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二女的發現
第一四零章 二女的發現
達萊很奇怪,看著穎給二女盤頭髮的情形,哭了起來,哭了一會靠在門框上雙眼無神發獃。雖然是夜裡,但借著后宅的大燈籠發出的光線,我看的比較清楚。達萊的眼神很奇怪,說不上來的感覺,可能觸景生情,看了穎如此呵護二女,想起自己家人,起了傷心;我不敢肯定,又或是她早想哭,忍到現在,借了這個溫馨的場景發泄一下。反正她這麼一哭,我反而不舒服起來。
說不上哪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得勁。別家收留、買賣、糟踐高麗人,那是勝利者的特權,心安理得,菜市場買回塊豬肉一樣的心情,無所謂。但我就有點不同,現在知道我在滅高麗上出謀劃策的人不在少數,唐人有知道的,亡國的高麗人難免也有知道的。按常識,如果有高麗解放組織或高麗班此類極端分子的話,開出一個黑名單,王修這個名字也許能在名單上排行第十位左右,極其有可能遭到報復。收留一個高麗女,不知根知底,屬於不明智行為,起碼對王家來說有潛在的威脅,哪怕是個不懂漢語的,或許還懂點也不一定。
「明天去報告官府,就說抓了個高麗逃奴,給這女子捆過去朝官上一扔就走,不要了。」說這話的時候,我把身軀朝一棵『四季青』的陰影里仰了仰,仔細注視著高麗女的目光表情,但她絕對看不到我在打量她。
「哦?」穎沒反應過來,一臉詫異的就想反對,被機靈的二女暗地裡戳了兩下,明白過來,點頭道:「夫君說的是,沒個底細,也不知道誰家裡跑出來的。不好收容她。萬一主家找上門來,也不好交代。還是交給官上正理。」
對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那高麗女一定能聽清楚。表情、眼神沒多大變化,仍舊是淡漠茫然。「晚上先讓她住出去,和平時侍奉的丫鬟住一起。現在就出去。」說完給二女打了個眼色。
二女把盤了一半地頭髮胡亂纏了幾下,起身將達萊領了出去。
「交官府她就活不成了,」穎捻了幾顆松子,在手上把玩著。「不過夫君的話給了個提醒,這丫頭放了家裡是個隱患,不好留她。」
這年代處理逃奴很簡單,先在附近派了人打聽打聽,找不到主家就收了官里。既然是逃跑奴隸肯定有問題,連手續的免了,沒二話,死路一條。這一個是為了維護地方上的治安;再就起的威懾效果。警告這些傢伙,平時老實點,少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勞動改造才是王道。
「恩,死活不論。重要的是家裡平安。」看了回來的二女,心裡有點內疚,拍拍她腦袋道:「頭前幾天考慮不周到,要真是個懷了鬼胎地。就把二女害了。明天去了騾馬市給你再挑個新羅婢女回來,算賠你的玩意。」
「都叫夫君慣壞了。家裡這麼多丫鬟,還用跑外面買一個?」穎剛還算了錢緊,一聽花錢正不願意呢。皺了皺眉頭,埋怨道:「老四跑出去老半天,瘋的沒領了,妾身親自揪她回來,拾掇不了她了還。」說著喊了倆丫鬟氣沖衝出去了。
老四完了。起碼睡覺前沒好果子吃。我朝二女擠了下眼睛,「看好戲,老四沒好下場。」
二女咯咯笑了起來,見院子里空了,跑我身上膩偎幾下,「高麗丫鬟不送去官府,交給妾身,就算窩藏鬼胎。也什麼念頭都給她掐了。」
