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雨一直下
第一二四章 雨一直下
地產換人命?雲家丫頭耍這一手夠絕,明裡做的磊落,她雲家為佃戶周全連命根子都不要了;暗裡不是罵王家心黑無義,不佔便宜不救人嘛。
王家要不要這個地契都已經落了下風。要了,就座實隔岸觀火,坐收漁利的臭名聲,這年頭名聲比地產金貴,雖然不犯法,不過三五天王家就能讓唾沫星子淹沒。不要的話,有心傳話的人啥說法都能成立,什麼雲家孤女舍地救人,善心打動黑心吝嗇老財主王修;弱女闖龍潭云云的,王家裡外不是人。
本來我都有心再過去救人的,被地契鬧的到不敢輕舉妄動,和穎對望了一眼,還真給將住了,相視苦笑了一下。老遠處,二女和偷偷摸摸過來看熱鬧的老四倆人還沒心沒肺的嘀嘀咕咕,推推搡搡。
算了,總得救人吧,再耽擱只怕雲家莊子能熬粥了,「雲小姐把這個收起來,」我把裝地契的盒子蓋上推到一邊,「雨大,耽誤不來,還是……」正待起身,小姨子照面過來了。
「姐,姐夫。雨沒停的意思,我不放心作坊,這會想過去看看。」老四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到雲小姐旁邊的椅子上,「找幾個人送我過去。」
「這會?」花露水作坊是我精心挑選的好地勢,輪誰出事都輪不到它。現在跑去還不夠添亂錢。
「去,後面玩去!」穎站起來呵斥妹子,「要死要活的時候,少跑來添柴!沒看見有客人。」
「這位是?」老四很沒禮貌的指了指一旁的雲小姐。
「是雲家大小姐,快見禮。」穎不滿的看了眼妹妹,扭頭給雲丫頭賠笑道:「叫雲小姐見笑了,我這妹子從小慣大的。沒點禮數。」
雲丫頭趕緊起身給老四行了個禮,「陳姐姐好。」
「姐夫,都談啥呢?這麼大雨都不操心啊?」老四起身胡亂回了個禮,上前抓了放地契的盒子旁若無人地打開,拿了地契端詳了下,「商量買地啊,不經了官府可不行,誠心的話。也該去官上請個官員來才是,私下買賣可是要治罪的。」說著把盒子扔桌上,回頭瞥了雲丫頭一眼。
「老實坐下,少多嘴。」穎和老四通了個眼色,也不往後面攆了,「大人說話娃們家少插嘴。」
我狠狠瞪了眼一臉壞笑的二女,定是她戳火老四過來的。
「姐,你和姐夫都老實人。平里虧還吃的少么?」老四順手抓了把麥芽糖放嘴裡嚼幾下,一臉苦像,「連買麥芽糖的都坑你,難吃的。雲姐姐,你嘗下。和泡了水一樣,都泛潮了。」
沒料想出來個打橫地,雲丫頭苦臉佯笑,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我這妹子平日里少管教。妹子別放心上,」穎就勢拿了地契塞回雲小姐手裡,「快收起來,鄉里鄉親的,拿這個出來就見外了。」順手朝老四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吃,上了火別喊牙疼!」隻字不提救不救人。
嘿嘿,老四跳出來的剛好。她雲家再高義能高過王法?幾句話就把地契的事情撩過去了,穎扳了局面回來,蹺了腿,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夫君,今年的糧食怕沒多少節餘了吧,要不咱府上緊一緊,先給雲家支惦上。兩家先熬了今年過去。」
