意,見多不怪。
「老蘇拳腳功夫見長,老夫今天竟然沒討了好去,哈哈……」程老爺子笑的暢快,「他也沒強多少,被我連踹了四五腳,要不是他兒子和學生攔著,非給他當場踹死不可。老梁來了?子豪,隨我進去,這梁建方對你可是青睞有加。」
哦,記住這個名字了,梁建方,好,下次聽見就跑。不一會,連李勣也帶了一幫子老傢伙到了,大廳里瞬間熱鬧起來,我感覺置身於一群教父中間,東藏西躲,提心弔膽。蘭陵可是把我害慘了,今天要能活著回去,我非得和蘭陵拼了不可。
老頭們吵鬧了一會,由李勣和程老爺子牽頭,開始議事。無非就是鼓動朝廷打突厥地話,聽這個意思,連李勣都是主戰派。人家說的也對,不打仗,那來地糧餉,怎麼能提升軍方在朝廷的威望,要保持軍隊士氣和戰鬥力,就得打,就得不停的打。
看的我心裡敲鼓啊,七八個人,不是這將軍就是那將軍,早上抓我那老頭竟然是左武衛大將軍,和這些人混一起,命不久矣。
「子豪,說說你的意思。既然坐這裡,沒裝啞巴地道理。」正忐忑間,李勣猛不丁來一下子,我有點發毛。
「小子學習來了,不敢在眾位爺爺面前賣弄,」我趕緊站起來朝周圍作了一圈揖,「打,就是諸位爺爺的話。狠狠的打!」先保命要緊,在這麼多老將軍面前提相反意見,俺二位夫人就得守寡了。
「打也得有個章程,說說看,怎麼個打法。」梁建方不滿的拍了下桌子,「少糊弄人,程老哥,把你家沙盤抬出來。咱們就地推演一下。打也好,不打也好,多演練幾次不至於吃虧。」
「子豪和李老爺子倆人對付,你倆吐蕃人。你,老梁,你倆吐谷渾……」程老爺子分派了勢力,每兩人扮演一個周邊勢力,自己當仁不讓地成為唐軍的主帥。開始玩多國牽制下,大唐攻襲西突厥地遊戲。
西突厥雖然內亂,但戰力仍舊強大,在進攻突厥同時還要防備吐蕃偷襲,安西督護府的兵力捉襟見肘。以一府之力難以完成任務。勢必要從各方調派軍隊為援。
我和李勣的吐蕃軍趁隴右唐軍力薄弱之際,右側沒有了唐軍的桎梏,在劍南佯做攻勢,舉重兵北進吐谷渾。吐谷渾缺少協同作戰的唐軍。被吐蕃居高臨下的衝鋒打散,依靠幾坐平原上地大城苟延殘喘,而此時程老爺子的唐軍還在同突厥鏖戰之中。
「有點晚了,」程老爺子隨手將小旗扔在沙盤上,「換子而已,用吐谷渾換了西突厥,有利有弊。」
「話是這麼說,可丟失了吐谷渾這個屏障。我朝和吐蕃接壤地地方增加,往後需要大批兵力來堤防吐蕃人了。稍微有點不合算。」梁建方一臉遺憾,「如果吐谷渾能多堅持半年,我軍攻下西突厥,回頭馳援,或許能在平原上全殲吐蕃精銳。」
「不可能,有得必有失。現在就這個情形。」李勣瞪了程老爺子一眼,不滿道:「太著急了。富禍難料。不過話已經放了出去。也沒食言的理,要不墮了諸位的名頭。我軍伍上顏面掃地。是硬仗,只能拼了性命出去,老程干這活拿手,如果出兵,我看好老程。」
「若是能拖住吐蕃人的話……」程老爺子拍拍腦袋,在沙盤上仔細摸索,「當年吐谷渾被我朝打傷了元氣,想正面阻擋吐蕃人,難啊。子豪,你剛剛殺的漂亮,說說想法。」
我有個屁想法,和這些老頭子推演已經是精疲力竭了,腦子一鍋粥,殺了半輩子人的都沒了主意,問我有啥用。「想法嘛,這個比較沒有。老實說,若是晚上個三年,就沒這個換子地必要了,一旦朝廷收服南詔,讓吐蕃首尾不能兼顧,就可以從容出兵了。」
「不可能,三年就是不打嘛,三年裡面變數多了,誰能預料?」梁見方一臉地不滿意。
「也許是個辦法,」李勣指指鄯洲附近,「關內地府兵尚未調回,一旦吐蕃北進,可以給吐谷渾打個援手,只是兵力不足,能不能堅持到大軍回援就是兩話了。」
「能幹!」程老爺子一拳砸在案几上,「關內府兵人數雖少但戰力不俗,能派上用場。但調動關內軍需要兵部配合,這杜小賊滑頭地很,必然想方設法阻撓。」
「是險棋,一旦老程在西邊滯殆,吐谷渾和數萬關中子弟就危險了,先合計合計,有了勝算再申報,兵部也是怕丟失吐谷渾屏障才阻撓,只要能保得吐谷渾周全,他再無動手腳的理由。」李勣皺了眉頭,謹慎道:「兩全之策啊,不容易。一旦關內府兵參戰,這寶就壓的大了,勝則保我朝三十年無吐蕃之害,若失手的話,你我顏面掃地是小事,數萬關中子弟地性命啊,背負一世罵名。事關重大,聖上也會有所顧慮,怎麼才能取得聖上的支持才是關鍵。」
都是賭徒,為一己之私拿了幾萬的關中精銳做籌碼,我有點不太舒服,很不舒服。自古打援都比攻堅苦,打援的部隊屬於經典炮灰,以寡敵眾不說,就算取得最終勝利,也所剩無幾,可憐地是,最後連個好名頭都撈不上。歡慶勝利的時候,誰能想到有一群血性漢子用殘肢斷臂擋住了如狼的敵軍,多少人連完整的屍首都湊不起來,連同姓名一起沉睡地下。
我參與了一起屠殺,一起敵我不分的屠殺。莊子上的那些淳樸的農戶,當時是我親手送他們去的軍隊,父母妻兒還在等他們凱旋而歸,可我卻在後方安逸看著他們被擺上沙盤,再一次次地拿掉,每拿掉一面小旗我的心就劇烈收縮一次,那是數千人命,是包括秦鈺在內的數千名關中子弟。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家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不願意想。心裡覺得缺了點東西,空蕩蕩。不愉快的一天,或許睡一覺會好些,不能肯定,但試試也好。不說話,不理會焦慮的穎和二女,一個人縮到炕角,安靜的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