「你?那還不如到了官上給她個痛快。」我笑著摸摸二女臉蛋。我這二夫人走的是陰邪路子。小心思里就沒有知難而退的概念,幾百年的歪脖樹到她手裡都能給捋直了的手段。「不是答應了你,給你賠個更好的么?」
「就這個,往後看看,保證是個聽話地。」二女鬼鬼的笑了下,「這會才是起頭,後面才有意思。妾身整日里留心呢,說是逃奴,除了讓狗咬的外,全身都沒點傷疤。手上沒點繭子,是個連針線都沒做過的。」二女拉過我的手,伸了食指在我手上輕輕磨蹭,「夫君感覺出來了吧?針線用地久了,指頭上有一點硬皮,連夫人都這般。說是從了遼東販過來,腳上沒點走長路的樣子,腳底板紅嫩的,看的妾身心裡忌妒。估計原來也是有身份地人家,人販子為了賣上價錢,一路拿馬車送來長安。」
「還有呢?」二女大眼睛閃爍的好看,小小的歲數,講話的神態竟然和蘭陵有幾分神似,揚了下巴,手臂偶爾優雅的比劃幾下,眼神不斷的變幻著。現在這個模樣,簡直就是人、精、妖、鬼的綜合體,什麼滋味都出來了。溺愛道:「接著說,就愛看你成精。」
「夫君愛看啊?」二女咬了嘴唇,羞澀的笑了,「昨個吃雞蛋,老四一口氣吃了三個,整日里吃,還多少都沒個下數,也是有錢人家地姑娘呢。」說著學了老四吃東西的樣子比劃了下,惟妙惟肖。「達萊不同,妾身掐了下時間,她吃一個雞蛋的時間和老四幾乎一樣,但一點都看不來是打搶的模樣,依舊的文氣。這吃東西最是看人修養的,一旦養了習慣,這一輩子都沒得改了。再餓,再是希罕,吃的再快,仍舊給人平和文雅的感覺,她自己卻意識不到。」
二女說地是,以前銀行工作時,革命小酒不離口,飯桌上見識大了。有些人,不緊不慢,不溫不火地進餐,但絕對不比狼吞虎咽那種吃的少。我屬於後者,也羨慕那些吃相、食量劇佳地人,時間長了,通過學習也勉強能達到神似,但必須時刻的約束自己,一旦忘形或酒勁一衝,則原形畢露。能落魄到喪家之犬地步,仍在吃飯時保持儀態的,絕對是從小養成的習慣,這些人哪怕吃刑前的上路飯,都是斯文的模樣。
「沒了?」我搬了她小下巴搖了搖。「精靈死你,那高麗女家裡都養幾天了,就你看出來蛛絲馬跡。」
「還多呢。」二女拉過我手臂放到自己膝蓋上,輕輕磨搓著,「她平日里裝模作樣的,看著是站沒站像,坐沒坐樣,哼哼。學不到家。有坐門檻上還並了腳,腿屈了一邊地人么?要這麼坐,多費勁啊,呵呵……」二女學了那女子坐門檻的姿勢,笑的快活,「來的頭一天就露了馬腳,早起妾身專門起了個大早去看她房子,衣裳疊的整齊放在床頭。鞋子臉對臉的疊起,連夫君從小高門大戶的教養還一天到晚的找不到鞋,夫人有時候也是,呵呵……」
「嘿嘿,臭丫頭。」我笑了給二女鼻子上颳了下。每天下床前。我都要爬炕沿上找鞋子,被二女暗地裡笑了多次。「還說呢,著些天你不在跟前,早起連個找鞋地都沒。」
「夫君想妾身了?」二女俯下頭。在我手臂上蹭著,「妾身都長大了,什麼時候都行,二女每天都認真吃飯呢。」
「恩,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行,說的人身上熱。」這一年多,二女的模樣、身材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想到從小女娃長成大姑娘這麼快。措手不及。「有時候我也動壞心思,嘿嘿,別笑。可是啊,要真的抱著,摟著的時候,怎麼都下不了這個手。說了是夫妻,可就是下不了決心。」
「妾身明白,可再這麼下去。仍舊是沒定論。要不……」二女紅通通的臉。眼珠子溜溜的轉,爬我耳邊輕聲細氣。「您哪天喝點酒,別多了。喊妾身過去……」
「去,喝酒我就睡了,」