「家裡的事情夫人做主。這會莊子還泡水裡呢,前後都想不來辦法。唉。」正說著話,一個下人跑來稟報,「小候爺,莊子低洼那片的房子都倒了,前後十七家。」
「恩,」我點點頭,示意下人下去。報地正好,管家辦事還是麻利,一會功夫全拆了。
「又倒了十七家?」穎還不知道這個事情,臉色鐵青,一把拽我起來「還坐了幹什麼,趕緊救人去啊!」
「沒事,沒事。」我扶穎坐下,「早起過去已經把人都疏散了,夫人別急。」
「那就好,可嚇死妾身了。」聽我解釋,穎臉色恢復正常,拍拍胸口嘆道:「造孽,叫人怎麼過啊!雲家妹子,本想給你家打個援手,這會王家自己都支應不下去了,唉!」
見這副情形,雲小姐也死心了,起身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欲離去。
「慢走,」我喊住她,「說下你家莊子這會的情況,看還有辦法沒有。」
雲小姐見還有希望,忙道:「來那會已經倒了十一家,雲家已經安置滿了,後面還有十來家眼看就撐不下去了,再都擠不下了……」
「老四,你作坊外面不是有兩間候客的大屋,能騰出來借用一陣不?」早上安置自家莊子人時權衡了下,感覺造紙廠停產比較合算,現在救人要緊,賺錢的事情先放放。
「那雨停了生意咋辦?」小姨子不情願問。「等他們蓋房搬走還得一陣子時間呢。」
「不會不會。」雲小姐介面道:「只要日頭曬兩天就能搬出來,和莊子上沒遭災的人家擠擠住,絕對不敢耽擱姐姐地生意。有虧損都算我雲家頭上,求您了!」
老四追問道:「那為啥這會不擠?」
「這會咋擠?」穎拉過老四摟懷裡,「瓜女子,你又不是沒見過莊戶的院子,全都土夯的。這麼大雨,那有不遭災一說,多少不同罷了。就算沒遭災的也一地潮氣,擠一起不生疫病才怪,得等日頭晒乾了才行。 鬧疫病比鬧水還厲害。」
「恩,成!」老四點頭答應,腰裡取了串鑰匙遞給我,「只准在外面,不許進作坊裡面去。伙食作坊先墊了,事情過了一起算帳,雲家要補我地損失哦。」老四話說的乾脆,合情合理。雨停了沒個三五天地不好乾,花露水作坊三五天的損失夠雲家喝一壺的。「先立字據!」
見雲小姐點頭答應,穎笑著打了老四一巴掌。「去把莊戶都遷出來再說。虧損暫時擔王家身上,先救人。」說著喊了幾個下人隨雲丫頭過去幫忙,「勞煩夫君去作坊跑一趟,咱家的事朝後擱一擱。」三兩下就把雲丫頭打發走了。
「我和姐夫一起去,」說著又把鑰匙從我手裡抓過去,「好些個事情都要交代,姐夫一人支應不過來。」朝二女招招手道:「你去不?」
「我一個人就行,都留家裡少亂跑。」後面跟倆女娃。還不夠操心錢,「夫人在家看好她倆,誰跑就打誰。」說完換了雨具,招呼幾個下人就出門了。
雲家鬧水比王家慘,百十口人,好些身上都帶了傷,「讓人把男女分開了,男的去小點地那間。女的和小孩都去大屋。」招呼下人分派,從作坊抱了些乾柴點著,先把災民身上衣服烘乾,貼在身上容易鬧病。
燒了幾鍋生薑鹽水,每人一碗先驅寒。在屋裡又熬了一鍋醋消毒。抱了一瓮酒出來,讓有傷地擦傷口,現在就這麼多條件,能用的全用上。一旦鬧病傳開了,附近都遭殃。
雲丫頭倆莊子來回的奔忙,雨大路爛,已經夠嗆了。看年歲比二女大不了多少,這麼大的家業壓在身上,怪不容易的。「雲小姐,按這裡的辦法,你回去也趕緊弄起來。水都要燒滾了喝。醋和酒不夠地話讓人來王家拿,一旦發現有病的就單獨隔離起來,隨地亂方便地事情堅決要制止。這邊我叫人看著,你趕緊回去休息下,才開始忙呢。」
