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道雖高尺魔高丈(中)
空問大師面色一驚,轉首問道:「不知女施主和『凝雪宮』藍宮主可有何淵源?」
我忙替她回答道:「大師,她就是『凝雪宮』宮主藍雅茹。至於事情為何會發展如此,請許在下容后告之。」
空問大師微作頷首,不再多言。雖然我適才的聲音不大,但已足令丘山等人聽見了,惟見其別有用意道:「楚香帥,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想不到一向孤芳自賞的藍宮主,居然也會心甘情願地追隨在你左右,實在是羨煞旁人呢!」
於子菱側首道:「丘宗主,此言怎講?」
丘山說道:「右尊使,你有所不知。『凝雪宮』的女子們向來都是用輕紗遮蓋著面容的,並且她們宮規中有個明確的規定,凡是見過其真正面容的第一個男人只有兩個選擇。其一、只要女方願意,男方就必須娶其為妻,否則便將其殺之,然後自縊。其二、若女方反感,就須得挖下其男的雙目,並將其殺之棄屍荒野,然後再把那對眼睛交還到『凝雪宮』執法處,靜候處理結果。若不幸死的是那名女弟子,『凝雪宮』上下必定會傾巢而出,誓緝真兇,並將其五馬分屍。」
藍雅茹越聽越心驚,自己的「凝雪宮」對於江湖中人而言,原本就是一個「神秘」的代名詞,但此人居然會對「凝雪宮」宮中事務如此的了解,這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事情。於是她不由得嬌叱道:「你究竟是何人?」
丘山輕然一笑,回答道:「在下不過是一名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又何敢煩勞藍大宮主你屈尊降貴親自詢問?問題的關鍵是在下沒在這裡信口開河,於事足矣。」
於子菱哼聲道:「天底下間居然會有此等嚴酷的宮規,難怪江湖上少見到『凝雪宮』人走動的了。」
丘山陰笑道:「如今藍大宮主竟然以真面目示人,而帶她來的楚留香卻是絲毫無損,箇中原由相信已不用屬下再多作說明了吧?」
「血宗」主公冷聲道:「丘宗主,你的感慨可已道完?」
丘山面色微變,忙恭聲道:「屬下一時嘴快,望請主公責罰。」
「血宗」主公冷哼一聲,也不理會於他,轉對我道:「本公只是適才路上巧遇到許姑娘,便請她去本公那裡坐坐而已,目前在少林寺中的『血宗』門人,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她頓了頓又道:「說實在的,本公不想與你香帥為敵,但更不想你來破壞本公的外部事務,所以惟有出此下策,望請香帥且莫見怪才好。本公在這裡保證,只要香帥你不插手今日之事,明日本公便把許姑娘親自送還,假若少得一根頭髮,本公願任憑香帥處置如何?」
我含笑道:「尊公之意在下自當遵從……」聞得此言,「血宗」主公的身體居然微現激動狀,但我又接著道:「不過大前提就是在下不是楚留香!」
「血宗」主公憤然道:「楚留香,你……當真置許姑娘的生死於不顧?」
我凜然道:「若心兒知道了事情的原因,相信她也一定會贊同我這麼去做的。」轉而我又用攝人的目光對其繼續道:「同時,在下這裡不得不再提醒尊公一聲,假若此後心兒她一旦有了個什麼閃失,我楚留香對天起誓,勢必將成為你們『血宗』的噩夢!」
「血宗」主公全身又是一陣輕微的顫抖,良久才開口道:「等你有那個本事的時候,再來對本公口出此等狂言吧!」言畢,她轉向空問大師道:「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大派少林寺,居然還得依靠一個楚留香來保護,難道你們就不怕傳了出去,被全天下英雄恥笑,毀了少林寺數百年來的聲譽么?」
空霧大師稽首道:「施主言辭咄咄,勢想挑起雙方之事端,奈何三年前『煉獄門』的滅門慘案,實非敝寺人等所為,確難予以一口承擔。想來施主應為『煉獄門』季門主的遺孤,因一時被誤會所蒙蔽,行急至此,敝寺上下均能理解及體諒,但望請施主切莫因此而枉生激憤之氣,要知天下之事,可千萬別以片面為觀爾。」
丘山冷笑道:「有哪個小偷會承認自己是竊賊的?」
我微笑著介面道:「比如在下就十分樂意告訴大家,楚留香就是一名盜賊,而且還是很大很大的那種。」
丘山不由得為之語塞,頓時整張「假臉」漲紅得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真是「水色」極佳、變幻無窮。
藍雅茹「格格」嬌笑著,輕聲對我道:「你的臉皮還真厚……」
我側目笑著悄聲道:「是么?你到是用什麼感應到的?是可愛的小嘴還是嬌嫩的俏面?」