「就隨便喝一口,往身上灑點,有酒氣就成。反正沒騙別人地理,還不是騙騙自己……」二女自己羞的說不下去,下巴壓在我肩膀上喘息。
「伏天里,膩歪一起也不嫌起痱子。」我正和二女糾纏的高興,穎的聲音從背後穿來。
「啊?嘿嘿,說悄悄話,怕叫高麗女聽了去。」和二女交流太投入,被抓了現行。趕緊把二女放好,胡亂找理由,「老四逮住了?啥時候進來的?輕手輕腳,嚇人一跳。」
「哦?嫌妾身模樣嚇人了。」穎說著給埋頭爬到軟椅上地二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藏什麼藏,悄悄話用的著說的臉紅氣喘的?」搬了二女腦袋,「看紅地,酒都沒喝就上頭,不光自己,連別人都能騙過了」
「這個……有原因。」丟人啊,穎這一手耍的太絕,連悄悄話都聽去了,二女現在頭埋到穎懷裡不敢動彈。「是這個樣子,剛和二女正在談高麗女的事情。」
將剛剛二女的發現給穎陳述一遍,穎聽罷尋思了一會,怪笑道:「還真就給那達萊給矇騙過去,有點意思了。二女說不叫送了官府,留了給她調教?問你話呢,別貼人身上,一身汗,起來說。」
二女仰臉飛快的點點頭,依舊撲在穎懷裡。
「若這麼說,也使得。」穎看看我,「要按二女說的,這達萊在高麗估計還真是個大戶小姐,說不定還是望族。要不留下看看,一個連針線都不拿的丫頭,能有個什麼威脅?要真有了禍心,一根繩子就勒死了,還翻了天不成。」
「不好吧?要勒早些勒,翻了天就晚了。」二女和穎的意思能理解,但還是覺得不太好留。不過想想也是,手腳連點硬繭都沒地女流,三兩下就放到了。畢竟像蘭陵這種女武士太少,「想留也成,讓她和丫鬟們住一起,平時不招呼不許進了院子,私自進來就別怪我下狠手了。」
「呵呵,那就再看看。二女,看你手段了,若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想想也有意思。夫君有個公主服侍,妾身和二女也不能太差了,是這個道理吧?」穎拍拍手站起來,「下次啊,再想干點什麼,房子里不成么?院里多礙眼,幸虧老四躲妾身,一進院子就竄進房子了,要不被看見了多沒面子?」
「怕啥,和婆娘說個話還怕人看見。」我起身拉了二女,「趕緊去睡覺。這會沒熱氣了,能睡安生。」扭頭對穎道:「明天我想去豐河邊上看看咱家的新莊子,好好歸置歸置。」
「恩,要說也得夫君親自跑幾趟,主家也該露個面,老叫管家跑不是個道理。」穎點點頭,「明天叫管家跟了夫君跑一趟,那邊前幾天也安排了幾個人手打理。宅子已經收拾乾淨,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夫君一個人過去么?」
「啥意思?」我沒聽懂,穎這『一個人』說的口氣有點奇怪。
「沒人跟了一起去看?妾身記得夫君找了公主說了咱家的打算,不趁了機會過去看個明白?」穎小眼睛閃爍精光,表情似笑非笑,「今晚涼的早,明天恐怕沒日頭,挨的近了也不嫌熱。」
「去!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小心我拾掇你。」我拉過穎兩步進了房子,給她扔炕上,「蘭陵明天肯定去,可沒你說地噁心。一會好好收拾你,叫你知道害怕!」