雲丫頭也實在撐不下去了,說了幾句感謝地話,拖了疲憊不堪的小身板竄入雨中消失了。
小時候聽多了周扒皮、黃世人地,現在看看。當地主也實在不容易。地越多。佃農越多,責任就背的越大;平時只見吃香喝辣。一出了災荒,敢推卸責任,佃農們的心收攬不過來地時候,首先倒霉的就是地主家。不得不佩服雲丫頭這點,家裡都這步田地了,還深受佃戶們的擁戴。這幫人吃我王家,睡我王家,我賣力的前後招呼,竟然沒落多少好處,雲丫頭一來就千恩萬謝的,如同觀音下凡,弄我心裡不是滋味。
「你倆在這裡招呼著,我去看看咱家地人去。」受不了,還是自家的莊戶親切,俺去造紙作坊感受去。臨走交代花露水作坊的護院小心,敢有鬼鬼祟祟的就別客氣,加強戒備。
胡賬房是有經驗地老人手,已經將大家安置妥帖,陰乾的車間就是大,這裡四面透風,空氣要潔凈的多,環境不錯。百十號人在裡面都寬鬆,不用男女分住,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聚集起來。造紙廠里多是乾草麥秸,鋪到地上軟軟一層。我事前做了蓋新房的承諾,受災戶的表情遠比雲家那幫人輕鬆,男人們三五成群的聚一起說閑話,小孩調皮的在乾草堆里爬來爬去,不時招老媽扇幾巴掌。
「這麼大雨,小侯爺就少來幾趟。」胡賬房見我過來,趕緊拉我到爐火邊烤衣服,「大夥都安頓好了,您別操心。」
「忙地實在是開不了人手,讓先生費心了,」還是自家地盤好,一進來就一群人上來問候,心裡亂滿足,「都吃了吧?蔥蒜生薑都放足,防病。」
「千萬別和在下客氣,哪有不給自家操心的道理。」胡賬房拱拱手,「夫人差人送了羊骨頭過來,正在作坊灶上煮呢,就好了。雨過去了事情才多,這麼些人都得起新房,小侯爺可是盡到心了。」
「一會我安排幾個護院過來接替先生,」正說看見早起見的那瘸子,朝他招手,「過來,今天挨打了吧?」
「嘿嘿…」瘸子被我問的不好意思,手腳沒地方放,「挨了一頓。」
「活該,」胡賬房笑罵道:「錢管家脾氣好,按我說,打的輕了。要命的時候還守了房子不放,婆娘娃都不操心了?」
「該打,該打。」瘸子撓頭,一臉羞澀,指了另一個道:「他挨的才重,還躺地上死狗。」大夥一陣鬨笑,相互取笑起來。女人都坐在後面偷偷窺視,氣氛祥和。
「驢娃爹娘可憐了,死活叫都不出來,都埋裡面了。」一個莊農凄涼道:「硬是辛苦的才給娃訂了家媳婦,這會老人……」說著扭身朝後面一個年輕人踹了一腳,「養你這麼大有屁用,老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當時咋不給架出來?糧食吃狗肚子了!」
小伙挨了一腳也不吭氣,低頭蹲地上光是哭。
「好了。好了。倆老人地喪葬我出了,回頭起了新房照樣娶媳婦。」我安慰了幾句,一莊子就這麼多人,鄉里鄉親地大半輩子,出了事心裡都不好受,大聲道:「大夥都盤算下,該置辦地、該吃多少糧食,都先從家裡借。往後光景好了慢慢還。」指了指胡賬房,「雨停了找胡先生備個案。」好多人家才收地糧食打了水漂。不是我小氣,這會的人都硬氣,你要說送糧食就傷人自尊,尤其是京城一帶的。對這些都事情都計較的厲害,只能說借。
即便是借糧食,好些老爺們都一臉不願意,有個立馬介面道:「謝小侯爺。家裡出事都是男人家沒本事。這會再吃主家的接濟就更沒臉了。聽胡先生剛說造紙作坊要些背料背紙的勞力,俺打算家裡歸置好就來作坊上工,蓋的房子和口糧折了現錢還。」