藍雅茹聞言后,突然想起了和我的以往種種,頓時粉面緋紅一片,在輕啐一口之後,急忙把頭別了過去,但芳心著實猶如數頭小鹿在其內亂竄上下、蹦跳不已。
我實在難得見到這丫頭也有還不出口來的時候,心中暗自竊喜的同時,不由得感慨道:「看來『治理』這類型的丫頭,惟有拿出自己『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犧牲』的超級厚臉皮精神,方才能算得上是王道的了。」
此時一旁一直沉悶不語的「青竹駱駝」丁善,忽然開口道:「哼!空口白話、欲蓋彌彰。空問賊禿咱們還是手底下來見個真章吧!」說完他已當先步了出去,青竹桿點地的同時,所立之處已裂開了前後半丈縫隙。實沒想到這駝背老頭,已能藉助竹桿傳遞如此高深的內力,把原本完好無缺的青石地面瞬間震裂。
空霧大師眼見事態非草草所能了結,於是轉向空問大師,道:「方丈師兄,此役讓予貧僧可好?」
空問大師頷首道:「師弟你望請小心,切莫再次加深少林與『煉獄門』之間的恩怨。」
空霧大師稽首稱是,然後緩步而出,來到了沿下的空地之處,沖著丁善合十道:「丁施主功力深厚,老衲等人實難相當,咱們就點到及止可好?」
丁善冷哼一聲,也不答話,竹竿輕揚之下,幻作一片綠影直向空霧大師襲去。
空霧大師早防著他有此一舉,側身橫步,已避開來勢。僧袍舞動間,化拳為指,反戳向丁善右臂的「肩井」穴。他此刻一上來就用上了少林的絕技「大力金剛指」,足見其對丁善全然沒有絲毫的輕視之心。
丁善長喝一聲:「來得好!」轉腕翻臂,竹竿已倒劈向空霧大師的右手,同一時間,左手騰出空當來,提掌便拍向空霧大師的面門。此招名喚作「否極泰來」,實為丁善駕輕就熟的看家本領,所以無論從力道、速度、變幻上來說,均是極大出人之意表,實為武學之中的上乘招式。只要對方反應稍微慢上那麼一點點,勢必傷在其任中一手之下。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空霧大師沉臂斜劃過竹竿,猶如靈蛇出洞一般,順勢而上,曲指微弓之中,已點向丁善的左手掌心。這招正是「大力金剛指」中的「佛指禪宗」,旨在破敵外勁,已達到近身視機攻擊的目的。
想那空霧大師數十年來潛心修習少林絕技,更於「大力金剛指」上苦心鑽研,浸淫十數載,如何不練得個這般出神入化法?
丁善面部一抽,急忙撤掌縮臂,右手竹竿旋轉阻隔的同時,右足已側勾向空霧大師腿后的「委中穴」。
空霧大師騰身而起,空中一個「倒掛金鐘」,分開瞬間之下,又再次迎合了上去,絲毫不給丁善一點喘息的時間。
轉眼間,二人已鬥了三十多個來回,精招妙式層出不窮。功力深厚點的,無不暗自喝彩,一邊思討自己若遇到此種情形又當如何應對。底子稍差得點的,只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惟恨老媽沒多給自己生出對眼睛來。
這時我突然留意到「血宗」主公在於子菱耳旁輕聲嘀咕了幾句,但見其面色微轉,喜形於色。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湧上了我的心頭。就在我準備提醒空問大師時,靠近「血宗」門人的十數名少林弟子,突然軟身倒地,緊接著後面的人也開始紛紛地搖搖欲墜起來。我忙大聲叫道:「是『松功軟骨散』!大家趕快屏住氣息……」
於子菱口中傳來「喈喈」的一陣怪笑,並揚聲道:「此時才發覺,楚留香,你不覺得太晚了點么?」
藍雅茹聞言后大驚,急忙提氣屏息。哪知她不運功還好,此刻急迫之下猛然提氣,頓時便覺得天地一陣旋轉,一個立身不穩,便向一旁倒去。
我,一把將她攬在懷中,並在她後頸的「風池穴」上輕輕一拍,令她即刻醒轉過來,接著低聲道:「此時你切不可動用內力,不然毒發得更快。」
藍雅茹沖著於子菱等人,怒道:「無恥之徒,竟然使用此等卑劣手段……」
於子菱冷笑道:「正所謂兵不厭詐、成王敗寇,試問天下間又有誰會去恥笑那些勝利者呢?要怨就怨你和楚留香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自尋死路去吧!哇哈哈哈哈……」
藍雅茹氣得嬌軀直抖,但此刻偏又一點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好由我攙扶著,盤膝坐在了地上。
此時少林弟子這邊,已經癱倒下了一大片。一陣微風吹過,我方才發現目前風向正是轉向我們這邊的,難怪『松功軟骨散』的威力突然強橫了這許多出來。再配以大家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場中打鬥的空霧大師及丁善身上,確然是個最佳的放毒時機。同而也證明了,這位「血宗」主公還是一位心思縝密的人物。