豐河。也叫灃河。是關中唯一不鬧水患,造福一方地祥瑞之河。追溯歷史,豐河大有名氣。西周王朝豐、鎬兩座京城就在河兩岸建成。站在新莊子的高坡遠眺,可以看到靈台遺留下來地高土台和上面的廟宇。《詩經·大雅》有靈台詩句「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河邊的樹木茂盛,清風吹拂,嘩啦啦的響成一片。夾雜著河水的甜腥地涼氣撲面而來,炎熱酷暑瞬間就消失了,只剩下河畔穿梭的水鳥和成群的野鴨子雜亂的叫聲。
「你家夫人是個有眼光的,這裡唯有你家的地產把了河灣。河水到了這裡流的最緩,不但好引水澆灌,」蘭陵站我旁邊,指了指前面河灣沖刷出來的大片沙灘,「你看,旱季河水一退,還能有大片河灘出來,種瓜種菜地都是老天爺白給的便宜。我都後悔了。千畝水田換你家六百畝旱田。成不?」
剛和莊子上的佃戶見了個面,打發管家去打理分遷佃戶的工作。基本上是自願。走和不走的各一半,留下地都是年齡大些的人,願意到長安城邊見世面的年輕人居多,正和了我的意思,壯勞力留給自己家用,沒力氣地吃朝廷補助,太合算了。
「晚了,路上你說這話說不定我就應下。這會看眼裡拔不出來,你就省省吧。」蘭陵說的不錯,穎挑的地皮簡直太好了,河水流經這裡輕輕的打了個彎,如條圍巾般將莊子繞了起來,風景、地勢好不說,光沙灘上成千的野鴨子都成了王家的無形資產,沙地上種瓜種菜的沒點問題,說是六百畝,加了白給的河灘,也有千畝上下了,蘭陵眼紅到家。「能不能連河灘加到耕地里,一同報給朝廷?」既然沾公家便宜,沒有手軟地道理,土地面積越大,補助就越多。
「能,怎麼不能?」蘭陵指了指河灘上的野鴨子,「連鴨子也算成佃戶的數量,豈不是更好?」
「也行,還不就您一句話。要是成了的話,河灘上的佃戶分你一半。」我俯身揀起個鵝卵石,用力朝鴨群投擲過去,失了準頭,鴨子們嗤之以鼻,毫無動靜。
「呵呵,飯吃的不少,就是不長力氣,全長了心眼了。」蘭陵學我模樣扔了個石子過去,正中鴨群里,鋪天蓋地的飛了起來,好壯觀。「現在過了季節,要是再早倆月過來,河灘雜草蘆葦里,能揀好多鳥蛋呢。」
「你常出來玩?」我拉了蘭陵進到河邊的樹林里,找了個平坦草厚地地方坐下,陰涼地舒服,「聽你口氣是熟手了。」
「也是找機會。我那個家裡,死氣沉沉的,怎麼能住地舒服?」蘭陵起身找了個水窪,胡亂翻了一陣扣在水窪的枯樹榦,抓了個螃蟹出來,遞我手裡,「光了腳,水裡抓魚抓蟹的日子才有意思。要沒你,這日子也不知道怎麼朝下混,要說這富貴啊,還得有點人氣才能襯的出來,我如今才算是有點人氣了。」
這話沒錯,守了地位財富的,偏偏沒了人和,想想也無趣。曲高和寡,就是這個道理。皇上皇后的,站了那麼老高,也不一定過的比莊裡的佃戶們幸福,他李治就算拿了皇位來換我這個伯爵,我還不願意呢。「是比去年見你時候好看多了,這會才象了女人,摟了抱了的心裡也踏實。」說著將螃蟹放到水窪邊,目送它離去。
「那當時呢?當時若同你摟摟抱抱的,就不是女人了?」蘭陵脫了鞋子,把腳丫子埋進沙土裡去。
「當時抱的是公主啊。你想想,無論是誰,抱了公主是個什麼心情?男女接觸親近,情投意合,本來是個高興事,可公主倆字就把啥心情都破壞了,光覺得抱了廟裡菩薩一樣,得敬著。」
「什麼話,還無論是誰!」蘭陵笑著拔了把草草扔我一頭,「想抱是能抱的?聽你這話,親近完了到是我沾了便宜,你吃了大虧?」
「那是,就差捂了被子哭了。」
「貧嘴,還就得讓你捂了被子哭一回。坐近點,涼涼的沒汗。」
「不,沙灘上佃戶一群呢,看我的心慌。」
「呵呵,過來,叫你吃個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