「那家裡地地咋辦?」我問道。
「娃也長大了,」說著把旁邊一個八九歲的小子扯過來叫我看,「跟了俺婆娘勉強能招呼過來,趁這幾年俺還有勁,賣把子力氣換錢。」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壯丁附和。都覺得吃救濟糧丟人。
老天爺下雨,跑來和男人有沒有本事聯繫起來太荒謬了。聽了這話,自卑的看看自己的手腳,就我這身板,能轉到王家作家主那是命好,要不碰了災患就是一死,連力氣都賣不動。「好,既然想好了。這事情你們和胡先生商量。」說完胡亂安慰了幾句。灰溜溜的回家了。好心當驢肝肺,力氣大就這麼吊?有本事和我比五子棋啊?乘法口訣也成。
回家發瘋的猛吃一老碗羊肉湯。吃完空碗朝桌子上一墩,滿頭大汗的豪邁道:「再來一碗!」
「夫君這是和誰鬥氣呢?」穎被我的樣子逗笑了,「天都快黑了,外面下雨也沒地方消食,少吃點沒壞處。」
「那算了。」泄氣地靠到椅子上,「好心給他們蓋房放糧,竟然沒感恩戴德的,」想起剛剛那漢子亂吆喝賣力氣的話,就來氣,「又不是施捨,和我搶他婆娘一樣,算啥?」
「呵呵,」穎掏了手絹在我臉上擦了幾把,「好好的非讓人家感激你幹什麼?誰家沒個遭難的時候,存了這個心思去救濟,那不都成假地了?讓人佩服可比讓人感激強的多,那得有真本事才行。夫君身上的本事那些農戶怎麼能看出來,妾身可是真佩服夫君呢。」
「那是,沒打算和他們計較。」穎的話在理,心裡比我明白地多,「二女和老四呢?今天老四算是結圍了。」
「倆人下棋去了,正鬧的高興呢。」穎讓丫鬟收拾了碗筷,捏了片干橘皮塞我嘴裡,「嚼郊,去味。老四傻笨,還不是二女後面使的暗勁,咱倆當時還就蒙住了,就沒想到老四說的那些話。連敲帶打的也夠損的,指了鼻子罵雲家丫頭上門行騙,傳出去夠讓她家鬧笑話的。」
「老四才不傻,和二女搭檔這麼些日子還能平起平坐的,嘿嘿。」二女不是吃虧地主,家裡不顯氣,出門可就不一樣了。仔細看了看穎,搖頭道:「你和老四一點都不像。」
「還不是因為和夫君訂親,是關房子里教養出來的。她從小就我娘、哥哥的嬌慣,現在倒好,管不了了,塞過來看作坊。再過兩年可就嫁不出去了,也不知道爹娘怎麼個想法,都由了她了。」穎每次提到妹妹就一臉擔憂,只怕妹子嫁不了人,「夫君一天外面跑的人多,看有合適的人家就悟色一個,別叫妾身老是擔心。」
「那得老四願意才成,你就少掰掰幾句。」嘴裡的橘子皮吃的發苦,掏出來漱口,「雨小些了,就不見停的意思。」
穎爬門框看了會,「估計還得下,老錢看地准,說井水還發渾,雨停不住。這回她雲家再不完蛋,就……」想了想,「不完蛋就說不過去了。」
「還別說,雲家丫頭可是有能耐地,到這會莊戶的心都沒散,還向著她呢。只怕不好完蛋。」想起剛剛雲丫頭受愛戴地場面,我就羨慕,「雨停了拉些錢糧過去周濟一下,畢竟她莊子上起房子的多。」
「肯定要周濟,妾身算了下,咱家的糧食足夠了,不怕多給她。」穎得意洋洋,「今天妾身開這個口,她沒推辭,看來實在是硬不下去了。花露水作坊還記一筆帳呢,等還不上的時候,可怪不得妾身了,呵呵,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