「咚咚」兩聲響動,只見原本在場中酣斗的空霧大師和丁善,竟然雙雙地委頓於地,看來這『松功軟骨散』的毒效也在他們的身上發作了。
丘山忽然一個箭步飛身縱出,一手扣向丁善手腕的同時,另一隻手掌卻已發出了股灰暗的掌影直劈向空霧大師身體。
別說此時空霧大師身中『松功軟骨散』,即便是狀況好如初時,丘山此種猛然偷襲,其也難免絲毫無損。
就在此種危急關頭,空霧大師身體突然斜移開丈許,丘山的「折骨綿掌」頓時失了準頭。「轟」地一聲,灰飛石濺中,適才空霧大師所處之地,立時出現了一個碗大般的窟窿。
白影閃動間,空霧大師已被我安全地帶回了少林這邊。剛才若不是我用意念力操控空霧大師的身體移動,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同時,我也對丘山的毒辣,頓生激憤之意。
丘山愣得一愣,「哼」聲之下,也帶著丁善回到了「血宗」那頭。
這時「血宗」主公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倒出一粒豌豆般大小的綠色藥丸,放入了丁善口中,然後吩咐道:「叔伯快就葯調息,切莫耽擱!」然後她又立身,轉向我們這邊道:「本公說過,不會讓你們這幫賊禿就這麼輕易的死去,等下就讓你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究竟是什麼。」
空問大師是少數幾個還能繼續堅持一下的少林高僧,惟見他合十嘆道:「阿彌陀佛!季施主你心智已全然被仇恨所蒙蔽,老衲等人只怕是道破嘴皮也實難令你相信當年之事,確然與少林無關。也罷,老衲願意以己之命成全了季施主你的心愿,還望你事後能平息心中的怨恨,別再去為難少林餘下僧眾了。老衲也在此保證,此後絕對沒有任何一位少林弟子,會去尋仇甚至提及此事,否則一律按叛寺處置。」
「血宗」主公淡然道:「你這賊禿算盤倒是挺會打的,本公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此時整個少室山下早已埋滿了萬頃的火藥。只要本公一聲令下,江湖上便從此沒了少林這個名字……」她得意地笑了笑,又道:「不過呢!本公可不想你們這幫賊禿死得這麼的痛快,等下本公就去親自點燃火藥,讓你們品足等待死亡來臨,而又無可奈何的那種美妙滋味。哈哈哈哈……」
我正色道:「尊公,你可知自己完全步入了一個絕對的誤區?今日你若真這麼去做了,不但令真兇逍遙法外,讓令尊連理死難瞑目外,你自己勢必將成為一名千古罪人,令你們季家世代蒙羞。難道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嗎?」
「血宗」主公憤然轉向我道:「楚留香,本公還沒說你呢!數回與本公『血宗』作對,次次破壞本公的好事,照理說,象你這種人,早該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但本公感念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忍殺之,可你也別因此而得意忘形過了頭!要知道目前蘇姑娘她們可是和你分離甚遠,即便你有著三頭六臂,只怕也休想救得了她們。」突然她語氣一轉,又道:「本公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立即帶著你的朋友馬上離開少林寺,明日本公照樣遵照適才所言,把許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到你的手上。」
空問大師沖我稽首道:「楚施主,老衲知道你已經儘力了,敝寺上下更是對你和胡施主他們感激不盡,但無奈天理循環,今日少林註定有此劫難,未嘗不是佛主對少林弟子的一番考驗。而你和胡施主、藍宮主等人並非少林弟子,更和季施主他們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還是帶著他們先下山去吧!」
我忙應聲道:「大師切莫可如此說道,俗語有云,不平之事天下人管之。楚某雖然不才,但也不是個什麼怕事之徒。既然老天爺讓我們撞上了這件事情,套用大師的話而言,未嘗不是佛主刻意安排如斯的呢?」
空問大師眼睛突然一亮,喧念佛號微笑道:「楚施主宅心仁厚,慧根深種,實乃天下蒼生之大幸!老衲自問說不過楚施主你,只好就此作罷。」
於子菱叱喝道:「好你個楚留香,簡直是冥頑不靈。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就讓老身先送你一程吧!」她「吧」字一出口,人已如脫弦的弓箭彈射而出,深木拐杖在空中幻化著三種招式,分襲我左側、中端及上首。